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楷和司安恪穿的是同一色系,领口处露出的水衣洁白无瑕,外边的烟粉色褶子比寻常戏曲舞台上的更短,阔袖中又生出一条连着水衣的水袖。
罩在最外边的是罗纱质地的大袖衫,下摆染着几笔墨渍。白色的纱质外衣,将褶子的烟粉色又盖住几分,显得更为温和。
光这么看着就能想象出两人在冰面上飘飘欲仙的样子。
闲到恨不得嗑瓜子的王稷阳和吴若彤绕着两人看了又看,啧啧称奇。
和上次在美国站的表演不同,这次南城昆剧团的老师还特地赶过来给两人上了妆。戏曲油彩一铺,连刚才凑过来的吴若彤都是凭冰刀认的人。
黎楷认真盯着男伴的脸端详了一番,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司安恪生怕是自己哪里蹭花了,刚下意识想摸一下脸,又赶紧停手,闭上眼把脸凑到黎楷面前让她仔细看,“是嘴唇吗?还是眼睛?”
黎楷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男伴那被化妆老师抹了一层又一层的眉毛,收手时果然看见自己指尖够被染上了薄薄一层灰色,当即后悔自己手贱,“没哪里,就是看起来怪怪的。感觉和你没那么熟悉了。”
说罢便假戏真做起来,把头给扭开了。
只因黎楷看男伴看久了觉得脸上有些烫,虽说上过油彩的脸,别人什么都看不出,黎楷却还是又几些不好意思。
原本只觉得自己的男伴长相只能说是中等,是一米九的身高和从小练舞蹈的气质,才让他能在俊男美女众多的花样滑冰圈内杀出一条血路。
非要说他是帅哥,那也是氛围帅哥,和大侄子连枞这类长相精致的人一合照便露馅。
谁能想到司安恪这人莫名好看的真实原因,竟然是骨相好呢?
眉眼被水纱勒过后微微上扬,面红扫过的眉梢眼角脉脉含情,玫红的胭脂描出尖尖嘴角,朱唇微启便是盈盈笑意。
黎楷虽不懂男伴这个扮相在戏曲演员里能排第几,但在她心里已经是顶顶好看的俏郎君了。
是想到这张脸,嘴角就会不可控制地上扬的程度。
“好漂亮啊……”吴若彤读不懂他们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却因为黎楷这一笑看呆了,“老王,你陪我去拍这个好不好?”
“姐姐,我们分手了。懂?”王稷阳“哼”了一声,记仇的他依旧在为吴若彤当时对公司的言听计从而恼怒。
吴若彤撇撇嘴,“切,随便你。我找别人拍也一样。”
黎楷和司安恪听见后齐齐闷声一笑:王稷阳,危。
作为东道主选手外加冠军,黎楷和司安恪的节目排在压轴出场。
松下奈美后,丹羽芳行前。
即便除了他俩的粉丝外,没人透过厚厚的油彩认出这是谁,两人出现在挡板处候场的时候还引起了一整骚动——“戏妆”不愧是戏曲界的顶流。
冰面上空无一人,铜锣模仿更鼓的背景乐率先响起。
随后,追光一亮,却只见司安恪一人踉跄着脚步,慢慢滑入冰场中央。
“今日,是芸姊回煞之日。”
戏曲式的念白轻易叫人生出苍凉之感,即便不能完全听懂,满座无不心有戚戚。
第93章 戏曲神奇之处在于往……
戏曲神奇之处在于往往只需一桌两椅, 就能模仿出世上的万千变化来。这一条放到今天的表演滑来,受条件所限,彻底变成了无实物表演。
司安恪单足快滑到冰场中央时, 猛然一顿, 像是背后撞上了东西,身体不自觉地向前扑, 原本顺着手垂下的水袖同时向后一摆。
他随即反应了过来,连忙转身, 扶住桌上的烛火, 又匆匆忙忙碎步后退。
“猛可的一灯如豆黯欲熄, 又燎烈烈与檐齐……”[1]
昆曲唱段与众人熟悉的音乐剧还有些许不同, 与其说是角色的独白,不如说是一段台词。
司安恪用外勾步急急忙忙侧身凑近, 微微抬手为渐渐变暗的烛火挡风,紧接着又被蓦地窜高的火苗吓到,一个华尔兹跳便退开了。
这套节目编排时特地选用了节奏更快的曲牌, 此时的上肢动作荡袖、抖袖、挑袖一套下来叫人眼花缭乱。
大多数观众的直观感受兴许是演得好,请来替二人化妆的南城昆剧团老师还站在挡板边和身侧的同事夸了句悟性不错。
也就同场竞技的几位运动员扎扎实实又被冲击了一次。
这种动作出现在冰面上真的合理吗?
