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哥哥变醉鬼是这模样,静楠觉得好玩,给他披上毯子,又取来画纸,对着荀宴如今模样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画了一个多时辰,观起模样形态,画的竟像是一只喝醉的大猫。
徐英一见,险些没直接笑出声,听乡君道:“等哥哥醒了,记得把这幅画给他看。”
“奴婢省得。”徐英想,您留在这儿的画作,没有十几也有八|九,殿下榻前的小书篓都快放不下了,再过几日,恐怕殿下得专程建屋,来放置这些画才是。
荀宴难得好眠,静楠不欲打搅他,画过画就出宫去了。
她未直接回家,脚步一转,抱着啾啾去往里孙家不远的一处小宅,是林琅给自己置办的住处。
他一直不愿依附于谁,努力练武读书求报答荀宴是如此,当初主动搬离荀家随孙云宗做事亦是如此。
宅院不大,林琅和一仆役居住绰绰有余,但方才席间静楠听了一件趣事,林琅哥哥此行带回了一人。
那人颇为有趣,静楠好奇,便来看看。
未到大门前,静楠就听到林琅的怒吼,“郭平安,你给我下来!”
“我不!除非你答应不送我走!”另一人也是中气十足,丝毫不怯。
枝头高耸,在屋外也能看得清楚,光芒透过枝丫,让静楠将抱坐树枝的人大致看了个清楚,麦色肌肤,一头短发,衣衫破破烂烂宛如乞儿,但对林琅叫嚣的声势半点不弱。
这人是被叛国县令害得家破人亡的一员,因父母惨死,几年来便作为乞儿在盐城街头巷尾流窜,凭一己之力摸清了那县令在海上的老窝。
当初,正是他把路线图交给林琅,才让林琅捉到了那县令。
事后,林琅要出银钱安置他,他无论如何都不要,非认林琅为爹,跟着人一路从盐城到了上京。
“你先下来,我不送你走。”林琅尽量平息怒火,不那么激烈。
“我不,你还得当我爹。”郭平安抱紧枝头,又道,“哥哥也行。”
林琅又要吼,硬生生忍住了,“我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也没有其他的弟弟妹妹。”
在他心中,只有圆圆是他的妹妹,除此不会再认他人。
郭平安哦一声,“那你叫我爹也行。”
林琅:“……”
这就是熊孩子吗?为什么圆圆一直都那么乖?
一直蒙着傻哥哥滤镜的他,无论静楠做什么,在他眼中都是乖且聪明的代表,自然不知小姑娘曾经让多少人头痛。
门被推开,林琅表情立刻转为惊讶,“圆圆,怎么来了?”
他道:“屋子都没收拾,乱得很,不要进去。”
“我不进去,就在这里看看。”静楠仰首,看着高高的郭平安,“二哥哥刚刚好凶。”
林琅露出无奈之色,“这小子太气人了。”
静楠唔了声,再看看郭平安,对林琅道:“可是,这是个姐姐啊。”
啾啾嘎叫两声,似在附和。
“……!!”林琅瞳孔震惊,不可置信。
…………
随静楠道破天机的一语,事情真相大白,郭平安确实是个姑娘家,一直以来都掩藏身份于市井流窜。
坚持要和林琅认亲的原因很简单,林琅曾经看过她光着胳膊和背的模样,这些地方除了家人可以,剩下的就只有夫君能看。
可郭平安野惯了,不认为自己是个姑娘,更不想嫁人,就坚持要认爹、认哥哥。
这神奇的逻辑和古怪的执念,静楠听了,竟也觉得是这样,“郭姐姐说得有道理。”
郭平安拼命点头,咧出一嘴白牙,“是吧,还是可爱妹妹讲理。”
林琅听过后,震惊、羞愧交加之余,忍不住想,她不说出来,谁也不知道啊,没人会逼她认亲、嫁人。
这种话,在得知郭平安身份后却不好再说了。
面对身前两双直直看来的乌黑大眼,他难得结巴了,“那……我认个错?那会儿其实也没看清楚。”
“你还想看清楚?”郭平安盘坐着,沉重道,“年纪小小,却流氓得很。算了,你既然都知道我身份了,如今我只能勉强嫁给你了。”
林琅一愣,脸上写了个大大的问号。
郭平安一根筋,仿佛认定了只有这方法才能解决问题,见他不说话立刻凶道:“负心汉,不想负责?”
