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下贵婿——落日蔷薇
时间:2021-04-04 09:13:39

  山上的火光已经往山下蜿蜒,看势头是来寻简明舒了。
  简单交代了两句,陆徜低头用双手搓搓明舒的脸颊,俯下头在她耳边道“简明舒,是我,陆徜。我送你去镇上找大夫,你千万撑住。”
  语毕他起身重重掀开门帘,跳下马车将地上的东西卷上马车,再把留下的痕迹湮灭后方套马驾车。只闻一声鞭响,马车驶进浓重的夜色里,朝最近的浔阳镇去了。
  马车驶到官道上时,陆徜方觉握鞭的手正在颤抖,外袍给了简明舒,冷风嗖嗖灌进胸膛,冻得人骨头发僵,他却觉得血液好似要烧起来,脑中来来回回闪过的,只有简明舒那张染血的脸,别的通通抛到脑后。
  ————
  天擦亮时,陆徜驾着马车赶到浔阳镇,随便抓个路人问明医馆的位置,没多久便到医馆前。简明舒仍旧没有醒转的迹象,头上扎的布条被血染透,触目惊心,曾氏已然眼眶通红。医馆的门总算被陆徜敲开,姗姗来迟的大夫还来不及抱怨,就被陆徜拉到马车前。
  掀帘一看,大夫也不敢怠慢,忙唤将人抱入内室,又找来医婆,由曾氏帮着一通诊查。良久之后,大夫擦着手出来,坐到案前提笔写方子。
  透过半掩的门缝,陆徜只瞧见满地被血染红的布帛,心跟着一跳,转头问大夫“先生,她的伤势如何?”
  大夫奋笔疾书,头也不抬道“小娘子运气不错,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却未伤及脏腑,已算不幸中的万幸,手臂脱臼处已经接上,脚踝扭了,身上几处外伤,医婆已经在里面上药。”
  “那她何时会醒?”陆徜心中稍安,又问道。
  “那就得看她的造化了。她身上虽无致命重伤,可头上的撞伤很深,现已用桑白皮缝合,不过天底下最复杂的就是人的脑袋,头上的外伤好办,但是里头怎样,就不好说了,得观察几日再看。这是药方,先吃着看看,外伤要每天换一次药。”大夫说话间已经写满一张纸,撂笔吹纸,待墨半干后才把药方推到陆徜面前。
  陆徜的心又沉沉落下,刚要接药方,大夫忽又收回,审视般斜瞥他“这小娘子是你何人?又为会何跌落山崖?”
  瞧大夫那神情,倘或他一个答得不对,便要报官。陆徜想了想,正色道“在下江宁县举子陆徜,里头那位是我母亲,伤者……是我妹妹。我带着母亲妹妹赴京赶考,路上遇到盗匪掠劫,妹妹遭了罪,推搡间从山坡上滚落。”
  “陆徜?可是江宁府今年的解元陆徜?”大夫激动地站起。
  陆徜忙抱拳道“正是在下,府学给的举荐信在马车里,先生可要过目?”
