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把报纸阖上了,洗澡换衣服,戴上眼镜。原来是为了看画展买的,这样一看,还真是斯文得多。
江宁也换了衣服,她还拿着小包,她很想带她刚刚收到的魔法盒,要是叶蓓蓓和沈夕在就好了,周元柏就只喜欢掌上游戏机。
“圆圆,我们出发啦!”江宁亲妹妹一口。
圆圆一看家里人都要走,她坐在小床上,仰脸就要哭,伸出手来想抓姐姐的手。
江宁心疼了:“我们能带妹妹一起去吗?”
“不能,画廊里是很安静的,带妹妹去万一她哭个不停,会添麻烦的。”林文珺摸摸小女儿的手,示意陈姐抱着她去阳台上看花。
爸爸妈妈姐姐,悄悄溜出门去。
江宁坐上车还在想妹妹:“咕隆咚肯定要哭的。”但好在她是个很容易放弃的孩子,哭两嗓子,知道没用,她就不哭了。
“我小时候也爱哭吗?”
“爱哭,你可比你妹妹爱哭多了。”劲还大,哭起来嗓音嘹亮,她被选到合唱队高声部,林文珺一点不惊讶。
江宁歪头听自己小时候的事,江烨插嘴:“爸爸还给你洗过尿布呢。”
这倒是真的,三个孩子,江烨只照顾过江宁,洗两块扔一块,老家院墙后面,全是江宁搓不干净的尿布。
“我不穿纸尿裤吗?”江宁好奇,妹妹都穿纸尿裤的。
“那时候没有。”
江宁一下就被打动了,爸爸在家里连碗都没洗过,竟然还给她洗过尿布!林文珺本想拆穿,回头看见女儿发亮的小脸,没有说话。
她以为爸爸从来没照顾过她,等红绿灯的时候,她从后面伸过手,给爸爸捏肩膀。给爸爸捏两下,再给妈妈捏,反正肯定是妈妈洗得更多。
等车开到画廊,宁宁下车就往前跑,去找周元柏,林文珺瞥了江烨一眼:“你就只记得洗过,不记得扔了?”
江烨摸摸鼻子,跟在老婆后面,走进画廊。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场合,人和场所,都让他有一种当年刚来海市,不小心走进高档饭店的感觉。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老婆已经往前走了,跟画廊主人周太太聊天,女儿找她的同学,江烨往前两步,很快走入到人群中。
“这位是?”周太太问。
“这位是我先生。”林文珺这样介绍江烨。
周太太笑眯眯的:“江先生。”心里想,难怪,林文珺长得温婉,但江宁浓眉大眼,原来是像爸爸。
江烨拿出名片,递给周太太。
江宁第一次来画廊,周元柏看见她就说:“今天有蛋糕吃,可以随便拿哦!”
有蛋糕吃!还随便拿!江宁跟周元柏走到后面的咖啡吧,沿墙摆了一圈吃的,每个盘子都是银闪闪的,里面放着各种小点心。
“是我爸爸酒店的厨师做的,很好吃的。”
江宁想吃,但几乎没有人吃东西,这么多人她有些害羞,跑出去问妈妈:“妈妈,我能吃蛋糕吗?”
周太太回答她:“当然可以啊,挑你喜欢的。”她说上两句就去招待别的客人,林文珺转一圈,走到纪念品店外。
说是商店,其实没有特别标识,与整个画廊是一体的,一转身就能看见油画丝巾框在玻璃框内,挂在墙上。
这里围着三三两两的人,林文珺慢慢走入其间,听见其中一位太太说:“这个丝巾还挺特别的。”
“确实有创意,小茶壶也精致。”
林文珺假装挑东西,她还是第一次当面听人评断产品的好坏。
江烨也是第一次看见老婆公司的产品挂在墙上,这种感觉比心里知道她赚了多少钱,要直观多了。
丝巾,茶壶,茶叶……
这一展柜都是她的产品。
林文珺推推他:“怎么了?我们到展台前去吧。”
江烨清清喉咙,跟在老婆后面,站在人群偏后的位置。
他今天出乎意料的安静,也没有到处去交际,让林文珺有些惊奇,她看江烨一眼。
江烨也正好看过来,他说:“要不然,今年过年,我们出去旅游?”
林文珺更惊奇了!
上辈子全家每年假期黄金周,都会去旅游。
当然每次不可能只有一家人,还有江烨要走关系的各种各样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连玩都要顺着别人的心意。
等到林文珺收租有钱了,她就带孩子们自己去玩,去日本法国意大利夏威夷。江烨对这种全家人的活动提不起兴趣,他从不参加,好像不为了跑关系,他就不愿意娱乐一样。
林文珺马上问:“还有别人吗?”
