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下贵婿——落日蔷薇
时间:2021-04-04 09:13:39

  她只觉天旋地转,眼前景物一片模样,她看不清陆徜,耳边只有嚣闹的声音,还有刀刃的铮鸣……
  对,刀刃。
  染着血,从记忆深处探出。
  ————
  盂兰盆节进入尾声,可还未完全过去,街上的人家正在门口烧纸衣,纸灰飘飘扬扬飞了满天……
  街尾的大树底下拴着几匹不知哪里来的马悠闲地摇着尾巴,过了不知多久,几个身着黑色劲衫的夜行者带着个妇人疾行到此地。
  “应该安全了,速归。”看似首领的黑衣人开口道,又沉声向那妇人,“我先扶你上马。”
  周秀清哪有置喙的余地,不过听凭摆布,从一伙来历不明的人手中,落到另一伙来历不明的人手里。她战战兢兢地点头,只要能保住自己这条命,她没什么不愿意的。
  那人先将周秀清扶上高马,再低声与手下吩咐。
  只这一句话的功夫,沉沉夜色中一只羽箭“咻”地划破长空,准确无误地没入周秀清心房。
  周秀清倏地瞪大双眸,死死盯着漆黑夜色,手缓缓抚上心口。
  “老大,有刺客!”有人惊叫起来。
  “先救人!”首领喝道。
  四周的响动大起来,周秀清的瞳孔逐渐散开,很快便再听不到声音。
  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
  明舒走在一片黑暗中,浑浑噩噩不知去往哪里。她有些害怕,左顾右盼寻找陆徜身影。
  “阿兄……”她仍唤他作兄长。
  发生了什么事?
  她明明记得,她踏上高台寻找陆徜,可为什么她又出现在这里?
  好像有人不慎引燃了经幡,烧到了禅台,她跑啊跑,逃到陆徜身边,然后呢……
  然后陆徜和她一起掉下了禅台。
  风声呼啸而过,底下是漆黑一片的深渊,她觉得自己落下的并非禅台,而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草木簌簌作响,四周充斥的人声全都变成了匆促的脚步。
  “搜,格杀勿论。”
  黑暗里有男人粗沉的喝声响起,而黑暗似被这声音划破,火把的光芒蜿蜒追在身后,四周景象顿换,成了树影憧憧的深山,前方便是悬崖,而后面是染血的刀刃,她逃无可逃,纵身跃下……
  山影又是一换,四周顿亮,穿金戴玉的男人站在富贵华丽的房间内哄她,她依旧不乐意地撇开脸,道:“阿爹,我不是同你说过,我和陆徜的事,你不要插手!”
  “我那不是见你喜欢他……好了好了,不插手就不插手……”男人腆着肚子,生得很富态,眼角眉梢全是无奈的宠溺。
  阿爹啊……
  她的阿爹?
  是谁?
  “我就是看不惯陆徜!”男人虽然妥协,还是没忍住骂她,“想我简金海的女儿,简家的大小姐,多少人争着抢着求娶,他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
  简家的大小姐?
  她不是姓陆吗?
  她到底是谁?
  华丽的房间又骤然消失,仿佛只是一个碎片。
  她成了梳着两个小抓髻的孩子,从母亲身后探身,看着前面站着的男孩嗤嗤地笑。
  那是……九岁的陆徜,他很瘦,也很腼腆,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她就想,她要打个招呼。
  “小哥哥,我是简明舒。明舒,就是月亮,阿娘说我是她的小月亮。”
  是啊,简明舒……
  她姓简,不姓陆。
  她是简家唯一的大小姐,简明舒。
  明舒眼睛倏地睁开,所有景象消失,只剩下眼前白色的帐顶。
 
 
第112章 兄长不再
  半夜下起雨来, 雨声哗哗不断。回廊上很多人忽促来去,留下湿漉漉的脚印子。
  大相国寺禅台的一把火结束了热闹了整日的盂兰盆节。法会出事,龙颜震怒, 禁卫军、魏卓、大相国寺、工部……甚至于三皇子, 都难逃圣人怒火。
  陆徜站在屋檐下,看着顺着瓦片从屋檐落下的雨水。
  滴滴答答,没完没了。
  他身前站着面色沉凝的男人, 正半俯身向他小声回禀事。
