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舒点头要从卢三手中接过曾氏:“卢娘子,我来吧。”
岂料卢三娘子半点没有松开的意思,反扶得更紧了:“不碍事,还是我来吧。”
几人已经走到小路入口处,前头隐约可见外面的人影,依旧是陆徜和卢三扶着曾氏,画面看起来倒有几分叫人揣摩的兴味。
见卢三不肯松手,陆徜松了手,只道:“明舒,过来扶着阿娘。”
明舒见势方跑到陆徜那头接替陆徜扶住曾氏,如此一来,便成了明舒与卢三扶着曾氏,陆徜跟在明舒身边,宋清沼在前方引路,带他们去国公府就近的花厅小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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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氏前脚刚踏进花厅的门,大夫后脚就也到了。
“我没事,真没事!你们一个个的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先去替卢娘子看诊吧。”
尽管曾氏一再向众人强调自己真的无碍,但大夫还是坚持替她察看脚伤,不多时许氏与卢三娘的母亲冯氏也都赶了过来,小小的花厅里顿时挤满了人。曾氏不得不打起精神应酬一众贵夫人的嘘寒问暖,头疼至极。
好容易大夫看诊完毕,总算确定曾氏的脚踝无恙,众人才算放过她,又去关怀卢三。
曾氏身边暂时只剩下明舒、陆徜与轻摇三人,她抹了抹额上细汗,看着隔着一个屏风的人影,终于有机会小声道:“我没那么身娇肉贵,从前逃难百里千里的路都咬牙走下来,扭脚算什么?她们怎么个个这么紧张?”
她不能理解富贵人家的作派,芝麻绿豆大的事,还得劳师动众地请大夫?
“阿娘,扭伤了脚可大可小,查清楚些好,否则万一伤到骨头就麻烦了。”明舒安慰她道。
曾氏便又道:“伤没伤到骨头我能没感觉?刚才我就同卢娘子说我没事,她非让丫鬟出去叫人,还把陆徜给找了来……对了,陆徜,没耽误你正事吧?”
“不耽误,我已经向三殿下说明过了。”陆徜道。
“那就好。”曾氏安下心,“今日这事,你们可得替我谢谢卢娘子。”
“那是自然。”陆徜满口应下,却又推给明舒,“她是你的朋友,你记得谢谢她。”
明舒歪头斜睨他:“阿兄,她与我结交可不是因为我,醉翁之意啊。”
“所以呢?”陆徜反问。
“其实卢三娘子挺好的,温柔大方又善解人意,家世不错,人生得也标致……”她话没说完,就被陆徜一掌按在脑袋上。
“闭嘴。”陆徜听不下去,眼神不善地盯着她,大有她再多说一句,他就要吃人的趋势。
明舒假笑一下。
聪慧如她,如何看不出今日这场宴饮的目的,无非是各府夫人凑在一起,替自家儿女相看合适的结亲人选。陆徜这样前途光明又样貌英俊的男子,自是这宴饮之上最肥的那块肉,他的魅力早在状元游街那日就已让她见识过了。
刚才她陪着曾氏同各位夫人聊天时,就已发现,许氏一直在拉近卢三的母亲冯氏与曾氏间的关系,话里话外又总提及卢三,显而易见是要保媒。她那时尚无多少感觉,可到树林中看到陆徜与卢三齐齐扶着曾氏,却又是别样滋味了,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明舒也说不出那是何种滋味,但总归不是开心的感觉,仿佛自己宝贝了许久的东西被人突然抢走般,挺不是滋味。然而她也明白,陆徜迟早要娶妻,而她也会嫁人,他们就如同这世间的兄弟姐妹般,都会各自独立,有自己的家庭,再也不可能像少时那样亲密。
她总要学着习惯。
屏风后又传来说话声与脚步声,大夫替卢三看完手,那边的夫人们又要过来。陆徜蹙了蹙眉,道:“你陪着阿娘吧,我要回三殿下身边了。”
语毕,他就在众人驾到前火烧屁、股般出了花厅,半刻也不肯多留。那边卢三又与几位夫人一起过来,见到陆徜已不在厅内,眼底不由泄出几分失落,然而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上前和曾氏亲亲热热地打起招呼,又改了口,只唤曾氏“曾姨”,叫明舒作“舒妹妹”,与她们好得像一家人般。
冯氏待曾氏与明舒也愈发温和亲切起来,再加上许氏又在旁边将好话说尽,在场的人哪有不懂的,当下便都打趣附和起来。
明舒觑个空隙,悄悄向轻摇招手,二人避人出了花厅。
“说说我离开夫人之后发生的事。”明舒问道,“说清楚点。”
轻摇疑惑地挠了挠头,回忆道:“你被孟娘子找去之后,卢娘子就一直陪着夫人,当时四周找夫人说话的人很多,正好又走到一株名贵牡丹前,各府夫人娘子凑在一起赏花,我原本跟在夫人身后,可不知被谁推了一下,就被挤到了人外。我心道那就在外头等一等,待人散之后再跟着夫人,不想人群散开后,夫人与卢娘子都不见踪影。我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瞧见人,就找了个宋家的丫鬟问,那丫鬟同我说,好像看到夫人与卢三娘子往鹤飞石去了,我才循着鹤飞石找,谁知道竟然是相反的方向。”
她说话间露出委屈的表情,做为贴身丫鬟,连主子都能跟丢,这太失职了。
明舒又问她:“你记得宋府那个丫鬟的模样吗?”