江烨想了想:“要不然,再加上小徐一家?你不是跟她说得来嘛,先国内游,再到国外游。”
“那,去新加坡吧。”林文珺露出笑容,“我想去看看钟雪。”她生宝宝了,是个女孩,偶尔会打国际长途来跟林文珺诉苦,哪怕条件已经不错,生孩子还是太辛苦了。
“那过年的时候去?那边暖和。”
“不对,过年的时候要先给圆圆办周岁。”海市要办一场,老家也得办一场!
林文珺算着日子,算着算着,她骤然想起,96年底了,就快97年了!小妹江惠洁今年年底应该生孩子了呀?她怎么还没有结婚?
“你怎么了?”江烨看她脸色一下白了,问她,“穿少了冻着了吧!”让她穿这种薄裙子。
“哎,你知不知小妹有没有谈恋爱?”
“我哪知道去?”江烨反问,他哪会跟姐妹们谈心。
那,那个本该出生的孩子呢?
第94章 江家女孩 一点孤光。
接下来整个流程, 林文珺都努力让自己面带微笑,跟每一个周太太向她介绍的人递出名片。
周太太非常满意这批定制品,听见人夸就推荐林文珺:“这是林女士公司的设计, 我也没想到出来的效果会这么好。”
江烨适时递上名片, 他知道这场合中他能认识的人有限,但对礼品公司是有好处的, 偶尔林文珺分神了, 他还会帮着说两句。
好不容易等到散场,还有一个酒会,就在周先生的酒店礼堂里举行。
林文珺终于忍不住,借口有公事,走出礼堂, 在落地玻璃窗前站定, 看着窗外的江景船只,来来往往, 川流不息。
她想打电话, 但她问什么呢?
问江惠洁怎么还没结婚?上个月回去她才见过江惠洁一面,她别说结婚了,根本就没谈起她有男朋友。
上辈子江惠洁工作刚一年就结婚了, 她男朋友是她的公司里的同事, 叫程峰。
江惠洁没跟他谈多久,就把他带回家来, 所有人都大跌眼镜,这简直是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
江惠洁是个很漂亮的姑娘,高挑腿长,高鼻梁大眼睛,笑起来还有个酒窝, 江宁小时候是最喜欢小姑姑的,因为小姑姑长得最漂亮。
再看她男朋友,年纪轻轻发际线就往后,一脸老相,人长得不出挑,家里条件更差,非要挑个好处,就是他能写一笔好字,所有人都想不通江惠洁怎么会挑了他?
江惠洁说:“他对我好!”
每天接她上班,送她下班,带她看电影,送她小礼物,从来不跟江惠洁高声说话,轻声细语,一双眼睛总是含笑看着她。
江惠洁就像被鬼遮了眼,那眼睛里藏着的别的东西,她通通看不见。
上辈子,因为江惠洁谈的这个男朋友,江连清把江烨叫回家,他当老子的没法管了,让当哥哥的来管。
还对林文珺说:“文珺啊,她那几个姐姐都不懂事,你当嫂嫂的,也劝劝她吧。”
程峰这种人,江烨一眼就看明白了。
他什么资本都没有,只有“对她好”这一个好处,要谈结婚,江家出房子出陪嫁,程家两手一摊,什么也没有。
林文珺对江惠洁还是有感情的,她劝:“我们不图他什么,但也不能这么怠慢你吧,这是不拿你当回事呢。”
“嫂嫂,你怎么能这很庸俗呢?他对我好啊!”江惠洁大眼睛里满是疑惑,“难道对我好还不够吗?”
姐夫们哪一个对姐姐好了?她自己觉得对她好最重要了。
林文珺到后来才知道,江惠洁那会儿已经被程峰骗出去,开过房了。
程家也就是因为这样,觉得江惠洁肯定得嫁,要是不嫁,就到单位里去说,她都跟程峰“好”过了。
林文珺劝她:“你真要想清楚,这步一错,可是一辈子的事。”
可江惠洁不同意,她就认定了要跟程峰结婚,房子是江烨给买的,婚礼是江连清掏的钱,江惠洁就这么结婚了。
于是林文珺趁回老家过节,又劝她:“那你们晚点要孩子,千万别一结婚就马上生。”
江惠洁把这话告诉程峰,程峰气得上门来找林文珺吵架:“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烨在房里睡觉,听见程峰的声音,怒气冲冲出来,都没说话,一根手指点点他,程峰掉头就跑了。
“对她好”不到两个月,程峰就开始打她。
“你以为你嫁进来还是公主?”
