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明舒,还傻傻呆在窗户外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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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徜不是故意诓骗明舒,他也并非没有动过让明舒配合救人的心思。
诚如明舒所言,一人引开山贼,一人潜入救人,是最好的计划。
那话当时已经到了嘴边,他还是没能说出。
他不想让她涉险,可她那脾气又怎会轻易罢休,所以他只能将她骗到外头草丛里,让她安生呆着等信号。
当然,那个信号他是不会给的。
他已能想像明舒发现真相时炸毛的模样,但生气总好过丢了小命,他还想着带她入京,给她换身好衣裳,叫她再做回从前的大小姐。
房间不算严实,山贼应该没想多留,窗户都没封,只关着。屋里很闷,一股子老霉味,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被反绑双手的人。
陆徜拣最近的人蹲下,在那人腰间摸了两下,果然摸出这些人随身带的解药,很快掏出给这人喂下。救完一个,他刚要起身,忽觉后背发紧,人对危险的直觉忽然窜上背脊,他猛地转头,身后一柄长刀兜头砍下。
原来是山贼们追到客栈外,觉得客栈太空,便又再折回一人,这人进了客栈就发现看守镖师的同伙被打晕,遂悄悄进了房间,方有了眼前这一险。
冷汗顿生,陆徜就地一滚。
哗啦——
刀并没砍落,他耳畔反而响起瓷碎的声响。
举刀的山贼眼一闭倒下,刀也“当啷”落地,露出站在他身后,手还僵在半空的明舒,地上是碎掉的酒坛。
陆徜也怔了怔——这一刀来得凶险,若是没有明舒,他就算躲过,胳臂也保不住。
“高富?嗯?”明舒回神,果然是气炸的模样,语气不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这是做了回黄雀。
陆徜知道她聪明,但没想到她悟性这么高,这么快就想明白高富是他假扮。
他刚要说什么,明舒却狠狠瞪他:“先救人,回头再与你算账。”
语毕,她转身救人,陆徜自知理亏没有多言,与她分头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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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到第三人,明舒手里的香丸就用完了,她学着陆徜的样子在这人身上摸索起来,预备把这人身上的解药找出来去救第四人。
哪想摸来摸去,腰间袖袋里始终没摸到解药影子,明舒便又掀这人衣襟——
“小娘子……摸什么……”
一声呓语传出,将明舒吓了一跳,低头望去,才发现救的这人天赋异禀,明明药才喂下去没多久,这会已有醒转迹象,正半梦半醒地咂吧着嘴,仿佛在做一场春秋大梦。明舒正要抽回手,不想这人梦没做完,竟是一把按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小娘子,好软的小手……”
他还在说着梦话,明舒已经气坏,扬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瞧这人长得人模狗样,做的却是这不三不四的下流梦,指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被打得双眼骤睁,无边美梦碎了,他彻底醒来,捂着脸上的五指印傻傻看明舒。
陆徜被声响惊动,回过头来,明舒告状:“他摸我手!”
“我没有!”这人被陆徜看得一激凌,也不管当下情况马上解释。
陆徜目光寒了寒,只道:“不想死赶紧把你同伴救醒,山贼马上回来了。”
这人终于反应过来这满地躺的都是自己的同伴,立刻跳起叫道:“这是发生何事了?我记得……我们遇上暴风雪,在客栈落脚,吃了饭……饭,那饭被下了蒙汗药!”
他一醒,脑袋转得也快,不待陆徜和明舒解释就想通。
“知道你还不快救人!”明舒看他着实不顺眼,语气不善道。
“好。”他一边点头,一这拔下腰间坠饰,也不用解药,拿着坠饰就往地上的人鼻前凑去。
明舒虽不知道江湖上的门道,但她识货认宝。
“金笼冰蟾?”
