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下贵婿——落日蔷薇
时间:2021-04-04 09:13:39

  陆徜站在她身后,一字一句分析道。
  “同一天,还有禅台的那把火。那日禅台附近所有人手均是禁卫军事先排查摸底过的,哪怕是豫王也只能在禅台上动手脚,不可能把人安插进来,无关紧要的外人更不可能混入。但那天晚上,有个例外。你和曹海因为唐离之事,后来进来了,不是吗?我查过,魏叔带你去见三殿下时,曹海留在禅台西侧的阁楼上。那阁楼原是魏叔那天用来居高监守全场之地,我上去查看过,从那里可以直接看到禅台的阶梯口。换言之,他可以一眼看到你登上禅台。”
  所有人都以为禅台的火就算有诈,也是针对三皇子,却忽略了明舒当时也攀上禅台。
  起火的位置,更靠近明舒那侧。
  陆徜在明舒醒来后的第二天清晨,特地去禅台四周重新查看过现场,也登上了禅台西侧的阁楼。
  那个位置,能轻易窥握全局。
  明舒日常出入皆有人保护,又住在魏卓府邸中,平日想向她动手很难得手,所以那天曹海逮到机会便不肯放过,或以石块为暗器隔空下手,借僧人之手造成意外失火。
  “那时你记忆尚未恢复,他几次三番试探你的离魂症,生恐你听到些什么会想起来,所以除了周秀清以外,你亦是他想灭口的对象之一。”
  陆徜越说语速越快:“还有高仕才。高仕才在赴京途中不明不白自缢而亡,只留下一封认罪书承认所有罪行,如今再与后面这两桩事结合来看,你不觉得很巧吗?曹海正是负责押送高仕才进京的人,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胁迫高仕才认罪自缢,这一点也不困难。”
  陆徜拉过明舒,让她面向自己,继续道:“你也看过卷宗,第一次结案时,官府就上报,山匪已被剿灭,匪首在围剿中被击杀。剿灭山匪,击杀匪首头目的是何军?还是江宁厢军!直接受曹海指挥。这一切,你难道就不觉得巧合?”
  高仕才的死、周秀清的死、匪首的死乃至明舒受的危险,都和曹海有着直接亦或间接的关联。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凑巧的事?
  “再者论,高仕才只是江宁通判,一介文官,何来的本事在江宁黑白两道通吃?又如何培植私兵,私铸兵器?分明是有人与他暗中勾结,利益互授。那曹海是何许人?江宁厢军的统领,麾下上万兵马,虽然隶属禁军,位次殿帅,但在地方却也是称霸一方的土皇帝。地方厢军多由流民招安为兵,编制在禁军之下,可如果曹海别有居心,要想养兵私用……山匪,就是最易掩人耳目的私军,要么勾结合作,要么直接由他供养受他所用。”
  如果另一个凶手是曹海,那一切就都能说通。
  这本是桩地方文官武官互相勾结掠劫富银之案,山匪不过是个幌子。高仕才求仕途,只要江宁知府落马,他就能成为江宁一把手,而曹海求财养兵,与高仕才合作,盯上人丁单薄的简家,其中又有周秀清从中出卖简家,只要伪装成山匪入城劫杀,事成之后江宁官员必将因此下马一大批,高仕才便能顺理成章顶上,而他们也只要假装剿匪,再找几个替罪羔羊将此案了结,又有谁会追究其中猫腻?
  但糟糕就糟糕在简家独女在水仙庵内听到高仕才和周秀清的对话后失踪了——因为她的失踪,引发高仕才的恐慌,他们并不清楚明舒听到了什么,也无法断定明舒会不会回来告发,只能等。
  这一等,先等到的是豫王和唐离。最初唐离应该与他们一样,以为真凶只有与周秀清通奸的高仕才,所以只向高仕才透露明舒人在汴京的消息,引发他狗急跳墙的灭口,曝露了更多的线索,逼得曹海不得不亲自出手。
  又那么刚好,魏卓向圣人推荐由他押送高仕才赴京,曹海就这么名正言顺进了汴京,将高仕才、周秀清通通灭了口。
  “是曹海又如何?”明舒终于开口,“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他,没有证据,也一样无法将他定罪。”
  哪怕他们猜到了,又如何。
  这个案子里所有的重要证人全死了,剩下的那些都无法指证曹海,即便是明舒在水仙庵从高仕才和周秀清嘴里听到曹海的名字,也无法做为证据——她没有亲眼看到曹海,除了已死无对证的那对狗男女说过的话以外,她拿不出其它更充分的证据,到了公堂之上,曹海完全能够反驳。她的证词,根本不足定曹海的罪,却会打草惊蛇。
  她当然不能说,不止不能说,她还必需装得若无其事般与这个杀父灭门的仇人虚于委蛇、有说有笑。每对曹海笑一次,她心里的愧疚与痛苦就深一分……
  简家满门三十七口人命,她恨不得生啖其肉,活剐其骨。
  可只有曹海相信她记忆恢复,相信她并没在水仙庵里听到他的名字,他才能暂时放心,才会真正回江宁……即便只是短暂的安全,他也许仍要灭口,但这一点点的时间,已经是她给自己争取到的最有利条件了。
  “无法定罪只是暂时的,既然知道了是谁,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总能发现蛛丝马迹将他绳之以法。”陆徜的手拭过她微红的眸。
  她闭了闭眼,并没流泪。
  “那要多久?一年?两年?可我不想等了……一刻都不想!”
