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住处在那附近。”
乘客小姑娘细声细气地说道:“今晚应该就住在那里,明天搭早班地铁回来。”
“哦哦……”
司机恍然,所以说明明是看上去挺清秀的一个小姑娘嘛,自己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士,您的眼睛颜色真好看。”
他透过后视镜真心实意地称赞道。
“谢谢您。”
后座上的乘客弯起眼睛露出笑容,屈光魔术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好用,她突然表情灿烂得连虎牙都要露出来了:“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普通人表达开心应该就是这种表情没错?伊芙在心里反复琢磨,会不会有点用力过猛?
直到站在魔术工房的魔力捕获范围之前时,她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如果这个魔术工房的防御术式没有被修改得很过分的话,朝前再踏一步,就会进入监测术式的感知范围。
魔术师毫不犹豫地踩过了那条隐形的境界线。
魔力像是潮水,又像是电流激荡出来的波纹。不可视的魔力激荡以自己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飞速扩展,直到信息被魔术工房所接收为止。她敢确信自从自己的魔力反应出现在这里的下一秒,爱因兹贝伦的魔术工房里就会有所反馈。
如果对方是和那个不死的魔法使卡达菲尔斯住在一起的话,想来应该都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准备才是。
庭院无人,几天没处理的院落生出些稀疏的杂草来。好在周围也没有人监管,要是住在联排房的住宅区的话,估计一定会有人敲着窗子表示您这里的庭院须要除草的。
院门大开着,原本这里应该会有无数个防御用术式埋藏在庭院当中,好些宝石还是自己亲自埋下去的。魔术师一步一步缓慢又谨慎地走到房门口,这间魔术工房的防御规则还和以前一样,她小心翼翼地没有触发其中的任何一项魔术机关。
但是实际上,这样的行为可谓多此一举。当自己出现在魔力捕获范围当中的时候,房间中的人应该就会有所察觉了,任何一个时刻,他都可以直接开启强制攻击模式,狙杀侵入庭院当中的任何一个具备魔力反应的生物,无论是拥有魔术回路的生物还是使役魔,亦或者是具备自律式行动功能的礼装,统统一视同仁,毫无例外。
房间门也没有换锁。
伊芙掏出钥匙,手指放在门把手的位置,没有出现接触反应的排斥。
扭动门把手,没有机关。
房间内部没有针对性的布置,没有针对视觉干扰的术式,没有使役魔进行攻击,没有……
什么都没有。
气氛平静得就像是之前的每一天里,魔术师推开房门,回到属于自己的工房里一样。
房间的陈设一点都没动,甚至因为离开的时间太短,都还没能来得及积累上一层薄灰。
窗户紧闭,厚重的窗帘也拉得严丝合缝,房间里除却推开的门之外,一点多余的光亮也没有。
就像是吉尔伽美什突然出现的那一天一样。
房间里传来轻微的滴答声,听上去像是水滴滴落在水面上。伊芙的手刚刚按在门把手上,里面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事到如今,你现在来这里干什么?”
她转了转,房间门是锁着的。这个房间是用来驻存实验器材和沙盘的场所,也有不少魔术仪式会在这里举行,是地脉交汇中魔力最为丰沛的地点。
“我不知道,Caster先生。”
魔术师诚恳地站在门外:“索尔说他要找到你,他觉得如果是我的话,一定能有什么办法……所以我就竭尽所能地尝试了一下。”
“索尔?”
门内传来一声轻蔑的嗤笑:“他来找我做什么?把我关押会阿斯加德吗?说不定还要蹲上几千年的监狱——因为引发了中庭的世界末日。”
“实际上,末日仍旧还没有发生不是吗。”
伊芙好脾气地回答道:“他们总不能因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来定你的罪。”
“——那如果我要说,它一定会发生呢?”
门内传来有些发闷的声音,伴随着滴滴答答的水声:“贝露丹迪和诗寇蒂的预言从未出过错,而且如今那些溢出的魔力到底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不是吗?”
“我不知道神的预言到底会有多精准,但是阿尼姆斯菲亚先生的观测偶尔是存在偏差的。人类在几千年前的天体魔术还使用的是戏法一般的地心学模型,伴随着观测手段的进步改为了天动学,而这仍旧不会是魔道钻研的终点。”
一提到魔术的领域,伊芙就经常会变得一板一眼:“对你们来说也一样。也许神代的魔术比起我要精湛和先进太多,但那仍旧不是能够堪破所有可能性的终点……如果诗寇蒂的预言就已经代表了绝对的真理的话,倘若那就已经是一切的真理和根源,那么你根本没必要踏上魔术的道路不是吗?”
