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馆四面种着芭蕉,蕉叶掩映之下,馆内情景隐约可见,果然有人坐在湘妃竹帘下休憩,旁边站着个人,正是陆徜小厮来安。
主仆二人绕过芭蕉,小丫鬟扶着卢三娘假意道:“娘子,您留神脚下,这有个小轩馆,咱们走了半天,不如进去歇歇?”
卢三娘细细应了声,与丫鬟迈进轩馆,先瞧见来安,很是诧异,刚要道声巧,目光一转,却见那湘妃帘下坐着的,并非陆徜。
明舒拿手支着头,笑吟吟看着她:“卢三娘子,好巧啊。”
卢三娘脸色微变,倒还沉住了气,可她身边的丫鬟却没忍住:“怎么是你?不是陆……”
“小玉!”卢三娘重斥一声,阻止了丫鬟的话。
“你以为是谁?”明舒挑挑眉,又朝来安道,“去吧,我阿兄身边还要你照应。”
来安应了声,飞快走了。
卢三娘猛然醒悟,自己中计,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她太小瞧这个陆明舒了。
明舒笑意不减:“我瞧卢娘子脸色不大好,不如坐下歇歇?”
“不了,既然陆娘子在这里小憩,我们还是不打扰你了。”卢三娘勉勉强强道,她虽有些城府,但到底面嫩,被人识破心机,正满心羞愤,恨不得马上离开。
“这么着急?不是走了半天,要进来歇脚。我不怕吵,在这干坐着也无趣,正好与你说说话。”明舒道。
卢三娘瞧她懒洋洋坐着,双眸敞亮如透人心,愈发衬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心中羞恼至极,只道:“不了,我只是出来更衣迷了路而已,这么久不回去恐我阿娘担心,先走一步。”
“真可惜,还以为能与卢娘子多聊几句呢。”明舒不再多留,只是在卢三转身之时又叫住了她,“卢娘子稍等,你我相识一场,我有样东西想送你。你可接好了。”
卢三娘转身,只见明舒信手掷来一物,扔进她怀中。
她定定神,拿起那物一看,脸色顿如打翻酱料铺子般精彩。
不是别的,恰是她拿去买通宋府小丫鬟杏香的那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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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席散,国公府恢复平静。
宋清沼趁着陪许氏用晚饭之机,把白日里发生的事一说,许氏果然拍案大怒。
“岂有此理,卢家那丫头竟然在我府中行此下作手段!枉我以为她是个心思纯良的孩子,没想到素日里都是装出来的,真是可恨!”许氏生平最恨这等玩弄阴私手段的人,当下气得不行,“改明儿我就找她母亲说去!”
“阿娘,这事明舒既然已经不追究了,就别辜负她的心,闹开了对三家都没好处,反生嫌隙,日后多注意些就是。”宋清沼劝道。
许氏还不解气,令人将吃里扒外的杏香拿住发落,才算稍稍消了气,又道:“明舒那孩子倒是个识大体的,虽说家世平平,但人品着实不错,难得你也喜欢,这亲事我与你父亲商量过,可以结。你看呢?若是可以,这几天为娘就打发媒人上门。”
令人意外的是,宋清沼摇了头。
“阿娘,不急。”
他有预感,现在去提亲,十有八九不会成。
“不急?你可知现在陆明舒在京城有多抢手?状元郎的亲妹妹,还是尚书令的亲闺女,想娶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再晚就被别人娶走了!”许氏倒是被他气笑。
说喜欢陆明舒的是他,现在父母松口了,他倒不急了。
“不妨事,再等等。”宋清沼坚持道。
许氏气得头疼:“你这孩子,我是管不了你了!管不了了……”
宋清沼告罪离开许氏屋子,叫来自己的长随。
“你亲自跑一趟江宁县,替我查查陆徜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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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撩人,粽香四溢。
陆家的端午宴并没因为去了趟国公府而被取消,这小家宴被安排在了陆徜的庭院里,曾氏、陆徜与明舒三人围着一桌子菜小酌。
桌上除了各色菜点外,还有曾氏亲手以各种不同的馅料包成的角粽、锥粽等粽子,每颗粽子都不大,剥开后米粒莹润,馨香诱人。一颗粽子切作三分,三人分食,每种口味都能尝到,却又不至撑腹。
曾氏白天在国公府应酬累到,坐了一小会,就让轻摇扶回屋去歇下。倒是明舒白天在国公府吃得不多,回到家中敞开了怀吃个高兴。
“还是在家里吃饭舒坦!”她感慨道。
陆徜拈着青瓷酒盅,自斟自饮陪着明舒,看她吃了个七八成饱,才开口:“今天在国公府玩得开心?”