  “不用不用。”大夫忙摆手,又道,“令妹伤重,你们在镇上可有落脚处?若是没有,不妨在医馆暂留,老夫也好观察令妹的伤情,若有个万一,也能及时救治。”
  “先生医者仁心,陆徜先行谢过,如此便有劳先生了。”陆徜长揖到底。
  道过谢,陆徜付了诊金抓好药,将药交由药童煎制,医婆也已替简明舒包扎完毕,正收拾满地狼藉退出房间。陆徜这才掀帘入内,曾氏正站在盆前洗帕子,简明舒仍双眸紧闭人事不省地躺着,衣裳已经换成曾氏旧衣,头发也梳到枕侧,额头上缠着一重又一重的布条,愈发显得那张脸孱弱可怜。
  陆徜沉默地看了两眼,一把扯过先前盖在她身上的外袍,匆匆道“阿娘,我出去一趟,你先照顾着。”语毕也不管曾氏问话,匆匆又出了门。
  ————
  浔阳镇虽不比江宁县,但也算富庶之地,而今天色大亮,街道两侧商铺都开了门,巷间都是往来的百姓,陆徜随意找个路人问明去简家金铺的路。
  按理简明舒遇劫是要报官,不过陆徜总觉得事有蹊跷,因而长了个心眼,打算先把简家人找来再行报官,免得中间出差子。若他没记错,简家在浔阳镇有间分铺。
  果然,路人给他指了路。
  金铺不远,陆徜没走几步就远远看到简家的金字招牌。简家这间分铺并不大,里面只一个掌柜和两个跑腿小厮,陆徜刚想上前,眼角余光扫过铺子对的巷口,脚步不自觉放缓。
  巷口的阴影里站着两个男人,穿着枣褐劲衫,腰间别着用布包起的长物——显然是武器,这两人双手环胸倚墙而站,看似闲谈,可目光却盯着金铺的门与门口走过的人一刻不松。陆徜改变主意,从金铺门口走过,也照样撞上这两人鹰隼似的眼神。
  昨晚那些人并没打算放过简明舒,竟然追到这里守株待兔。
  这不是普通盗匪会有的举动,寻常盗匪就算手段残忍,但既得了钱财自当散去,不会为了一个逃跑的女人穷追不舍,这些人还知道简家在浔阳镇的分铺,显而易见就是冲着简明舒,亦或是简家来的,并非什么盗匪。
  思及此,陆徜暗道一句“简明舒,你到底是惹了什么人?”
  他当即折返,回了医馆。
  药童已将药煎好,正逢陆徜回来,就交到陆徜手中。陆徜端药入屋时,曾氏正靠坐在床尾满面倦容地闭眸小憩。这一夜无眠又惊恐,曾氏本就体弱,折腾下来身体也吃不大消,陆徜便没叫醒母亲,自己坐到床头,搅着手中黑漆漆的汤药,静静看着简明舒。
  半晌他方开口“当真是前世欠了你的。”一边又将帕子铺在简明舒衣襟上,一边舀了勺药慢慢送到她唇边。
  第一勺药汤没喂进简明舒口中,全沿着她唇角流下,他眼明手疾地拿帕子拭净——简明舒这么个喜爱洁净的姑娘,怕不会喜欢浑身沾满药汁的狼狈样。
  “明舒,你要是听得见我的声音,就乖乖喝药好吗?”拭净药汁,他又俯头到她耳边柔声道。
  一句话完,他余光瞥见母亲已然睁眼,正意味不明地瞅着自己,他耳根忽染薄红,迅速抬头,却未见到简明舒微微颤动的眼睫。
  ————
  翌日一早,简明舒依然没有醒转迹象。陆徜做出决定,打算折返江宁县通知简老爷。
  简明舒因为伤势的关系不宜挪动,医馆暂时还算安全,陆徜就将曾氏与她都留在医馆中,独自往江宁去了。
  送走陆徜,曾氏心中仍旧惴惴难安,只在屋里守着简明舒。时间漫长难熬,好容易挨到天黑,医馆早早关了门,曾氏随意用了些饭也胡乱倒下歇息,可心里藏着事又哪里睡得着觉,迷迷糊糊躺到半夜,只闻外头传来一声门响,帘子被涌入的冷风吹起,她便一骨碌爬起,警觉得盯着外头。
  门帘被人拂来,颀瘦的身影夹着屋外的寒意进来,借窗外黯淡的光看着已然下床的曾氏道“吵醒阿娘了?”
  陆徜的声音,透着说不上来的疲倦萧瑟,像屋外寂静的长巷,风卷着叶,霜冻了菜,没有一丝暖气。
  烛火很快亮起,曾氏掩了掩油灯火苗,转头问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一面又往外瞧,纳闷道,“只有你?”