  周秀清出事了, 万般筹谋功亏一匮。
  “是属下等办事不利。”男人禀明事情经过, 面有愧色道。
  陆徜仍盯着雨水:“此人应该跟踪了你们很久才伺机出的手,一箭穿心,必杀周秀清。是我们疏忽大意了。”
  他以为他们的行踪足够隐秘, 没想到依旧是落入他人之眼。
  这个人, 应该不是豫王和唐离的人, 他们没有必要来这一出,况且能如此精准出手, 必定跟踪了他们很久, 就等这个灭口的机会。
  真凶, 果然另有其人。
  “那接下去……”那人问道。
  “容后再议吧。”陆徜摇摇头, 只挥手让人退下。
  事情走到这一步, 胜算几乎全空, 局势异常糟糕。
  他有些疲惫, 转身看了眼紧闭的屋门, 重振神色,轻轻推门而入。
  屋里点着炉安神的香, 味道很淡, 明舒静静躺在床上, 还没醒来。他踱到床畔,在床沿坐下,向她微微倾身,以指腹摩挲过她脸颊的轮廊,最后将一小缕发丝拨开,而后转头怔怔看着地面。
  没有外人,他不必再强撑出泰然自若的镇定。
  许是在高台吹久了风,从眉心到后脑,都在突突抽疼,他将脸埋进双掌,良久,才发出声长长叹息。
  床上的人,却似乎有了些动静。
  他倏地放下手,转身望去,见到明舒望着帐顶的睁大的双眸。
  “明舒,你醒了?”他收敛情绪,向床头又坐近些,柔声问道。
  她的眼眨也不眨,有些空洞,似乎陷在外人看不到的梦魇中。
  “有哪儿不舒服?”陆徜又问。
  他们运气好,最后摔下的那段距离不算高,大夫检查过,除了皮外伤外,并没大碍,但陆徜还是担心,明舒的头受过伤,落下后又昏迷,也不知会不会勾起旧伤。
  明舒动了动,想要坐起,陆徜忙将她扶起来,又在她背后塞了两个软枕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明舒?怎么了?”见她不言不语,陆徜又伸手拨开她散在胸前的乱发,最后轻轻握住她交叠在被上的手,道,“我先给你倒杯水。”
  温热的手掌却让她仿如被刺猬蛰到般缩手,她似从大梦中醒来,转头看陆徜。
  “陆哥哥,你为何会在这里?”她怔怔看着他,似乎不能理解陆徜的出现。
  陆徜心头猛地一跳,问道:“明舒,你喊我什么?”
  陆哥哥……那是从前在江宁府里,她对他的旧称。
  明舒也看着他,脑中被凌乱的记忆充斥,过去和现成,错乱浑噩。
  她抱了抱头,喃喃道:“不对……阿兄……陆徜……”
  杂乱无章的画面飞掠而过,疾速拼凑着她失去的从前。
  “明舒?”陆徜见她痛苦迷乱的模样,伸手钳住她双肩,“是不是头又疼了?”
  她目光落在被面上,顿了片刻忽将他的手拍开,抬头问他:“你不是赴京赶考?我们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分别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十年欢喜,只剩最后那句“君有远志,妾无留意,以茶代酒敬君,此别再不逢……”
  余生之年,他们不该相见的。
  他们不该相见……
  陆徜的手僵在半空,突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终究还是全部想起来了。
  她又问他:“这是哪里?”
  “这里是魏叔府上,你昨夜从禅台上摔落,昏到现在。”
  “魏叔……”明舒并不关心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她仍喃喃着,“禁军统领魏卓的府邸?”
  陆舒点头:“对”
  “这儿……是汴京?”明舒眼底迷乱渐渐散开,直勾勾盯着陆徜问道,又自己回答,“我在云华山遇险,被你救下,认你为兄,跟着你进了京,变成陆明舒……”
  空缺的记忆慢慢被衔接上,她却越来越激动,头也摇得越来越疯狂。
  “不可能……不可能……”她忽攥住陆徜手臂,“你告诉我,我在做梦。认你为兄是梦,跟你进京是梦,我们没有相见,没有重逢,我还在江宁县,还在简家,陪着我阿爹……我阿爹说他要替我另择夫婿,他答应了让我自己挑,我们不会再见,不会!你是假的!汴京是假的!”