“一点都不!”她耗心耗神还耗力,哪里开心了?
“是吗?我瞧你连来安都叫走了,以为你玩得特别开心。”陆徜道。
明舒正戳了第四个粽子要吃,闻言放下到口的粽子,道:“怎么什么也瞒不了你!”
衣袖滑下手腕,露出右腕上的五彩长命缕,陆徜微熏,盯着那条长命缕看。
“你想瞒我什么?”
明舒坐到他身边,道:“阿兄,你该不会怪我搅黄了你的亲事,赶跑了你的美娇娘?”
“我要是怪了呢?”陆徜半眯眼眸。
卢三娘的心思,他怎么看不明白?只是当时不便计较,才远远避开罢了,没想到明舒倒替他出了手。
“怪我我也要赶!”明舒将筷子重重一撂,凶道,“我不喜欢那个卢三娘!你不许同她来往!”
不知为何,陆徜觉得有些开心:“你为何不喜欢?”
“因为她人品不端,心术不正,不宜为妻。总之我不同意,也不会认这个嫂子,你要是看上了她非她不可,我就……”
“你就怎样?”陆徜反问。
“我就和你脱离兄妹关系!”明舒抛出最重的话。
不想陆徜却道:“好啊。”
求之不得。
“……”明舒足足愣了五口粽子那么长的时间,才反应过来,“阿兄……你……你好狠的心……”
陆徜低声笑了。
明舒久未见他露出这样的笑容,便直盯着他看。
陆徜笑够之后方道:“你不喜欢的人,我就不理会了,可好?”
明舒终于高兴:“这还差不多。”
她又挨近陆徜一些,道:“阿兄,你别愁,你的亲事有我替你把关,肯定替你找个更好的娘子,我今天都打听了,贾家的娘子温柔,刘家的娘子甜美……”
“够了!”陆徜的好心情被她坏了一半,“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让我娶妻?”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最是人间得意事。阿兄已经完成了一半,难道不想完成另一半?”
“想。”陆徜盯着她。
明舒心脏漏跳一拍。
“但我的妻子,得我说了算,你挑的这些,都不算,别白费功夫。”
“你还惦记着那个江宁县的娘子?人家指不定已经嫁人了!”
“没有,她没嫁人。”陆徜饮尽杯酒。
“你若确定,那就回去找她!”
“好。”
“啊?那你几时回去?”
“快了,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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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转眼已尽,六月入伏。
新铺落成,满堂生辉。
第84章 阿兄变了
不知为何, 明舒很喜欢“满堂辉”这个名字。
一听到这名字,她脑中就会出现金光璀璨满堂生辉的画面,仿佛堆满黄金。她对黄金有着近乎固执的偏爱, 所以当满堂辉的铺面要摆上金器时, 她受到了闻安和殷淑君的一致反对。
做为京城贵女,闻安和淑君看过的珍宝不知凡几, 看的不是翡翠玉石就是古董玩件,哪能看得上金器。
庸俗,肤浅!
然而这两人的反对并没起到作用,明舒力排众异拿定主意, 通过陶以谦的关系,借他的金铺匠人定了一批金饰。金饰的图样,明舒从决定开铺之日就已在脑中不断描绘。这段时日借着闻安、殷淑君乃至许姨, 她已经见了不下百位汴京贵夫人,大致摸清京城盛行的饰品风格与众娘子的喜好,这才下笔画图。
第一批金饰以簪钗珰镯为主, 并没成套的大件头面,但件件精巧,以工艺取胜,再辅以珍珠、宝石、翡翠等作点睛之笔, 与市面上常见的黄澄澄、沉甸甸金饰大厢径庭。
每一件,都是明舒心血。
这批金饰从图样到淬炼打造, 皆在她督造下完成, 因为成本关系不能大批量打造,故每一款金饰数量不超三件, 器物上又刻了编号, 多一件都没有。除了女子饰品外, 明舒还另打了一批累丝火镰套、蹀躞带扣与赤金首饰盒。看到这批金饰,就连最挑剔的闻安也说不出话来,饰品尚好,但那火镰套却着实让她爱不释手。
隔天,闻安就挑了几件精巧的金饰送给母亲并常与郡王府来往的几位贵人,那边殷淑君也挑了几件送进宫去给淑妃娘娘,许氏那头也收到了明舒送去的礼物。这些饰物经诸位贵人一带便入了世人之眼,很快就有人打听饰品来历,满堂辉店未开铺,其名已悄然传开。
及至满堂辉开张,虽谈不上客似云来,却也迎来诸多汴京贵人,那可都是手上有钱也会花钱的大主顾。不过铺里的金饰数量不多,每款三件售空后就没了,若想再要,只能预定。当初碍于成本不能大量铺货,没想到竟误打误撞变成物以稀为贵。
此外,也有男子因为看中了火镰套与蹀躞带。然而明舒出了损招,这火镰套与蹀躞带不能直接买,需得在铺中买满一定件数或一定金额的物品后,方可购入。如此一来,男人为了这两样小玩意儿,不得不给家中妻女采买大量金器。
开铺三日,满堂辉的订单工期,已经排满三个月。
明舒摸着算盘,点着订单,笑得见牙不见眼。
金器虽俗,可千百年来却长盛不衰,自有它的道理。所谓大俗既大雅,一件物品,能做到雅俗共赏,才是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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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堂辉在汴京最繁华的街道上,铺内隔成内外两间,另还有个存货的小金库。外间用来陈列物品,后面则是明舒平时在铺子里休憩并接待贵客的雅间,毕竟若是贵人前来,自要将人迎进雅室茶水招待。
这日时间渐晚,天色微沉,街巷上过往行人慢慢少了。明舒清点完订单,排好日期,做完当日账册,正等着陆徜下值过来顺路接自己回家。门口的铃铛发出两声清音,有客上门。
明舒并没外出,店铺守在外面的伙计已殷勤地上前招呼客人。
“公子好,公子里边儿请。”
上门的客人竟是个男人?
