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堵了一会儿,吴姐还在楼下等着呢。”
“我马上好。”想休息的,忘了跟吴姐定过车,她赶紧换衣服,今天要去一趟画廊,得打扮得讲究一点。
杨霞听着林文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好像自己也跟着她的步子在走,佟建让她把阿财的事儿,捅给老板娘。
阿财没把表妹送走,晚上才来的,一时也买不到火车票。
他把人领到工地上去了,就是住小旅馆,那一晚上还得好些钱呢,阿财舍不得。
工地上就只有一个女人,做饭的老夫妻,女的已经四十多,快五十岁了,可在这帮男人眼里那也是赛貂蝉,吃饭的时候总要讨点口头便宜。
冷不丁看见这么个水灵灵的女孩,漂亮是其次,年轻啊!
阿财把人安排到了厨房,连着厨房就是烧饭夫妻的小单间,给了那男人十块钱:“我让妹妹,跟你老婆睡一块,你到工棚找张空床。”
男工们不断到厨房里倒开水,两大铅壶都快倒光了,烧饭的女人就骂:“一辈子没见过女人,滚滚滚!”
把门给锁住了。
女孩低头坐在床上,做饭的女人就问她:“你多大了?”
半天她才回答:“十八。”
“那跟我女儿一样大,她在老家读书呢。”女人骄傲说完,又问,“阿财是你什么人啊?真是你哥,别是你对象吧?”
这种事情也寻常,特别是在农村里,没到年龄先结婚,生了孩子才扯证的那可多了去了。
“是,是我哥。”
“我叫刘芬,你都快跟我女儿一样大了,叫我姨吧,你叫什么呀?”
“我叫张春苗。”她终于把脸抬起来一点。
刘芬从厨房里找了点吃的给她:“你哥让你出来打工的?”
张春苗不说话,她低着头,坐在完全陌生的工棚里,窗口还时不时有人探头探脑的,她动都不敢动,手里攥着馒头,隔一会儿才觉得香,送到嘴边大口吃起来。
“好吃吧,我们两口子是山东的,南方人就没吃过这么香的大馒头。”
她在车上一直不敢吃东西,来的时候阿财哥就说了,坐着别动,别喝人家的水,别吃人家给的东西,当心被人贩子拐走。
“你哥是不是明天带你找工作去?”刘芬问她,“你年纪轻轻的,可别在工地上做饭,那一帮男人跟狼似的。”
大夏天谁不开着窗睡觉,那些男人就敢扒窗户口,他们两口子性格彪悍,立把菜刀在窗边,就这还断不了呢。
“最好啊是去当保姆,活不多,还能涨涨见识,呆在工地就跟呆在农村里没差别。”工地里面,跟工地外面,就是两个世界,外面再多高楼大厦,那也跟他们没关系。
张春苗离开家乡,一路上就没听过有人跟她说这些话,听着听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刘芬一看这姑娘的模样就不对,说是当哥的,怎么妹妹来了饿成这样,他就不管?下了火车好歹吃碗面呢。
“那到底是不是你哥?”刘芬坐到她身边,工棚顶上悬着一只灯泡,被夜风吹得晃晃悠悠,灯影就在张春苗身上来回。
“是……是一个村的。”过年的时候到家里来吃饭,村里人都说阿财哥在外面赚大钱了,可风光了。
阿财看着张家那几堵破墙,说给张家想个挣钱的主意。
“他说,说老板没儿子。”领她去镇上照相馆拍照,他说,她写,写了一封信。
家里是急需要赚钱的,阿财夸口说只要领她出来,能赚好几万,家里肯定能盖上房子。
刘芬抽口气:“这……这不就是人贩子嘛!”什么叫给老板生儿子,那就肯定是儿子啦?
“你怎么这么傻呀,你才多大啊,一辈子就毁了!给家里头盖房子,关你什么事儿?你能落着半间屋吗?”