  陆徜弃车从马去的江宁,又没旁的拖累,速度比来时快了许多倍,不到一日一夜的时间就已从江宁又赶回来。按简金海那爱女心切的个性,就算不能亲自来接女儿,也必要派人派车马再找江宁的名医一同前来才是,如今怎就陆徜一个人回来?
  陆徜没答,他一大早出发,整日未尽滴水粒米就为极早回来,如今嘴唇干到皲裂,胃里抽疼,脸色差到极点,双手冻到失去感觉,可站在简明舒床头却觉得这些苦都不算什么,那句压抑在胸中难以吐出的话,才叫痛。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曾氏见他不言不语的模样先急了,拽过他的衣袖就问。
  “不会有人来接她。”陆徜仿如窒息般长长吸口气,才开口,“江宁简府昨夜遭劫,被盗匪掠夺一空后纵火焚宅,全府上下三十八口,无一幸免,简老爷……没了。”
  噩耗如晴天霹雳,砸得曾氏人如木石,久久不能回神。
 
 
第6章 认妹
  离天亮就剩一个时辰左右时间,陆家母子虽然两天不得好眠,皆疲倦至极,但此时却都阖不上眼。
  陆徜饮了两口热水,身上寒意稍驱,倚墙坐在木凳上,盯着床上的人出神。比起挨饿受冻的奔波,面对简明舒反而成了最困难的事,他既盼着她醒来,可等人醒来他又该如何将简家的噩耗告诉她?
  “阿徜,咱们报官吧?”沉默良久,曾氏才缓过劲来。
  陆徜依旧望着简明舒,声音又沉又冷“不能报官。”
  他过午赶到江宁时,简家已经被一把火烧得精光,官府的人早就将附近围起,他站在人群里,只看到尸首被一具具从府里抬出,沿着简家的墙根排了长长一列,那股焦臭的气味被风吹来,到现在似乎都没散去,令人作呕。
  找人打听了一圈,他方知简家昨夜闯进一伙匪徒,半夜就和护院厮杀起来,那响动大得几里地外都听得到,还没等官府的援兵赶到,简家就起了大火,连同简金海在内的三十八人尽数丧命。
  按时间来看,简家遭难紧随简明舒被追杀之后,应该是同一伙人所为。可若真是一伙人,劫匪求财既然已向简家下手,又何苦多此一举要杀手无寸铁的简明舒?还非要追到云华山上下手?这太说不通了。那伙人连简家分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显而易见对简家十分了解。
  陆徜觉得事有蹊跷,并非盗匪劫财这么简单,本欲向守在简家外的官差道明情况,可还没等上前,便见旁边一人行来。这人虽然面生,可看打扮与他在简家分铺外遇见的两个男人一般无二。这人寻了其中一个管事的捕快,附耳悄声几句,便又匆匆离去。陆徜没听到他们说了何话,却将报官的念头打消。
  他忽然想起,简家分铺外的两个男人连同今日遇见的这个,虽都衣着平平,可这几人脚上却都穿着皂靴,那是官吏的打扮。
  一个让人绝望的念头浮起,他怀疑这桩事……
  “若果然是官匪勾结,我们报官便不啻送羊入虎口。她必定是知道了什么,那起人要杀人灭口才穷追不舍,紧咬不放。若她回到江宁,只有死路一条。”陆徜说完,再克制不住胸腔沸腾的怒焰,转身一拳闷砸在墙。
  曾氏吓了一跳,忙下床握住他的手“你这是做什么?若是伤了手,你还如何赴试?你已经救下明舒,简家的事我们势单力薄实难对抗,明舒不会怨你的。”
  “我知道她不会怪我。我只是恨自己太弱,既护不好阿娘,也帮不了她。”陆徜苦笑一声,摊开自己的手掌——他真的太弱小了。
  “阿徜……”曾氏红了眼,正要劝他,床上躺的人却忽然嘤咛一声。
  曾氏与陆徜俱是一震,同时起身往床边拥去。
  ————
  简明舒像在混沌的深沼中挣扎了许久,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她能听到有人在耳畔温声耳语,让她撑住,让她乖乖喝药,可她却无力回应,躯干和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就连睁眼,也仿佛耗尽了她全部力量。