这人,大有来历。
所谓金笼冰蟾,是以金线掐制的圆笼,用来保存天山冰蟾晒干后所制的特殊香料,这香料只能存放于黄金之中,有独特的解毒功效。
寻常的富贵人家,用不起这东西。
“小娘子有见识。”这人边笑边救人。
金笼冰蟾的药性比普通香丸强得许多,不过嗅上一嗅,地上的人就已渐渐醒来。
“山贼回来了。”陆徜忽然道。
客栈外传来脚步声,山贼知道中计,已经赶回。
好在镖师们已经醒来十之七八,人数不少,个个抄起兵刃严阵以待。眼见就是一场混战厮斗,陆徜拉过明舒,一掌推开窗户。
“里面危险,你外头找地方躲好。”
明舒还没回答,陆徜已不管三七二十一,连男女之防都顾不上,双掌直接架在她腋下,拎娃般将人抱上窗棂。
明舒一屁股坐在窗棂上犹未反应过来。
她的性子陆徜早有领教,趁她发怔之际,又一把抱着她的腿往窗外一扔。
明舒就这么被转了方向,然后,跳窗出了房间。
她没武功,留在里面也是累赘,不用陆敞提醒她也会躲,但他这样,她就来气。
气归气,她拿陆徜没办法,陆徜已经消失在窗口,屋中打斗声传来,她只能找棵大树往后头一躲,提心吊胆地藏着。
窗户里火光大作,人影交错晃动,看得她心惊胆颤,倏尔一捧鲜血洒在窗纸上,惊得她捂紧了唇。这样的厮杀,很快从房间蔓延到院子,到处都是拼杀声,明舒强自镇定地躲着。
不知多久,她忽闻“砰”一声,有人被打得撞破窗户跳出,就地滚了老远,直到撞上明舒藏身的树。她运气不好,这人是山贼,一见不是同伙爬起来提刀就砍,没有半句废话。明舒抱头矮身堪堪躲过一击,心脏差点吓停,也顾不上东南西北,撒腿就跑。
四周都是拼杀的人,刀光剑影好不惊心,明舒看得眼花缭乱,想再找个安全之地藏身,可匆匆放眼却找不出合适地方,身后又是追杀的人,正值六神无主这际,有人在混乱中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不是让你藏好!”陆徜怒声而现,手上提着把不知哪来的长刀,刀刃上鲜血滴落。
明舒委屈,她藏得再好哪敌得上天降山贼。
两人都没多余说话的机会,身后的刀光再起,有人嘶吼着:“孙子,受老子一刀!”
听声音像是那个九哥。
刀风卷起雪粉,明舒被迷得双眸难睁,只跟着陆徜左闪右躲,往战场外避去,但那九哥却始终咬紧陆徜,恐是认出陆徜骗他,所以非要杀他不可。
二人退到客栈之外,九哥瞧出明舒是陆徜弱点,刀刀都冲明舒来,以此逼迫陆徜。陆徜功夫与他伯仲之间,但因有个明舒,处处吃亏,没多久手上就挂彩,刀被对手挑落。两人都被逼到山道之上。
一刀斜来,九哥狞笑着要取明舒性命,眼见再这么下去,明舒难保,陆徜体力也要告竭,他狠狠推开明舒,避开九哥之刀后欺身而上环抱住九哥的腰,往旁一滚,忽然无声无息失去踪迹。
明舒回神,匆匆两步跟过去,脚下差点踩空,她急煞脚步。
脚下,是悬崖。
风雪太大,夜太深,谁都没能看出,山道的另一侧,是悬崖。
这就势一滚,两人无声无息坠下悬崖。
明舒看着如同无底深渊般的悬崖,怔怔蹲下,这些时日与陆徜的相处一幕幕闪过脑海,悲恸忽然摧心。
“阿……兄……”
这一声呼喊出口后,原先无法相信的种种,似乎都顺理成章。
“阿兄——”
她撕开喉咙,在悬崖前喊他。
第14章 认兄
暴风雪肆虐,吞噬明舒的声音。
一声跟着一声的“阿兄”,被风吹散,似落雪无声,消失在幽沉夜色中。除了嘶吼般的风声,无人回应她的叫喊。
她蹲在悬崖前,朝黑暗虚无伸出手,徒劳无功想要抓住什么。
心,跟着这片黑暗,一点点沉入深渊。
明舒分寸大乱,可悬崖边的草丛忽然簌簌一颤,露出颗脑袋来,有人艰难攀在悬崖石壁上。天色黑漆漆的明舒也看不清那是何人,她很快醒神,咬咬从地上抱起块巨石,站在悬崖边上看着那人。
陆徜绝没想到,自己踩着石壁外凸的怪石死里逃生,才爬到悬崖顶端,就看见明舒抱着石块站在悬崖边上,貌似打算落井下石。
“明舒?”
一声低喝,明舒认出陆徜声音,忙把手里东西扔开,大喜:“阿兄?!”
“你在做什么?快拉我上去!”
“我……我怕上来的是山贼。要是他,我拼命也要给你报仇的!”明舒一边趴下拉他,一边欣喜若狂。
陆徜费劲爬到山崖上,一边道:“幸亏叫你认出,否则我还得做你手下的冤死鬼。”一边拍拍衣上雪沫碎石杂草,眼角瞥见她怔怔站着不说话,便又道,“怎么不说话了?我同你说笑而已。”
“阿兄……”明舒喃喃道。
陆徜只当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盯着她:“你唤我什么?”