张春苗怔怔看着刘芬,这些她没想过,也没人跟她说过,父母只说,家里盖了房,日子就好过了。
阿财哥还说,到时候她拿了钱回来,再找个人嫁了,就说是出来打工几年赚到的,她心里不愿意,但父母被说动了。
村里的人,都以为她是出来打工的,临走的时候,还有人羡慕她呢,说她运气好,能到大城市去工作。
刘芬气得不行,连表哥也不是,就是同村人,把她带出来,就是想在她身上榨钱。
“老板老板娘我都见过,你知不知道,老板娘她自己开着公司呢。”带来个财务,还有个大学生,搬了张桌子一坐,一样样审工地上的材料。
那个架势!那个能干的样儿!她坐在那儿,那些男人眼睛都不敢乱瞟。
“那,那我怎么办?姨,你替我想想办法他吧。”张春苗又哭起来,她出门身上就没钱,不说打火车票回家,不靠着阿财,连饭都吃不饱。
刘芬想来想去:“要不然,你自己打工吧,这儿可用得上人了,你到那个保姆介绍所去,就说愿意干住家保姆,管吃管喝管住,还能有工钱。”
她老乡有好些都在干这个,有干钟点的,一天换四五家,也有干全天的。
“干全天呢,清闲点,干钟点赚得多,但得有个地方住。”
刘芬说个不停,张春苗一开始还哭,还想自己要怎么办,听她说得越多,越顺着刘芬的话往下想。
刘芬最后说:“老板不要你,你怎么办?万一他把你卖到小发廊呢。”
张春苗一个激灵,这下连哭都不敢了,这个她是知道的,镇上就有小发廊:“那,我怎么逃啊。”
刘芬看着她的脸,十八岁,比自己的女儿就大两岁,她想了想:“这样,明天你跟我去买菜,能找着工就去工作,找不着,去我老乡那儿呆两天,你年轻,好找。”
第二天一早,她就把张春苗指使得团团转,先烧水把两铅壶装满,又让她揉面加水,呼来喝去。
刘芬的男人看见了,觉得奇怪:“怎么回事儿?她烦你了?”
刘芬一推:“也不能养吃白饭的呀,等会儿买菜我带她去,她年轻力气大。”她男人还劝,说是阿财的表妹,别闹得太难看了。
“阿财的表妹怎么了?就是老板的表妹也不能吃白饭!”把抹布一扔,撵着张春苗出工地。
买菜是要蹬小三轮车的,一工地的吃的菜,靠两只手可拎不回来。
张春苗拎着包,刘芬嘴里骂骂咧咧:“怎么,包都不敢放在我房里啊。”这在工地上也常见,大家都是领生活费的,又都住工棚,有点什么贵重的东西,都怕别人偷走。
张春苗闷声不响挎着包,坐上了三轮车。
来的时候是晚上,只看见灯火,远远近近,跟星星似的。骑车出来,才看见城市的样子。刘芬一离开工地就笑了:“怎么样?外头不一样吧。”
张春苗眼睛不够用,刘芬骑着车把她带进菜市场。
明明夜里她在工棚那么害怕,到了人多的地方,反而不怕了。等刘芬把她往保姆介绍所里一领,她看见各个年龄的女人们,坐着站着等工作。
“找工的?来填表。”还要押金要看身份证。
张春苗身上没钱,阿财根本就没想到要扣下她的身份证,她什么人也不认识,身上又没钱,就是想跑,还能跑到哪儿去?
“我,我没钱。”张春苗差点又要哭。
刘芬替她掏钱了:“我借给你的,以后还给我。”
“等我挣了钱,肯定还给你!”
第91章 “港湾” 在老教授家里当保姆呢!……
刘芬陪着张春苗等了一上午, 张春苗没经验,一开始来雇主挑人,她不敢往上凑, 总是慢一步落在后面。
刘芬推她一把:“不能慢。”
接下来再来人, 她慢慢就敢凑上去,但还是没等来雇主, 刘芬借介绍所的电话, 准备给老乡打电话,要是今天不行,张春苗得有个住的地方。
不能再带她回去了!
就在刘芬准备打电话的时候,进来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妻,看打扮穿着像是文化人, 女人一眼就挑中了春苗。
他们是给独居的母亲挑保姆, 要年轻干净的,还要力气大。
刘芬救人救到底, 送佛送到西, 跟着张春苗去,一看是大学后面的宿舍楼,这下放心了, 学校里的, 那肯定都是好人。
张春苗还是什么也不懂,她连煤气灶也没用过, 看什么都陌生,那女人笑了:“不用你做饭,你拿着票到学校食堂里打饭打菜就行了。”
“打扫家里的卫生,主要任务就是照顾我母亲,陪她上下楼, 说话解解闷,别让她摔跤了。”女人笑眯眯的,“我们俩可能一周有空来看一两次。”
张春苗记住了!
老太太看上去很慈祥,看了眼张春苗就说是个干净孩子,把她留下了。
刘芬把这家人的电话记下,跟张春苗约定明天打电话过来:“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但要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刘芬蹬着车回工地,心里美得很,觉得张春苗运气真不错,碰到了这么合适的人家,这两天肯定不行,过两天她再趁着买菜去看一看。
一进工地,她先嚷嚷起来:“阿财!你这个短命挨刀的!你那个表妹,到底是不是你表妹?”