轻摇点头:“记得,穿着打扮和宋府普通丫鬟一样,大圆脸蛋,模样普通,个头和我差不多,左边脸颊上有两颗细痣,耳朵上戴着个银葫芦耳珰。若是我见了定要问问她,为何给我指了条瞎路。”
“行了,我知道了。你进去陪着夫人吧,不要再离开她。”明舒道。
那边正巧宋清沼送完大夫回来,明舒站在廊下冲他招手:“宋公子。”
“明舒?”宋清沼几步走到她面前,疑惑道,“你怎么站在外头?”
明舒摇摇头,不解释,只道:“宋公子,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不是让你别再喊我宋公子?”宋清沼不满她的生疏,又问,“何事?你只管说。”
“贵府可有一位丫鬟,大约这么高……”她比了个高度,“圆脸,左脸有两颗细痣,今日耳上戴着银葫芦耳珰。”
这可把宋清沼给难住了:“我家里的丫鬟……有些多,我平日没有留意她们,你说的这个人,我……”
他想不出来。
“不碍事,我自己找吧。”明舒不为难他。
“你等会,我把负责丫鬟的管事给你找来,你问问她也许会知道。”宋清沼很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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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盏茶时间,宋府的管事妈妈就按明舒的描述把那个丫鬟给找了出来。
那是国公府的三等丫鬟,名唤杏香,今日被安排在百花园中当值,负责给过往宾客引路等粗浅事宜。明舒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百花园内低头摆弄手上的一枚戒指。
“有劳妈妈了,您先忙吧。”找到了人,明舒就不再麻烦管事妈妈了。
宋清沼朝管事妈妈点点头,她便应诺退下,宋清沼陪着明舒站在一旁,不解道:“你找她做什么?她可是做错了事?”
明舒不答,只古怪看了宋清沼一眼,道:“肉太香,惦记的人多,保不济里头有一两个生了坏心思。”
觊觎她阿兄可以,若真心喜欢,便正大光明来求,成与不成全凭缘分,她自然是祝福的,不过若是动了歪念头,把后宅那些肮脏手段使到她家来,还要利用她母亲……
她要保护陆徜。
第83章 狠心的阿兄
曾氏被人设计扭伤脚这一点, 并不难猜。
明舒初时只顾着急母亲,并没多想, 事后冷静回忆,便品出几分不对劲来。首先卢三的丫鬟出树林找人求助时直接找上陆徜就很古怪,宋家在百花园安可以说隔个五步就安排了一个下人,她要找人帮忙,应该找最近的宋家下人才对,再通传主家好做应对, 何必舍近求远绕了一大圈去找当时根本不在树林外的陆徜?
这分明就是卢三想接近陆徜,利用他的孝顺给他下的套。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小娘子想接近心上人出此下策也无可厚非, 然而轻摇却说她被人从曾氏身边挤开,找曾氏的时候又被人指错了路。如果这些都是被人设计好的, 那足以证明从一开始, 卢三就处心积虑要利用曾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先支开轻摇,又将曾氏骗入小树林,再找机会引陆徜前来, 制造这一段相遇,既博得曾氏的好感,又取得陆徜感激,最关键的是, 她比别家小娘子都快一步接近了陆徜。
既然一切都是预先设计好的圈套, 那么曾氏的受伤也许就不是意外, 而是人为预谋, 因为只有曾氏受了伤, 才能让后续发展顺理成章。
小娘子为自己婚事筹谋,耍些无伤大雅的心机在明舒这里并没什么,但若是利用她母亲,甚至不惜让曾氏受伤就为了制造那一点点的机会博取好感,明舒是万万不能认同。很多时候不过由小及大,今天她可以为了见陆徜用曾氏设下圈套,那改天当她再有更大的欲、望时,为了一己之私便会做出更可怕的事。
曾氏虽然是个通透豁达的人,但这辈子没经历过后宅阴私,根本不是卢三的对手。如果阿兄真的娶了个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女子,而她又不在家中了,这平静和睦的家宅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看不出来,你年纪小小,竟反过来操心你兄长的婚事,未雨绸缪。”宋清沼听完明舒的解释,失笑道。
故意指错路的小丫头既然已经找出来,明舒也没费多少功夫,就从杏香嘴里问出了当时情况,毕竟买通她的戒指正在她手里攥着,又有宋清沼在旁帮忙,做贼心虚的杏香哪招架得住,三下五去二就全都交代了,确实是卢三的小丫鬟悄悄给她塞了戒指,让她伺机引开轻摇。
这事若搁别人家,即便有些怀疑,但到底在他人府上做客,一般不会细究,也就明舒因着曾氏的伤较起真来,又涉及兄长亲事,不得不认真以对。
“他的心思,从前放在读书上,现在放在仕途上,根本就没想过婚事,阿娘又管不住他,我这个做妹妹的,更干涉不了他,最多就是替他多长个心眼。他要真看中那个卢三娘子,我也反对不了,能做的就是把我看到的都告诉他,让他自己决定罢了。” 听完宋清沼的话,明舒摸着那枚戒指回道,语毕又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家家事麻烦到了他,又道,“今日这事要是没你帮忙,我还查不清楚,多谢你了。”
“曾夫人在我府中做客,却因为我家下人而受伤,这件事我们家也难辞其咎,帮你也是帮我母亲肃清后宅。只不知这事你打算如何处理?要找她对质吗?”宋清沼问道。
明舒继续摩挲手中戒指道:“不用,聪明人不必明言,若撕破了脸面反而难看,还要你母亲为难,毕竟……你母亲是想保媒的吧?”