  眼帘撕开细缝,浅淡的光线照来,简明舒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围拢过来,她脑中一片空白,张嘴只发出含混的声音。
  陆徜靠近听了两句,飞快下床“阿娘,她喊疼,我去叫大夫。”
  意识逐渐归来,痛楚也渐渐清晰,简明舒只觉得头撕裂般的疼,一阵接一阵的晕眩,哪怕躺着,也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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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很快就被叫来,陆徜与曾氏则退到一旁静候大夫诊查。
  窗外的天光渐渐亮起,大夫给简明舒扎完一轮针,她的痛楚似乎缓解许多,脸色仍旧苍白,那双眼却如雨洗后的天,满目疑惑地看着大夫,声音嘶哑地开口“你是……”
  大夫一边收针一边回答她“老夫是浔阳镇仁心医馆的大夫,你从山坡滚下受了伤,你母亲与阿兄将你送来的。”语毕望向陆徜与曾氏,示意二人上前。
  陆徜扶着曾氏走到床前,曾氏唤了声“明舒”一边扶她起身,一边刚想解释,却听简明舒道“你们……又是谁?”
  陆徜与曾氏都是一怔,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后,陆徜方蹲到她床头,温声道“是我,陆徜。”
  “陆……徜……”简明舒的眼里只有疑惑和陌生,“是谁?”
  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一切,她努力在脑中搜索关于“陆徜”的所有信息,但最终收获仍只是陌生,她想不起眼前的人是谁。
  陆徜眉头大蹙“你不记得我?那她呢?”他又一指曾氏。
  简明舒还是摇头,陆徜又问“你再好好想想?”
  “我……”简明舒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柳眉紧拧,费力地回忆眼前的人,“不记得,想不起来,你们是谁?”
  曾氏急了,只问大夫“先生,她这是怎么了?”
  大夫倒是见多识广,闻言按按手示意稍安勿躁,温和地问简明舒“小娘子,那你可记得自己是谁?姓何名甚?家住何处?”
  “我是……我……”大夫的问题很简单,她本该脱口回答才对,可张开嘴却无法给出完整的答案。简明舒也怔住——她想不起自己是谁,想不起名字想不起家在何方也想不起父母亲人,脑中空空如也,过去成了一纸空白。
  “想不起来,我不记得了,我是谁?”她开始惶恐害怕,不断回忆自己的过去,可越是绞尽脑汁越是没有结果,只有脑中越发激烈的痛楚,随着她的回忆,犹如针扎般刺来。
  “我想不起来!”她双手抱住摇得像波浪鼓的头,眼眶渐渐泛红,“疼,头很疼!”
  陆徜再看不下去,坐到床沿握住她的手,顺势按住她的动作,只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别想了……”一边又拿眼神向大夫救助,大夫早已取出针,趁着陆徜按住她的功夫,往某处穴位扎下,片刻之后简明舒的声音渐渐小了,人软绵绵歪倒在陆徜怀中。
  陆徜将人轻轻放下,掖好被子后才同母亲和大夫出了屋子,到外头说话。
  “大夫,她到底怎么了?”刚踏出门,曾氏便迫不及待问道。
  原以为人醒了就算踏过鬼门关,可看简明舒今日这模样,仍是让人担心不已。
  “先前我同二位提说,天底下最复杂的就数人的脑袋,令嫒从山上滚落,这么激烈的撞击,我们能看到表面的伤口,却无法将脑子剖开看到里面的伤情。兴许令嫒撞伤了脑袋,以至内部淤塞,才造成眼下这个情况。此症虽然不多见,然医书有载,伤患失忆之症,亦称离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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