  只有汴京的一切是梦,才能证明云华山上发生的事,她偷听到的一切是假的,而简家也仍旧好好的……
  “明舒,你冷静些。”陆徜分不清自己此刻胸中漫上的无边痛楚,是因为她的痛苦还是她的话,如果他可以选择,他情愿如她所想,让他的存在与这段相扶的日子都成为一场虚梦,去换她梦醒后的完整。
  然而,没有如果。
  明舒完全不听他的劝慰,她掀开薄被,赤脚踩上地面,脚步踉跄地向外冲,陆徜想扶她,亦被她甩开。她冲到门边,用尽全身力量打开房门。
  屋外的景象落入眼中——小小的院落,回廊下转头望来的下人……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她证明,这里并非江宁,并非简家。
  她忽然脱力,软软扶着门框。
  陆徜只看到她眼眶里无声滚落的泪珠。
  一颗,一颗……像夜里这场雨,下得突然。
  明舒没有意识自己在哭,她只是木然开口:“我阿爹呢?”
  陆徜头一次意识到,这世间很多事是他无能为力的,比如她的痛。他能清晰感受到她的痛苦,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帮到她……
  见他沉默,她似乎心底有数,又问:“简家……一共死了多少人?”
  “三十七口……”陆徜用尽毕生力量报出这个数字。
  明舒狠狠攥紧门,指甲几乎嵌入木头。
  “三十七……一个不剩啊……”她无法呼吸,泪水更是一颗接一颗落下。
  除了她以外,全部死光。
  “明舒……”
  十年寒窗,空得一身诗文造诣,陆徜却连一句能够安慰她的话都想不出来。
  任何一句话,在她的痛苦面前,都苍白无力。
  “出去……”明舒扶着门站定,道。
  陆徜没动。
  “出去!”明舒加重语气,“我让你出去!”
  她现在谁也不想见,谁的声音都不想听到。
  “好,我出去。”陆徜迈到门外,又道,“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叫我……”
  话音未落,门便被她“砰”地关上。
  远处下人纷纷望来,大抵是没见过他们吵得这么严重,都是诧异万分的神色。
  陆徜哪儿也没去,只站在她房间外的廊下。屋里没有任何声音再传出,他静立片刻,往旁边走了几步,目光一转,却从微敞窗户隙中窥见了明舒身影。
  她披散着满头的发,正站在窗边不远处,缝隙狭小,他看不到她的容颜,却能看到她手里握着他送的匕首。
  锋锐的薄刃,正对着左手掌心。
  这一刀下去,便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但是有些梦,需要用疼痛唤醒。
  明舒仍旧觉得自己在做梦,只要醒来,她就可以看到父亲的无可奈何的宠溺眼神。
  刀刃触掌时,门被人狠狠撞开,陆徜疯了般冲过来,夺过她手中匕首掷到地上。明舒只觉掌心泛起细微刺疼,虽然陆徜抢走了刀,但锋锐的刀刃仍旧在她掌心拉出一道浅浅伤口。
  血珠渗出,看得陆徜无法自持,理智尽空,他狠狠钳住明舒双肩,道:“我赠你匕首,是让你自保,让你对敌,不是为了让你伤害自己!明舒!我知道你痛苦,但是……但是你别伤害自己……我求你……好吗?”
  “我只是……想看看,这到底是不是梦。你放心,我不会寻短,我不会……”
  这真的不是梦,一切都残酷地发生了。
  三十七条人命,灭门之恨,这仇若是不报,她有何面目去黄泉之下见她的父亲和其他人?
  她没资格死。
  “我不会死,我得活着……活着……”明舒说着便再难扼制,泣不成声。
  认清了现实,人也随之崩溃。
  陆徜只能将她拥入怀中,任她声斯力竭地埋头痛哭。
  他的衣襟被她双手狠狠揪紧,衣裳被她泪水湿透,他只能用尽全力抱紧她,仿如要将她揉进骨血。
  也不知哭了多久,屋外已经站着好些来找他的人,却没人敢进门,明舒哭到脱力,软软倚在他在胸口,双眼无神地半垂闭,他毫不费力就将她拦腰抱起。
  明舒没有反抗,由着他将自己抱到床上躺下,再替她掖好被子。
  她便静静躺着,一动不动。
  陆徜在床边守了一会,直到屋外等待的人实在等不下去要进来叫他,他才转身出去,喊了轻摇进屋继续守着。
  ————
  找陆徜的,是魏卓的人。
  大相国寺禅台的一把火结束了热闹了整日的盂兰盆节。法会出事,禁卫军、魏卓、大相国寺、工部……甚至包括三皇子在内,如果不能给出一个让人满意的交代,都难逃圣人天威震怒。
  除了陆徜与明舒因为从高台坠落受伤而被送回魏府外,他们都还留在大相国寺彻查此事。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