中年男人把车停了下来,不知道要做什么。
她把摩托车头盔扔在车上,往后退的时候,男人直接拽住她的头发,看样子是想把她往旁边的草丛里拉。
薄幸月生平第一次控制地心颤,呼吸起伏不平,像是全身的血液往一处翻涌。
拼尽了全力挣扎,却好像还是没有足够的力气抵挡。
在最绝望最狼狈不堪之际,身后传来两车相碰的声音。
那辆军用吉普直接将摩托车撞倒,摩托车被歪歪斜斜地撞到田埂里。
一双修长的腿从车上下来。
季云淮穿着凌厉的军装,橄榄绿的领带在军衬前飘扬。
他动作迅猛,将中年男人反手擒拿后,又用军靴踹过去几脚,每一下都又重又狠。
中年男人匍匐在地上,再无抵抗之力。
季云淮半蹲下来,摘下自己的军帽,重新戴在她头顶,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薄幸月从来没哪一刻心里脆弱成这样,委屈、难受、劫后余生,各类情绪交杂在一起,忍着眼眶里的泪珠盈盈打转。
最终还是没让泪落下来。
她脸色惨白,牙齿咬在唇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一派楚楚可怜,完全是没回过神的模样。
跟第一眼在后巷见到的高高在上的少女,简直是天壤之别。
季云淮低垂睨眼,眼神写着无声的温柔。
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后,话语强调带着安抚性质的平和:“走了,我们回去。”
她都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会及时过来,只是内心安定下来,被安全感充盈着。
薄幸月跌坐在泥地里,衣服泥泞不堪,身上还有几根杂草。
而季云淮同样不好受,天空中绵密的雨丝将他的乌发浸得湿润。
他面孔汗津津的,下颌线利落分明,那场打架让他军衬的领扣开了几颗,显得随性又不羁。
薄幸月拍拍手掌,还想靠自己站起来。
没想到双腿一发软,一股有力的力量将人圈在怀里,三下两下给抱起来。
他胸口憋着口气。
那感觉很像当初知道她接近自己有目的,还要任由她玩弄的无奈。
等一起回到车里时,两人相顾无言,均被雨浇了个透。
薄幸月的发尾往下淌着水,映在衣服上,化成一朵朵水花。
季云淮将吉普内的暖气打开,又找了条干净的毛巾递过去:“先擦擦。”
车窗外风雨交加,雨珠在窗上蜿蜒下一道道水痕。
“谢谢。”
她怔怔接过,看到他手臂蜿蜒着的青筋,机械地擦拭着额前的雨水。
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僵硬,浑身发麻。
“这件事儿的后续交给我来解决。”
说完,季云淮启动吉普,开着车扬长而去。
吉普停在招待所旁边,他不放心,跟着她一同进去,声线清冷:“先上楼。”
重逢后,两人头一次待在同一个房间里。
薄幸月面色仍旧不好看,殷红的唇色因寒冷发紫。
他环视两圈,叮嘱说:“你在这坐会儿。”
她坐在凳子上,任由身上的水珠往下淌。
附近经常停热水,在不到规定的几小时内,淋浴出来的大多数都是冷水。
季云淮去烧了几壶热水,等着水开。
雨水黏腻,他慢条斯理脱了外套,军衬勾勒着他几块分明的腹肌。
季云淮半倚在墙壁上,黑睫氤氲着湿意,喑哑的嗓音透过胸腔震颤,“水还冷着,要烧水,先等等。”
她嗓音晦涩道:“没关系。”
烧水壶动静很大,嗡嗡得跟汽车鸣笛一样,贯穿着人的耳膜。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耳旁是烧水壶的声响,室外暴雨如瀑。
阴暗不定的房间里,气氛如同山雨欲来风满楼。
因回头看的动作,他的眼神幽暗了一瞬。
被雨打湿后,单薄的衣衫根本遮不住什么,更何况现在的薄幸月眼底湿漉,褪去美艳的风情,犹如一只受了伤的可怜小兽。
他滚了滚喉头,心底莫名被勾起来一丝燥热。
同样是这样的下雨天。
由于家里的债主催得紧,母亲带着他一连着搬了几个家。
母亲常年劳作,眼睛不好,靠着买针线绣品卖钱给他攒学费。
昏暗的灯光下,门外就是不绝于耳的拍门和辱骂声。
那时候他刚考上附中,不鸣而已一鸣惊人,考试成绩是全校排名的第一名,母亲自然欣喜落泪。
但之前初中的几个混混知道他的家庭状况,故意将他堵在学校的后巷里,想着办法作践,来满足自己猎奇的好胜心。
“哥,要不然让他从你裤/裆下钻过去呗——”
“对啊,学霸诶,让年级第一下跪也不错……”
建议此起彼伏,响彻在耳旁。
都说神爱世人,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被偏爱的权利。
从小到大,他努力学习,与人为善,想让母亲不那么辛苦,也为了摆脱深陷的窘境。
可生活从来没有放过他。
总是在跨过一个障碍时,又凭空多出新的困难来。
在那条脏得不行的后巷,辱骂、嘲笑声张狂不可抑制。
少女第一回 来这样的地方,嫌弃得蹙蹙眉后,还是迈开了步子。
看到一圈人围住一个男生,她没办法不管这场欺凌。
薄幸月果断厉声指责道:“喂,你们在做什么?”