工人都等她回来做饭呢,半天都不回来,刘芬的丈夫已经在下面条了。
阿财有些心虚,但他梗起脖子:“怎么不是我表妹,她人呢?”
“跑了!”刘芬往塑料小凳子上一坐,“刚进菜场,她人就跑了,头都不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人贩子呢!”
阿财急得冲上来:“你就没找找?”
“我没找?我怎么没找?我找一上午了!”三轮车还是空的呢,她一根菜也没买。
两人吵起来,刘芬人高马大,她丈夫更魁梧,阿财被几个工人拉住,表妹跑了,那确实跟刘芬没关系嘛。
“你有这跟我吵的功夫,你赶紧报警吧。”刘芬这么说。
阿财犹豫了,他不敢报警。
刘芬抓住他心虚犹豫问骂:“不会是你拐来的吧?”
阿财领着几个工人出去找人了,刘芬回厨房,刚才她吵架的时候,她丈夫一直站在她身边,等到没人了。
他才问:“真跑了?”
刘芬先灌杯水,瞥了丈夫一眼,点点头:“跑了。”男人嘴上守不住事儿,过个几个月,再告诉他。
林文珺知道这件事,还是杨霞说的。
杨霞欲言又止好几次,眼看林文珺要出门,终于开口:“老板娘,那个……阿财家来人了。”
林文珺正准备去画廊,她跟周太太约好了,把丝巾的样品拿过去给她看,扶着门穿高跟鞋,一下怔住:“他表妹?”
杨霞松了口气发,怪不得佟建说老板娘心里有数呢。
林文珺皱皱眉:“我知道了。”一脚上蹬高跟鞋,出门去了,她得先把今天要办的事办完,“表妹”放到最后再说。
她先去公司,再去画廊。
周太太已经到了,就快开幕,她天天都往画廊跑,有了目标,时间过得飞快,再也不用早上起来开始,就想下午茶吃点什么。
白墙角落要摆的艺术品,差不多已经布置好了,里面的每样家具都是设计师的作品,周太太希望每件东西都是独特的。
林文珺把围巾一条条铺开,周太太先看再摸:“非常好!这个框起来放在墙上,远看还真是莫奈梵高。”
除了美,还实用,她今天穿了白色套装,抖开一条丝巾,对折叠成三角,系在白色套装衣领下。
松松打个结,亮色的油画丝巾,显得整个人气色更好了。
“前几天你说在出差,是不是就在忙这个?”周太太就戴着那条丝巾不摘了,看林文珺好像瘦了一些,“是货出了什么问题吗?”
“已经解决了,保证不耽误开幕。”林文珺摊开笔记本,把设计稿给周太太看,“这是新出的设计,将油画上的花朵,做成胸针。”
小许的新设计,林文珺一去公司,她就拿着新设计过来了,每一幅画上都有可以利用和再创作的细节。
周太太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有新设计了,她知道,对林文珺来说,画廊的需求只是小生意,她都没想到林文珺会这么尽心尽力。
“辛苦你了,这个我很喜欢。”
“谢谢,做成珐琅材质更能还原颜色,但这样报价也会更高,具体的还要问跑过工厂才能出数据。”林文珺寻求周太太的意见,如果她不同意,那就考虑做成别的材质。
“那就做吧。”周太太连问都没问价格,“价钱不要紧,我要东西好。”
林文珺就爱听她这句话。
“这一批赶不上开业了,新展览的时候应该能出货。”
周太太看看她,两只手搭在胳膊上,突然就感慨起来:“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精神了。”
“为什么?”林文珺不解。
但周太太不再说什么,她现在也每天都有精神,跟儿子一起出门,儿子上学,她来上班。画廊后院有个小咖啡厅,只有两张桌小桌,正对院子。
喝咖啡也好,看书也好,这里就是她自己的天地。
林文珺也在周太太的小天地里喝了杯手磨咖啡,她还是不习惯咖啡的苦味,倒是钟雪寄回来的马来西亚白咖啡,还挺合她口味的。
每一只咖啡杯都不同,周太太让她挑选她喜欢的花色,磨豆冲泡,热水把咖啡的香味完全激发出来。
看周太太自在的样子,林文珺突然明白了,这里不单是画廊,是周太太的“蟹塘”。
她想起在蟹塘吹风的那一刻,抛掉琐事,跳出家庭,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当时的心境可能跟周太太现在是一样的。
“你笑什么?”周太太好奇问道,“是咖啡有什么问题吗?”
林文珺摇头,她想说出自己的感受,但说蟹塘有些难以让人理解,于是她说:“这里就像是你的充电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