门内很久都没有回话,只剩下水滴滴落的声音。
“……你回去吧。整个魔术工房已经彻底被我接管,工房的控制中枢就在我这里,只要我愿意的话,房间之中所有的敌对术式都会对你展开,就凭你现在的身体状态是躲不开的。”
“那不重要。”
门外传来回答。
“所以你觉得什么才重要?”
洛基的声音里带着嘲讽。
门外没有回复,魔术师弯下膝盖,贴着房间的门板坐在了门口。伊芙环拢起膝盖,轻轻开口:“大概,完成接下来的圣杯战争吧,如果顺利的话,我还想避免索尔梦到的那个未来。”
“你想把那些溢出的魔力重新收容?”
“这个方案也在可行的范围之中,起码神盾局不太愿意启用的备选方案里有这一条。”
虽然埃尔梅罗老师极力反对,但是一个人造人和一个世界的权衡,尼克·弗瑞肯定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预案才是。
门内传来淅淅索索的响动,伊芙能够感受到有一个人和她一样隔着一张门板坐在了门前。
“可是我杀了你一次。”
“你明明知道的……我是说,你知道我也清楚这件事,这根本不是‘杀死’。”
“但是实际上,没有多大区别不是吗。”
死亡的终局只不过向前推演了很短暂的一段时间,而就这么一丁半点的余裕,甚至还有可能会招致世界毁灭的灾厄,简直令人发指地讽刺。
“我想……还是有些区别的。”
隔着一层门框,房间门的另一边,传来魔术师细声细气的反驳。
“我之前一直觉得,只要能够参加圣杯战争的话,只要尽力而为,就这么死在其中也没有关系。但是埃尔梅罗老师将魔术刻印托付给我,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坚持到归还刻印的那一刻才行……虽然这对我来说有点难,但是努力一下还是做得到的。”
“但是如果是Caster先生的话。”
对方的声音突然顿了顿:“我就突然想要再努力一点。”
“——我就会突然觉得,这颗魔术炉心,能够再支持得更久一些就好了。”
门突然打开了。
第76章
诡计之神做了一个梦。
神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做梦的, 更多的时候, 他们沉浸在无梦的睡眠里一觉到天亮。哪怕是阿斯加德七日七夜昼夜不停的庆典当中, 醉酒的阿斯加德人们也只是沉浸在半睡半醒的混沌之中,或者直接因为过量的酒精摄入而直接陷入能够让人彻底断片的沉醉之中。
总而言之, 做梦是少之又少的情况。
那些少而宝贵的预知梦,都会被神官们郑重地记录下来,要么去求取命运三女神的预言验证,要么当做对于自己的提示和警醒。
索尔天生就拥有执掌雷电的能力, 在他成年之后,也顺遂地接管了雷霆之神的神格。奥尔老格自有其规则,但凡知名的神祇都有其司长的范围,譬如爱神弗丽嘉,雷神索尔, 太阳与丰饶之神弗雷, 但作为阿斯加德的小王子,似乎在神力这一领域,他素来都比别人要衰弱一些。
索尔曾经拍着自己的肩膀表示,这一定是你欠缺运动的原因。于是小王子翻了个白眼,觉得大概只有他哥哥这种脑袋里都是肌肉的人才会这么觉得了。
那么, 关乎世界命运的那个梦境由索尔来预知, 关乎中庭安危的危急由索尔来拯救,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他金光闪闪的哥哥永远都是站在拯救者的位置上, 神力无双风头无两, 在征战过后接受众人的赞誉与纷至沓来的称颂。
一千多年的时间里, 他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个。
而如今,诡计之神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山峰一般高耸的火焰巨人喷吐烈焰燃烧着望不见尽头的土地,他梦见海水被蒸腾出蒸汽来,山林燃烧着劫火,空气在视野当中晃动出满目的阳炎。
梦境中,他的兄长索尔挥舞着雷神之锤战斗在第一线,但是哪怕是以骁勇善战著称的阿萨神,和体型巨大的苏尔特尔相比也仍旧像是蜉蝣撼树。
而这个梦境的结尾里,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只露出了背影,头戴镶着金边的白色王冠,身披花纹繁琐低垂至脚踝的外衣,浑身上下点缀着在风中高高扬起的流苏,宽阔的袖管上下翻飞。
金色的王冠之下,火焰巨人苏尔特尔将银白色的头发镀上一层绯红色的光晕。
伊芙错愕地抬头,就发现Caster先生头发散乱地垂在肩上,眼眶之下泛起明显的淡青色,显然是一副没有好好休息的样子。
她吞了一口口水,下意识地撑住门框,防止对方再次把门摔上。
他们现在其实都不是很好的状态,伊芙的身上匕首造成的贯穿伤还没好彻底,心脏的位置上魔术炉心仍旧在消极怠工苟延残喘,而洛基的魔力时至今日依然形同一潭死水,无论如何都无法唤醒原本属于九界第一术师的实力。
世界毁灭的危急近在眼前,而明明手中的牌面如此糟糕,魔术师却突然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诡计之神撇嘴:“……你这是在笑话我吗?”