  “那你想如何?”陆徜的指停在她颊侧轻轻摩挲,温柔安慰。
  “我不想如何,我只想回去。”明舒却陡然用力挥开他的手,拒绝他的温柔。
  “我陪你。”陆徜依旧是同一句话。
  “不必。陆大人,救命之恩与这大半年的照顾,我会铭记于心,但是简家的事,我的事,通通与你无关,用不着你管。”明舒退开半步,与他划下界限,“我知道你心中所思,但从你我在江宁说清那日起,我心中就再没你这个人,你别自作多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你!你若愿意,我仍可视你如兄,你若不愿,那便如当日那般。”
  当日那般……此别不逢,余生陌路。
  绝情之言,落地如石。
  她每说一字,陆徜便觉心脏如针刺一下,渐渐被刺成千疮百孔,痛到呼吸都困难。
  江宁分别那天,她是不是也和他现在一样?
  “你无心于我,我无话可说……但是明舒……”他顿了顿,这话开头有些艰难,但后半句却是斩钉截铁,“是我把你带到汴京的,我也必定将你平平安安送回江宁。”
  “陆徜!”明舒眉心紧拧,急得直呼其名,“我说了我的事与你无关,你为何还要死缠烂打?”
  陆徜同样冷下脸来,不容置喙道:“你不必再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去。回江宁的事我马上安排,最快五天后就能动身。”
  明舒倒抽口气,忍不住拽住他衣袖:“我说了不用你陪!”
  陆徜反手一握,攥住她的手,忽倾身将她抵在廊柱之上,眼眸仿如噬人般盯着她,沉声道:“这件事,没得商量!”
  他的气息,如同火焰,又化作无形爪牙,将人狠狠禁、锢。
  明舒从未见过他如此专横霸道的模样,那些被他教养压抑下的属于从前陆徜的戾气倾泄,一时间让她怔住,等到回神要反驳时,他却又忽然拉她朝外走去,边走边唤人。
  “轻摇,从现在起,你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她身边,不得离开半点,若出半点差子,唯你是问。”
  被他点到名的轻摇诧异地从曾氏屋里跑到庭院内,陆徜声音却没停,继续道:“我会另外再派人不分昼夜守在你附近,你若要出门可以,先来找我。”
  这分明是要将她软禁的模样。
  明舒怒极:“陆徜,你是不是疯了?”
  “你知道就好。”陆徜回头冷道,目光中已不余温色。
  “你没资格管我!”明舒气到扬声斥责。
  陆徜只是不理。
  院中所有下人都被二人这阵仗惊到,魏卓和曾氏也从屋里匆匆出来,站在庭院又惊又忧地看着他二人。曾氏心忧如焚,脚步踉跄一下,眼圈泛红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魏卓见势忙托住她手腕扶住人,难得冲陆徜和明舒动怒,沉下脸喝斥道:“你二人还要你们母亲担心到何等地步?”
  只这一句话,便让陆徜与明舒都住了嘴。
  陆徜松开手,明舒望望曾氏,又望望陆徜——
  她不能,绝对不能让陆徜陪着她离开汴京。
  这一趟有去无回,她要去的是临安,而非江宁。
 
 
第118章 分别
  陆徜说到做到, 果然将明舒拘在家中,令人寸步不离地守着。明舒被看得太严,脾气上来, 大有和陆徜闹得势不两立的模样。若是从前,两人吵架, 吵着吵着气也就散了, 不是陆徜低头, 就是明舒服软, 总能很快和好, 但这一回,陆徜是铁了心不肯遂明舒的意。
  他只怕,自己这手一松,她就像条溜滑的鱼, 不知道从哪条缝里游走。
  明舒的气性,也不知道是哪天过去的,七月见底的时候, 她忽又收敛了脾气,恢复了旧日和气模样, 又将应寻请到家中,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合计什么。
  只要明舒不出去,陆徜都随她的意,甚至还乐意多几个人上门替她排遣心情。
  就这般过了几天, 明舒忽然找上陆徜,要求出门。
  ————
  七月二□□晴天。
  陆徜被革职在家,无事缠身, 便陪明舒走这一趟。
  明舒约了人在保康街见面, 等人的空档, 她与陆徜进了沿街的香饮铺歇脚。老板将二人点的香饮送过来的时候,明舒道了声:“劳烦替我送两碗给门外站的那两位大哥。”
  老板闻言往门外看了眼,门口站着两个双手环胸的大汉,他有些诧异,却并没多问,应声去了。
  “你是有多不放心?”明舒见陆徜不作声,便轻嘲他。
  那不是别人,是陆徜派在她身边监视的人手,就算是陆徜亲自陪她出来了,也仍旧跟着。
  “对不起。”陆徜没什么可说的,低头啜饮,又问她,“约了什么人?”