“多谢你体谅我母亲,她也是一片好心,可惜识人未清。这件事我会另找机会告诉她,免得她继续被蒙蔽。”宋清沼道。
明舒点点头:“那也对,是要同许姨说清,以免日后再被利用,多生事端。”
卢三之事暂告一段落,两人正慢慢往回走。宋清沼与她聊了这许多,不免感慨:“你们兄妹二人,倒是时时刻刻都替对方着想,你帮你阿兄掌眼,你阿兄也……”
“我阿兄怎么了?”明舒回望他。
宋清沼长长吐出口气,话不出口。
“没什么。”他收回话题,又道,“明舒,你对过去真的毫无印象,一点都记不起?”
“想不起,我刚醒的时候,连母亲和阿兄都认不出。”明舒惆怅道。
“陆徜和曾夫人,你也不记得?”
“嗯。什么都想不起来。”明舒点头。过去像一纸空卷,什么都没留下。
宋清沼看出她的失落,斟酌片刻,忽道:“明舒,其实你有没察觉……你和你的兄长、母亲,不太一样。”
他很难去描绘那种感觉,明舒和陆徜、曾氏的感情虽然十分融洽,可许多的细枝末节却又让他觉得,明舒与他们有很大区别。诚然,曾氏很好,陆徜也很优秀,但出身决定生活,一个普通家庭,很难培养出一个像明舒这样的孩子。
“你想说什么?”明舒猛地收起笑容,仿如刺猬。
宋清沼察觉到她的抗拒,便道:“没什么。”
明舒亦不再接这个话题,只是情不自禁摸上腕间金镯——刚醒的时候,她也和宋清沼有着同样的疑问,但是那么好的母亲,那么好的兄长,她不愿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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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宴过半,卢家三娘子借口更衣离席,带着丫鬟往偏厅去了,可走到分岔路时,却又换了方向。
“消息可准?”卢三娘子边走边问丫鬟。
丫鬟道:“千真万确,都按娘子的吩咐,让人在外院盯着,消息是从陆状元身边的来安那打听来的,再准确没有。陆状元因为陪三殿下多饮了两杯,正在寻风轩小憩,落了单,娘子现下赶过去,应该能与陆状元遇上。”
卢三娘子满意地点点头:“做得好。”
丫鬟谦虚了一句,又不解道:“可是娘子,陆徜虽是状元郎,可家世平平,您何必费这么大力气接近他?”
“你懂什么?按着父亲的意思,儿女婚姻不过牟利之器,多半是挑家不挑人,就算嫁进高门大户也不见得可心,还不如这状元郎。他家世既普通,成亲必定敬我一头,家中母亲又好拿捏,一个妹妹虽然有些小聪明,却不足为患,将来后宅还不是我一人独大。陆徜又有真才实干,不愁他没个好前程,到时候就是我出头之日。”
“就算如此,夫人已经替您谋划,老爷对陆状元也颇满意,这婚事只要他们点头自会为您出面,您为何还要……”
为何还要亲自动手?
“还不是因为陆徜这人性情寡冷,我听人说他的婚事,谁都拿不了主意,除非他点头。就算有父母替我操心,可若陆徜不愿,我家还能强迫他?少不得我花点心思,叫那陆徜对我死心塌地。”卢三一边说一边扬起得意笑容。
小丫鬟恍然大悟,指着前头的四面无拦的小轩馆道:“娘子,那儿就是寻风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