明舒站在珠帘下,朝外头张望两眼,只瞧一个人影门口的绣屏前驻足欣赏,夸绣屏绣工精湛。那是曾氏赠予的绣件,被制成了四扇绣屏摆在店中做为门面,当然是难得的佳品。
明舒暗道这人识货,未免多看他几眼——这男人个头不算高,身形清瘦,声音也温温和和,倒像个秀气的富家小公子。
正这么想着,绣屏前的人拐过绣屏走到店内,伙计手脚麻利地倒来茶水招呼他。店内招呼客人这种活,是不需要明舒亲自出面的,她便打算走回案前继续忙自己的事。
岂料那人却开口问起她:“你们掌柜可在?”
伙计回他:“真不凑巧,掌柜的正忙。公子有事可以先吩咐小人。”
男人也没纠缠,仍好声气道:“那便将贵店的金饰都取出我瞧一瞧吧。”
伙计顿了顿,刚要回话,却听他又道:“最近贵宝号的金饰很是紧俏,许多人想买都买不到,主子命我前来替他定一批金器送给夫人们。”
这一听就是来了大买卖,伙计大喜,忙先问道:“不知府上是……”
“鄙姓唐,是替豫王办差的。”
只闻珠帘脆响几声,明舒撩帘而出。
“你下去吧,这里我来招呼。”
伙计应声退下,唐公子转身,朝明舒微微一笑,抱拳行礼。
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的苏棠梨。
“苏娘子,里边请。”明舒请她入内。
“你还是叫我唐离吧,我不习惯苏棠梨这个名字。”唐离道。
“唐公子如今跟着豫王办事?”明舒并没在称呼之上坚持,只将人引入后堂,边烧水煮茶边不动声色观察她。
她仍旧着男子装扮,并未换回女装。比起在松灵书院时,她唯唯诺诺的神色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浅淡笑意,与眼眸中一丝丝精光,如同从冬眠蛰伏中醒来的蛇。
唐离颌首,道谢接下明舒送来的茶,只道:“托福,现下确是跟着豫王殿下办事,今日前来是代殿下为府中的宠姬挑些金器。”
明舒点点头,让伙计把金器送进内堂。
伙计将铺中金器现货以红绒盘托入内堂,放到唐离手边,任其挑选。唐离却只一眼扫过,便摇了头:“这些太普通,我瞧着其他府的娘子戴过几件时新的首饰倒很不错,还有些爷们儿喜欢的小玩意儿,怎不在其中?”
明舒使个眼色,伙计便抱来一本册子递予唐离。
“我铺子里的金器现货存量已经不多,你看中的那些,怕是已经售罄。这里是敝店的图册,你瞧瞧看中的是否在图册中。图中的都可以定货,只不过工期要排到三个月以后,不知贵府可等得?”
唐离翻了两页,就已露出笑容:“等得起。”
语毕她将挑中的款式逐一指给明舒,明舒便取出纸笔,替她写好定货字据,算清定银。
可别说,这真是笔大买卖,唐离一下子挑中了七件金器,光三成定银就付了五百两银子,她给得干脆,二人在后堂结过银两,交付字据,半点不谈其他事,倒似真的买卖双方。
直到办妥一切,唐离起身告辞时,方道:“听说贵宝号的金器都是陆娘子亲自画图造样,连匠人们所采用的制金工艺,都是陆娘子商讨督造,陆娘子好生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