“……不是。”
于品性而言,林琅其实很欣赏郭平安,不是每个人都有她这样的韧性能够蛰伏数年打探消息,为双亲报仇,在得知她原本是个女儿家时,敬佩更甚。
可是牵扯到成亲……他确实还没考虑过这种事,一心只想立业。
林琅的目光,不知不觉求救般地看向了静楠。
对于这发展,静楠其实也不是很懂,不过……她问道:“你喜欢二哥哥吗?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喜欢?郭平安想了会儿,忽然揽过林琅的脸亲了口,过后道:“还可以,不反感,这应该就是喜欢了吧。”
噢……是这样吗?静楠若有所思,最后还是认真道:“虽然你不反感,但是二哥哥还没想好,不能勉强,成亲一定要两厢情愿才行。二哥哥也不是有意看你的,如何解决,你们好好商量下吧,要两人都愿意才行。”
她的话,郭平安很能听进去,两个小姑娘叨叨着商量好了,留下骤然被亲的林琅久久僵硬。
静楠随之离开了,她依然没回孙家,而是马不停蹄地再度去了东宫。
正值黄昏,晚霞漫漫,徐英见她急匆匆而来只道落了什么东西,忙迎上前开口:“乡君……”
刚唤一声,人就快速掠过了他,“我有点事,很快就出来。”
啊……?哦。徐英怔怔地想,那儿不是殿下的睡榻么,乡君何时能把东西落在那儿了?
屋内昏昏,静楠放轻脚步,熟门熟路地到了睡榻前。
事实上,荀宴在酒稍醒回了睡榻后,就已经是浅眠了,此刻听这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静楠,便很放松。
酒意仍在,他松懒得很,便未直接睁眼。
可人到了榻边,竟就没了声音,好像消失了一般,若非那浅浅的呼吸犹在,荀宴简直要以为自己之前听错了。
是不放心下来看一眼他,还是落了什么东西?
他纳闷之下刚想睁眼,忽然阴影罩来,似是小姑娘俯下身体,随即,脸颊感到了一阵温热、湿软。
那是什么?荀宴心中疑惑,下一刻熟悉的馨香沁来,唇畔的触感,让他彻底僵硬了。
他知道那是何物了。
这两个动作后,小姑娘嘟哝了什么,就转身离去,留下被她搅得心慌意乱的荀宴缓缓睁眼,目光复杂极了。
圆圆竟然……
荀宴的内心,可谓是惊涛骇浪,他非无知小儿,自然知道其中代表的含义。
圆圆向来单纯懵懂、不解世事,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么做?
荀宴开始回想,是否自己做了什么不合适的动作误导了她,又或是刚才酒席间发生了何事。
越回想,荀宴脑中越乱,竟完全无法正常思考。
此事需要引导,绝不能直接和圆圆说,小姑娘脸皮薄,指不定得哭,更不能拒绝,若惹她伤心了,到头来不好受的也是他……
到底该如何解决?聪慧绝伦的太子,陷入了深深困惑。
第93章 心潮
静楠发现, 最近哥哥有点怪,具体表现在诸多方面。
陪他批阅公文时,批着批着, 他就开始对她出神,目光复杂, 与她对视时又迅速收回。一同用饭时, 她吃到美味欲同他分享, 他下意识先避开, 犹豫一息,再颔首。行走漫步时更别提,虽然依旧会握手、揉她脑袋, 但每次,静楠都感觉哥哥掌心烫得惊人。
这些反应, 他尽量掩饰, 可终究过于明显,让静楠纳闷不已。
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她不会掩饰心事,将此事向林琅讲述, 林琅眼神立刻变得古怪, 吞吞吐吐, 迟迟不语。再问大公主,得到的只有意味深长的笑容和一本书。
书中内容无他,与静楠好奇之下买过的话本相差无几。
凝思许久,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哥哥难道是……在害羞吗?
***
三月十五, 桃花烂漫时,太子代天子于皇城凝光殿策问贡士。
会试录取进士、各科及第者50人, 这50人于殿试都将录取, 只分等次罢了, 依照等次授官位。
听闻这次殿试中有两题为太子亲自所出,消息一出,贡士中忐忑、期待有之,再得凝光殿面见,见太子形容英挺、气势天成,帝王之威初显,更是心如擂鼓,纷纷在心中琢磨着打听到的太子喜好。
他们尚来不及细想,太子平静地鼓励了几句,试题已然发下。除太子外,还有数位监考官和读卷大臣在观察他们,众人不敢再分神,连忙沉心答题。
无人注意到,上座太子殿下身边,有位漂亮小侍卫,站得离他尤其近,正睁着乌黑的眼认真看众人答题。
太子起初亦凝神观察贡士,小片刻后,未移开视线,手伸到盘中取了几颗樱桃,摘去梗,顺手递到身旁。
身旁人头也没低,拿起便吃了,籽吐在掌中,被人接了过去。
如此吃了十几颗,太子嘴没动一下,手中樱桃梗和籽倒多了不少。
庆幸的是,上座离众人有段距离,无人看到这景象。
盘中樱桃还有大半时,荀宴便收了手,无论何物,贪多总是不好。
食之随意,静楠唇畔染了樱桃汁,湿润红艳,他正欲给她递帕子,却见她舌尖一卷,汁液消失,取而代之留在荀宴目中的,是那一截小小的、粉色的舌,如枝头桃蕊,含了点点露珠。
他一怔,飞快收敛思绪,垂眸看向案桌,默默喝了两杯茶。
荀宴到底非常人能比,短短几息间就恢复自如。恰时殿中春风拂来,将考生纸张翻得哗啦作响,继而上前,将荀宴身边之人的衣衫吹得如水波晃动,勾勒出极细的腰身和那不同于其他侍卫的弧度。
荀宴一怔,耳根烫起来,看了静楠几眼,问:“他们可能要答大半日,要不先去里面歇息?”