  “冯夫人。”明舒道,怕他不知何人,又补充了一句,“卢三娘的母亲。”
  陆徜诧异地抬起头,以目光相询。
  “我拜托我师父去查真卢三的下落。彭婆子虽然不知道蔡氏把卢三具体弃在何地,却知道大概位置,就是这牛行街的某个巷弄内。”明舒看着桌前那碗香饮,缓缓解释起来,“我与师父翻阅了十七年前,卢三被弃后那两年牛行街的婴童档案,发现同年有两户人家收养过弃婴。一个是男孩儿,一个是女孩儿。师父去找那女孩的养父母问过,从被捡到的时间和当时的情况,以及她的年纪来看,这个女孩有很大可能是真正的卢三娘。”
  “但这里是保康街,离牛行街隔着三条大街。”陆徜问道。
  明舒刚想解释,就听门外传来女人声音,冯夫人带着一个婆子一个丫鬟到了。
  盂兰盆会也不过才结束半个月时间,冯夫人就与先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判若两人。
  明舒听说盂兰盆会事情发生后,身为工部尚书的卢则刚和陆徜一样被革职待办,最近正为疏通关系复职而忙得焦头烂额。他本来想借柳婉儿攀上高门,出尽风头,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一腔怒火无处发作,都撒在家人身上,而冯夫人又是一心想找回女儿的,可想而知在家中境况多难。
  冯夫人似乎一下子苍老许多,脸上抹着厚重的脂粉也掩盖不住眼底的黑青与满面憔悴。明舒起身迎上前去,只寒暄了两句就往铺外走去。冯夫人对明舒并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勉强维持着客气。明舒倒也理解,站在冯夫人的立场,是她把养了十七年的假卢三送走,却又送了一个祸害全家的假女儿进来……
  陆徜结账后跟在她们身后,一行数人很快走到保康街西甲巷的丁记胡饼铺外。
  铺子已经打开,门面很小,但卖的胡饼口味却很多,名目都刻成木牌挂在铺前。铺内并无堂食的地方,出一炉便卖一炉,食客很多,大部分都是熟客,热络地打着招呼。
  这是间夫妻店,丈夫烤饼,妻子负责收银,搭配着干活,不过三个月前妻子刚生了个女儿,顾不过来,所以请了个伙计帮工,但妻子不太放心,还是抱着女儿过来,坐在一旁看着,偶尔也打打下手。
  丈夫疼爱妻子,忙碌间歇但凡有一点儿空隙,便要过来和妻子说两句话,摸摸孩子的头,妻子便叮嘱他喝水,给他拭汗……看得出来,夫妻感情很和睦。
  “她叫姜英,就是当年被弃在牛行街的孩子,养父母对她还不错,给寻了门挺好的亲事,去岁成的亲,现在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
  明舒指着店内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道。
  冯夫人随之望去,那妇人十七、八岁的模样,因刚生过孩子,身形颇丰腴,脸庞红润,脸上挂着温柔的笑,眉目间竟与冯夫人确有五六分相似。
  冯夫人眼眸顷刻间就红了。
  “您想认回她吗?”明舒问道。
  冯夫人接下丫鬟手里的绢帕按按眸,摇了头:“不了……认回卢家,也没什么好的。她现在这样,就很好……平平安安的……”
  就这样普普通通平平安安的过下去,比回到卢家,被人当成棋子要好得多。
  “我去买几个饼子。”冯夫人拭完眸,朝丁记饼铺走去,没两步又回头,“明舒娘子,多谢。”
  明舒点点头,目送她前去,远远看着她走到饼铺前,让下人排队买饼,自己则去与姜英闲话家常,姜英笑容甜美,很热情地让她看自己襁褓内的孩子,冯夫人伸手逗逗了小婴儿,脸上也有了些喜色。
  这大概算是这段时日里,最为舒心的一幕了。
  想这世间父母,既有卢则刚那样视儿女为筹码的父亲,有卫献那样禽兽不如的,也有像她父亲简金海那样爱女如命的;有冯夫人这样虽然疼爱女儿却懦弱无力的母亲,也有吕妈妈那样为了女儿不惜一切的,还有曾姨那样豁达开明的……人间百态,差距如此之大。
  “走吧。”明舒没有继续看下去,转身离开。
  ————
  晴天无云,阳光炽烈,明舒与陆徜走在路边的树荫里。
  “我没想到你还在查卢三的事。”陆徜对此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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