“阿兄……阿兄阿兄阿兄!”她一叠声喊着陆徜,人忽如蝶雀飞扑进陆徜怀中,紧紧抱住他,将头用力埋在他胸口。
陆徜被扑得小退半步才稳住,一时也呆若木石,好半晌没回过神来,连手都不知该搁哪里。
怀中的人抽噎得厉害,肩头耸动不止,像蝴蝶的翅振,轻而密地敲在他心头。
“吓到你了?我没事。”良久,他才放柔声音道。
大掌缓缓按在她后脑,轻抚安慰。
明舒发泄了片刻,总算缓过这股情绪投起头来,她包着口鼻,只一双眼露在外面,那双眼便尤其醒目——通红的眼眶,蓄着来不及收住的泪水。
没有来由地,陆徜心弦似被谁狠狠一扯。
记忆里,从简夫人过世那年起,他就再没见过明舒哭过。江宁城的分离,他将话说得那般狠绝,她也没在他面前露过一丝狼狈;数年的相交,他待她疏离客气,她从来都笑脸相对;重伤醒来,前尘尽忘,她茫然失措毫无安全感,却也未在人前露出半分怯弱……
今日这泪,若非难过到极点,她万不会如此。
“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在你面前。”陆徜抬手,笨拙地擦她眼睛。
明舒“哼”了声,带着鼻音瓮声道:“就你爱逞强,差点把命逞没。”
“好好,是我的错,是……明舒,你刚才叫我什么?”陆徜托起她的脸,问道。
明舒咬着唇,不肯作答。
陆徜又道:“刚才叫得那么急,现在收回去来不及了,我都听到了。”
“叫就叫。阿兄!阿兄阿阿兄!”明舒把心一横,噼哩叭啦道。
“你终于肯认我这个兄长了?”陆徜问她。
她的防备,他都看在眼里。从她失忆第一天开始,她没喊过他兄长,也没喊过曾氏母亲,虽说相处渐渐融洽,但行事依旧透着小心,更没少往曾氏那里旁敲侧击打探他们的破绽。
明舒望向他——他风帽已除,脸颊上是被凛冽寒风刮出的红痕,依稀还有几道细微刮伤,目光很犀利,却也有与此矛盾的温柔。
他应该早就看出她的心思,只是看透不说破,从没勉强她接受。
怎么说呢,怀疑依旧没有打消,但她……相信他这人。
他说是阿兄,那这辈子就是她的阿兄。
“嗯,阿兄。”她眉眼一弯,笑了。
得这一声“阿兄”,陆徜有种心要融化的错觉,风雪中隐约透来几点火光,他拍拍她的背,道:“好了,可以松手了吗?”
明舒“倏”地撒手,顺便抱怨:“这衣裳是高富的吧?一股子臭汗臭酒味道,难闻死了。”
这就嫌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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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徜带着明舒回到客栈时,山贼已经落败。恶斗停止,客栈到处一片狼藉,墙上随处可见的血迹,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人,也不知是伤者还是尸首。明舒第一回 领教江湖的艰险,远不是话本小说里描绘得那般壮阔。
“别看了。”陆徜一掌罩在她眼前,“马车停在客栈西边,你把阿娘扶过来,赶紧进屋避雪,我去会会镖头。”
“哦。”明舒心有余悸,飞快点头跑开。
没多久,曾氏就被扶进客栈。她虽得陆徜交代藏身马车上,但人依旧吓得花容惨白。陆徜已与镖头见面,不过因为今日损伤严重,镖货差点丢失,镖头正带着镖师们清理,并无空暇多谈,只互报了名姓再道过谢,见他带着两个女眷,便令人匀出客栈的上房给陆徜三人。
“走吧。”陆徜不客气,带着曾氏与明舒进屋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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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房颇大,里外两间,三个人住下倒也宽敞。
“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明舒扶曾氏在床上坐下,望了眼窗外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的树影,风似乎又大了。
“阿弥陀佛,幸亏是有瓦遮头了。”曾氏双手合什,想起客栈里的死伤惨状,又道,“真是造孽啊。”
“没事了,你们今晚好好歇息。”陆徜把风帽解下,安慰二人。
门外“叩叩”两声,有人送东西过来。
“这里是新烧的热水,还有些吃食伤药等物,公子命小人给几位送来。公子说今日多亏几位舍命相救,这趟镖才没出差子,今晚先请几位好生歇息,等明日他再亲自来谢几位。”
观这人衣着打扮与行事说话,明舒料想此人应该是陶家人,她隐约也猜着他口中“公子”是哪个人。接下托盘,她谢道:“有劳小哥了。”
门再度关上,明舒见盘中除了一壶热水,一盘热乎的烙饼,还有一瓷瓶伤药并一小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