静楠摇头,她还未看腻,观考生神态,有人沉稳自若,有人汗如雨下,极为有趣。
荀宴轻轻嗯一声,不知怎的,似发起呆,目光停滞在半空,竟是出神得极为明显。
哥哥又奇奇怪怪,静楠用余光疑惑一扫,也不好多问。
监考官和阅卷大臣们倒十分理解太子,殿试短则半日,长则一日,在考生未答完前,他们无事可做,又不可互相谈论,确实无聊。
不过太子自由得多,可随意出入,不比他们得陪伴考生寸步不离。
一刻钟后,荀宴起身出殿,殿中氛围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
再一刻钟,静楠久不见荀宴归来,便也悄悄摸了出去。
有徐英指路,她穿过广场,循石梯直上,终于在城墙高处看到了荀宴。
天清云淡,万里苍穹一片素雅,那道负手而立的绛紫身影便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遥遥望去,静楠只觉那身影如松如竹,有清逸之态,又有气吞山河之势。
定是在思考家国大事。静楠如此想,便静静候在一旁,不出声打搅。
荀宴发现她时,已过了好半晌,他放空情绪,吐出胸中幽幽一口浊气,回头欲归殿时,猝不及防就看到了刚刚盘旋在脑中的身影,步伐随之一顿。
“不是说不想出来?”他问。
“哥哥不在,我一人看得也没什么意思。”
荀宴嗯一声,复杂的眼神一闪而过。
昨日,他从徐英口中知晓了一事,道是那李尚书家的小女儿与一位校尉意外相识,心生爱慕,说动双亲同意,却遭那家世低微的校尉拒绝。
校尉自惭形秽,自认配不上尚书千金,拒绝得十分彻底,惹李女伤心欲绝,在府中日日以泪洗面,憔悴不堪,李尚书夫妇心疼万分,却毫无办法。
若他明言拒绝了圆圆,圆圆也这模样……光是想象,荀宴便觉无法接受。
罢了。他想,在圆圆未说出口前,就只作不知,万事随她心意,如果她说了……到时再想办法。
静楠浑然不觉,短短几息间,荀宴心思百转千回,变了无数个念头。
她关心道:“哥哥是不是累了?反正你要明日再出面阅卷,现在去休息会儿也没事。”
“嗯……还行,不累。”荀宴含糊答道,确实也没了再去凝光殿的心思,想起还有几篇公文,便准备直接处理了。
静楠自然随他同去。
初监国时,荀宴书案的奏疏堆叠可达丈高,批阅时不分昼夜,大小事皆批复详尽,只求快速了解国情、熟悉政务。
如今快一年了,他无需再像之前那般辛苦,只待人提前将奏疏分门别类,按轻重缓急放置,再一一批阅便是。
静楠取了本书,随意伏趴在美人榻上,榻旁呈了盘新鲜欲滴的樱桃,她吃几颗,慢悠悠翻一页,陪伴得好不惬意。
束发碍事,她干脆将发冠解下,如瀑的长发瞬间逸散在空中,气息幽幽,似兰似麝,飘入荀宴鼻端。
批阅的速度,不知何时慢了下来。左右无人,这可大可小的空间内,唯他们二人相伴,荀宴此刻只厌自己五感过于敏锐,以致他完全无法忽视那轻咬樱桃的清脆之声,和发端的幽幽香气。
这香气,曾在他的睡榻之中,几日才散。
“哥哥?”耳畔忽传来静楠声音,她俯身看着公文,对他不知不觉写下的“馥郁芳香”四字而惊诧,再看内容,上面写的是某城排水未做好,如今梅雨季节,城中积水不散,久而泛臭,百姓怨声载道。
这又如何与香扯得上关系?
面对疑问,荀宴镇定自若地解释了番,平静的神色让静楠眨眨眼,长睫颤动,不知不觉笑起来。
她于荀宴身旁坐下,又看了会儿,忽然跪坐着直起身,朝荀宴面上凑来,距离愈发得近。
荀宴一惊,圆圆是要做那日的事吗?他还醒着呢,而且,这光天化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