江惠洁哭着跑回家来,她告诉她的姐姐们,林文珺听到消息,打电话劝她:“离吧,趁现在还没孩子。”
结果她有孩子了,程家一知道江惠洁怀孕,又对她好了起来。
直到她生下个女孩,程家连名字也不给起,最后是江连清起的,叫程容。
从程容记事开始,家暴就没停止过,程峰打起江惠洁来,那是有什么扔什么,打她的时候也不打脸,打她胸口下体,衣服脱下来没有一块好肉。
但她少有诉苦的时候,人是自己选的,家里没人赞成,是她一意孤行要嫁的,过不好,怪她自己,不怪别人。
程容四五岁那年过年,在林文珺这里看到妈妈的旧照片。照片上的江惠洁烫大波浪,穿蝙蝠衫,嘴唇涂得红艳艳,两手交叉搭在胳膊上,脸上带着昂扬的笑意。
她问:“舅妈,这是谁啊?”她认不出她妈妈。
“这是你妈妈年轻的时候。”说这句话时,江惠洁也年轻,她都还没过三十岁呢。
程容十二岁那一年,求江惠洁离婚:“你离婚吧,你想被打死吗?”
江惠洁这才终于把婚离了,程峰还想分房子。江烨拿出证据,证明房子是他出的钱,江惠洁买单位股份,也是他出的钱,程峰等于净身出户。
程容改跟妈妈姓,姓江,从此就是江容。
江容读书极端刻苦,她自己说:“我只有读书一条路可以走。”大学毕业考了公务员,母女俩的生活稳定下来。
江惠洁偶尔会说:“嫂嫂,有容容,我就算值了。”
江容也不愿意恋爱不愿意结婚,上辈子江家第三代一共有六个孩子,二男四女,其中三个女孩不愿意结婚。
这辈子,江容呢?
林文珺想过要是不是要阻止这件事,但江惠洁一直没谈恋爱,等林文珺回过神来,时间早就过去了。
她想了想,打电话给冯兰。
冯兰还以为林文珺是要说公司的事呢,听见林文珺问江惠洁的近况,她还怔了怔:“小妹啊?没怎么样啊,挺好的。”
“我就是想问问,她最近没谈恋爱吧?”
“没听她说啊,怎么?是要给她介绍对象?”冯兰想起来了,她告诉林文珺,“去年年底的时候,她们单位有个叫程峰的追她,给她送情书。”
林文珺心口一跳:“然后呢?”
冯兰笑了:“然后我就想,得打听打听人品,正好程峰家就跟我妹妹住在一片。”冯兰的妹妹一听就说,程峰都把这一片的女孩子追了个遍。
个个女孩,他都送一封情书。
“花痴!”冯菊这么骂。
冯兰就这么说给江惠洁听:“我们也不冤枉他,他要真是这种人呢,你们单位这一批小姑娘,他肯定也有送的,你挑两个漂亮的,问一问呢。”
一问,还真送了!还是前后脚送的,那两个姑娘一个也没上当。
江惠洁气得把信撕了,她差一点儿就给他回信了!
觉得他写了一笔好字儿,还这么情真意切的,结果人家就是广撒网,想多捞几条鱼!
江惠洁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冯兰还专程去看过一趟,一看就摇头:“就算他没这种事情,人跟你也太不相配了。”
冯兰数给她听:“你自己就是大专生,对方怎么也得比你强吧?女孩显个头,站在一起总得比你高一个头才算合适吧。”
程峰要一样没一样,况且还是个“花痴”!
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冯兰还陪江惠洁去看电影,到小饭馆里吃饭,江惠洁喝了半杯啤酒:“还好我没告诉我原来的同学,简直丢死人了。”
林文珺说不出话来,她挂了电话。
原来是因为这样,上辈子江惠洁一个人在家,遇到事情根本没人商量,等大家发现不对,她已经陷进去了。
这辈子,公司就开在老房子里,江惠洁每天进出,跟冯兰和公司里的女孩们天天有话说,她当然会倾诉。
别人也自然会替她出主意,也就没这么容易上当了。
外面天早就黑了,林文珺的影子映在落地玻璃窗上,她指尖发抖,轻轻吸气,目光透过影子,望向窗外蜿蜒的江水,和江上一点孤光。
第95章 无人知晓 除了她,没人知道江容曾经来……
江容也算是林文珺看着长大的孩子。
江惠洁一离婚, 江烨就把妹妹和外甥女接到海市,江容在海市的学校借读,两边教材不同, 她物理化学跟不上, 每天挑灯夜战。
公司后面的小区里,江烨买了好几套房子, 出租了一些, 留下的给员工住。
本来林文俪一个人住一套,江烨把妹妹外甥女也安排住在一起。
就林文俪那张嘴,也得夸一句:“这孩子真是用功啊。”夸完了又要补上句,“死用功,还是不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