一群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见她还想多管闲事,嘲笑声渐起,甚至动了想调戏她的心思。
哪料,薄幸月身后还跟了一众保镖,护持在她左右:“薄小姐,您没事吧?”
一群社会青年自知打不过,冷下脸色后,将季云淮丢在那儿走了。
她穿着透明的雨衣过来,从兜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水润的狐狸眼里闪过一丝关切,“你没事吧?”
走过那么长的泥泞小道,少女也只是泛白的鞋边沾染些许泥巴,依旧漂亮干净得像笼中的白玫瑰。
嗓音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最后他还是没说话。
少女感知得到少年身上的那丝倔强,就算拆断骨头挑断筋,也早已深深植入到他的血脉中。
耳边清甜的声线轻抚:“你……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是啊,有人一出生就在罗马,对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
那一天。
他祈祷自己的世界能有一道光,于是就有了光。
后来,季云淮也曾看过她在无数人中间被众星捧月的场景,见证过她喜怒嗔痴的每一面。
他们的人生,如果不是那一个赌约,本不应有任何交集才对。
……
烧水壶的水总算烧开了。
他的思绪亦然随之戛然而止,恍若大梦初醒。
季云淮打算走出房门,去走廊点燃一根烟。
摁着打火机的开头,心中的烦闷一下子消解了不少。
这时候,房间里传来一阵来电铃声,似乎是她的手机有人打电话过来。
来电人显示的是——“师兄。”
季云淮用舌尖顶了下脸颊,淡淡地哼笑了声。
呵。
师兄……她还真知道用什么方式激起他的底线。
他握着她的手机,就准备去浴室外问问薄幸月要不要现在接。
手臂上搁着湿透的军装外套,季云淮撩起眼皮,刚走到浴室门口,心头陡然重重一跳。
浴室的门采用的是磨砂玻璃。
玻璃门之下,那一截纤细笔直的小腿白皙莹然。
薄幸月背过身去,褪去黏答答的外衣,反手往背后伸去,轻松解开贴身衣服的扣子。
有什么正在呼之欲出。
海藻般的长卷发披散,铺陈在震颤欲飞的蝴蝶骨上。
季云淮心口微窒,果断往后退了几步,转过身,不再多看。
手机的来电铃声还在争分夺秒地震动。
他眉间紧蹙,心乱如麻。
浴室内的水流声哗啦啦响动,却没有一刻能平息他心里的躁动。
那一团躁郁像是滚落的火星子落在草坪上,越烧越旺盛。
就如同一段记忆,越像想忘掉,越是记忆得深刻。
季云淮没再久留。
去到走廊上,他咬着根烟,偏头点燃,烟气徐徐飘散开,青烟直坠。
良久,他咳嗽了几声,将火苗熄灭。
……
谁经历了这种事都需要点时间去平复心情。
用热水擦拭完,薄幸月的思绪也一片混乱,慢吞吞洗完澡后,她身体暖和很多,心里的不安也慢慢消弥。
穿完睡衣出来后,她带上浴室的门把手,往外张望了眼。
季云淮站在门外,长身玉立,身影落拓。
薄幸月穿的是一件吊带睡裙,裙摆拂过脚踝,小巧的肩头一览无遗。
由于穿着平底的毛绒拖鞋,这个角度,是要比他矮上不少。
薄幸月垫着足尖,洗完澡后的柠檬清香丝丝缕缕传来。
随后,她的热气拂满耳廓,抬手拍去他肩章上的尘土,一笑起来,眼角生媚,“季队长,你躲什么?”
“刚有人给你打电话。”季云淮扯着唇角,神情玩味。
薄幸月点点头,倒也没多想,顺其自然接过一句:“谁找我的电话?”