“房间里没有卡达菲尔斯,魔术痕迹也没被触动,各类术式仍旧还保持原状,这已经很让我开心了。”
伊芙一错身躲开洛基走进工房内部:“而且幸好刚刚滴滴答答流淌的不是血液……我还以为你受伤了。”
伊芙看向整个房间中央的魔法阵,所有的家具都被清理到了一边,空出地板的空隙来排布术式,魔法阵的边缘亮着一长串的卢恩符文,中央的光芒当中,有液体凭空在空气之中产生,滴落在安置于阵法中央的水晶瓶里。
“从大源(Mana)之中攫取的魔力。”
洛基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我现在总得有办法随时补充魔力才行。”
因此哪怕绘制魔法阵的过程冗长,而魔力液化封存的手段也足够繁琐,他仍旧只能采取这种曾经嗤之以鼻的手段。
“卡达菲尔斯不能提供魔力吗?”
伊芙有点好奇:“就算是不完全的第三法,那也是第三法……按道理来说,既然能够实现第三法的话,就算单次能够使用的魔力数量比较有限,积累起来也会是相当可观的量才对。”
就像是一枚永远不会用光电量的充电电池一样。
洛基顿时觉得一阵恶寒:“那你觉得我应该通过什么渠道从卡达菲尔斯那里攫取魔力?”
这还真的把她问住了,伊芙谨慎地反思了一圈寻常人类的价值体系,试探道:“喝血?”
诡计之神顿时无力地扶额。
说不定,等到世界毁灭的时候,这家伙也不能有一个普通人的脑子吧。
他倒是想生气来着,但是如果每说几句话就发一通脾气的话,诡计之神的情绪也来得太廉价了。
要是索尔的话还能捱得过几匕首,但是那颗心脏前些天才刚刚被自己贯穿。附着了破坏的卢恩,那匕首会精准地毁掉小圣杯的全部机能,但是除此之外不牵连着破坏周遭的其余结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魔术师倒是毫无心理压力地开始打量房间之中的术式,很快就因为解读过度而眼眶酸涩地开始淌眼泪。洛基叹了口气,觉得他这些天里起码寿命要短二百多岁:“你就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还有索尔一起。”
伊芙一边揉眼睛一边回答。
“……然后那傻子又跑了?”
洛基觉得不可置信:“这是第二次了吧。”
要是真让他看管一个普通的中庭人,怕不是死十次都有余。
“他说他要把你去过的所有地方都找一遍。”
伊芙狡黠地眨眨眼睛:“所以我就让他去找了。”
这倒是有他的风格:“所以你就一个人来到工房里?无谋的举措。”
“就算我猜错了,代价也不是不能接受。”
魔术师无所谓地说道:“反正守护世界的责任又不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埃尔梅罗老师和君主阿尼姆斯菲亚先生他们会想办法的。”
诡计之神伸手,中指和大拇指短暂地接触,狠狠弹了魔术师的脑门一下,他手劲儿不小,直弹得伊芙脑门红了一块。后者倒退了半步,一只手撑住门框,无论如何也不肯再退出房间门的范围。
“几分钟前你还说想要活得更久一些,现在就开始强调死亡这个代价可以接受了是吗?你这是威胁。”
伊芙不甘示弱:“可是我想见你。”
这个直白的对话反倒是让洛基有些无措,很少会有人思路这么直线条又不顾一切,他那个混账哥哥算是一个,但是就算是索尔,也不可能冒着自己极大可能当场暴毙的危险做出如此欠考虑的举措——哪怕索尔这人已经足够欠考虑了。
更何况,如果是索尔的话,还是拯救世界的冠冕更加适合他一些。
洛基一只手捂住脸,指缝当中流淌出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