季云淮从齿间挤出两个字:“师、兄。”
她听后没太多反应,拿起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回电话。
他自嘲地笑笑。
季云淮心底泛酸,黑眸牢牢锁定,扣住她拿手机的手腕,“试我这么久,你是不是以为我能永远在你面前这么隐忍,嗯?”
第15章 15红唇蹭过他的领带。【红……
念你入骨15
——
季云淮失控的模样她当然见过。
少年大多数时候都是冷彻如冬雨的, 但有时候他眼底的占有欲浓重不堪,如同挣脱牢笼的困兽。
空气静默无声。
附近的走廊上不时有各种声响,脚步声、交谈声、开门关门声。
交融在一起, 筑成这世间百态。
远山雾气缭绕, 如丝绸环抱青山。
今晚北疆的暴雨未曾停歇,激烈地冲刷着招待所楼下的那几颗刚冒出绿叶的树, 亦然洗去了心底五味杂陈的情绪。
原本离身后走廊的白墙还有段距离, 结果薄幸月踉跄了一小步,单薄的背直愣愣撞了上去。
握着手机的那只手还被他牢牢扣在墙面上。
如此以来,她跟墙彻底没了空隙。
身后的凉意透骨,薄幸月却半点不紧张,没急着推拒不说, 反倒故意离他更近。
在这场赌局里, 他们棋逢对手,纠缠勾火, 没有人愿意服输。
季云淮弓着身, 心念微动,虎口处的力道从来就没舍得下重。
薄幸月顺势挣脱,屈着指尖握着手机, 反扣在墙面上。
她就这么直愣愣地看向他深不见底的眼里, 声音轻柔缱绻:“季队长怎么就知道我是要给谁打电话呢?”
其实薄幸月刚刚打开的根本不是通话界面。
她只是想看看那些在路上发的消息现在发出来了没有,而吕司如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后, 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这一场好戏,只不过刚刚拉开帷幕。
至于让季云淮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师兄”两个字,则是她留美期间结识的临床医学的学长。
对方家世殷实,谦逊有礼,学术造诣很高, 留学期间对她的照顾不少。
她曾跟钟灵提过几嘴,不过说的都是学习上的事儿,也不知道这姑娘上回问起来都曲解成什么了。
但薄幸月不认为自己现在还有心情去跟所谓的师兄回一个电话。
要打也得等她处理好手头的烂摊子,然后再去问对方打过来电话的用意。
“不是师兄?”
反问一出,男人眉梢眼角尽是春风化不开的凛冽。
季云淮高中时就肤色偏白,不过是病态的白,更多像是随时可能被淹没在人海里的脆弱感。
自从来到军营成长蜕变后,他没晒黑多少,只是行事愈发沉稳,眼眸漆黑又深邃。
在一众被晒成煤球的军官中,他仍匀称修长,配上橄榄绿的军装,好似万年长青的青松。
“不是。”她答得干脆。
对面的门似乎有人要拧开了。
刺|激感涌上心头,弄得两人在门外好像背德的偷情。
薄幸月拧着眉头,瞥见他眉骨处的血痕,适时开口:“伤口处理一下再走吧。”
那道眉骨处伤痕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跟那个中年男人搏斗时,对方用什么东西给划伤的。
她想,既然留了伤口,就得消毒擦药不留疤。
室内空间不大,但东西都被她归置得整整齐齐,一个齐备的药箱就放在低矮的木桌上。
医生的职业天性使然,薄幸月将药箱拎了过来,膝盖半蹲,眼见就要给他上药。
她的眼睛倒影着他坐在椅子上的模样,瞳仁澄澈不染、干净漂亮。
明明什么妆容都没有,乌发没吹干,甚至还在往下簌簌淌下,脖颈处一片冰凉,媚意浑然天成。
可是不知怎的,薄幸月似乎就这么安静俯在他面前,就能勾出他心头一直隐忍压着的那一簇暗火。
季云淮自认不是重欲的人。
在青少年时期,身边男生聚众邀请彼此看小电影时,他从来不是参与者。
少年维持一贯的清风朗月,不谙世事,与那些急不可耐的毛头小子仿佛并不置身于一个世界。
自从碰到薄幸月后,他第一次做一些不可名状的事情。
水流蜿蜒而下,脑海里的绮念如蛋糕胚芽不断膨胀,占据、满溢、吞噬……
好似她拉他下地狱,他也会心甘情愿地沉沦。
薄幸月俯身向前,甘甜的气息立刻奔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