要凭空演出失去重心已经够难了, 这又要前俯、又要后倾的, 单人和双人选手纷纷感叹——难道这就是冰舞的世界?
滑行技术和他们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在场的冰舞选手听到以后忙不迭摆手:没有, 他们真的没有这样的水平。
演得传神且不说, 光是复杂的原创步法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是黎楷和司安恪自己的原因。
冰面上的追光又是一暗, 司安恪似是斜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眼尖的观众发出一声惊呼, 黎楷所饰的芸娘如乘风而来, 飘于冰面之上,一路来到男伴的身边。
“郎君伸手。”[2]
正值此句念白,追光大亮。黎楷灵巧跃至司安恪所饰的沈复身前将其惊醒, 又用两指夹住他低垂的水袖,含羞带怯地朝自己这厢扯。
缓缓抬头的司安恪,面露讶异之色,而后便是喜不自胜。转着圈,仔细打量起身边这真真切切的人。
既罢,一边拊掌,一边靠近女伴,将水袖翻出了花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水衣、外袍都够长,挡去了腿部的动作,黎楷和司安恪简直像是在冰上飘,衣袂迎风翩跹,恍然欲登仙。
背景乐不一会儿又换上了喜气洋洋的丝竹声,让人眼前立刻能浮现出灯会庙会的模样,节味十足。
场上两人的缠绵缱绻应声消散,黎楷演出了几分任性俏皮,在戏曲古典的装束下显得颇有情趣。
司安恪则无奈中透出一些乐在其中,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瞧着颇为甜蜜。
普通人扮上以后不如戏曲演员的主要原因,就是差在那双眼睛。而司安恪和黎楷两双灵动有神的眼睛,乍一看还真不差专业的多远。
两人不光举手投足都是戏,连一对眼睛都在讲故事。
观众席上的讨论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总结出了不同的故事,但有一个观点却得到了普遍的认同。
“太仙了。”
“真的好仙。”
“我也觉得特别仙。”
“呵,普普通通的九天玄女下凡罢了。”场边,吴若彤说罢,就被站在旁边的陶予思踹了一脚。
吴若彤“啧”了一声,没好气道:“好赖话听不出来啊?”
“踢得就是你这种阴阳怪气的。”陶予思边笑边说。
节目以一个舞蹈旋转结束,最后几圈里黎楷双脚离地,倒在司安恪怀里。宽大的外袍和褶子纷飞,几乎将司安恪笼罩在其中,但丝毫不损整个动作的稳定性和完成质量。
观众席上又传来一阵骚动,窸窸窣窣地讨论起黎楷和司安恪的节目。
“有句话我想说很久了,他们俩的妆也太(脏话)好看了吧?”
“我有点恍惚,把刚才这套节目和黎司联系起来太难了。”
“不是啊朋友们,你们不觉得把刚才这套节目和冰舞联系起来也有点难吗?”
“我不管!我好喜欢这种故事性强的节目,这种节目好少。一把子爱上黎司。”
隐藏在观众席里其他运动员的妈粉,在鼓掌的同时,压低了声音凑近身边朋友的耳朵,“我劝我爱子丹羽芳行争点气,别让我带着滤镜看还觉得比不过人家。”
“我就不担心,”她朋友一派祥和,“我对我的滤镜有自信。”
买了这场表演滑的观众无疑是餍足而归——其实不止黎楷和司安恪,大到人称“宇宙一哥” 的丹羽芳行,小到在国内借着纪录片火了一阵的帅哥官轩,每个运动员都有不同的故事要讲。
心智不全用《好运来》做背景乐的罗澄和秀了一把四周储备的陶予思,也都让气氛热闹了一阵。
自然而然,这场在南城的华国杯表演滑让无数人都生出了要写 repo 的想法。
一个晚上过去,数位横跨话剧、舞剧、音乐剧的知名剧院常驻网友的 repo 还没有分出高下来,某位空降选手就用犀利的言辞轰炸了整个戏剧圈,让隔壁圈还没看过黎楷和司安恪表演滑的人一拥而上。
法国知名的戏剧评论家收到了当晚表演滑的赠票,一时兴起,便坐进了东方红体育馆观看华国杯花样滑冰表演滑。
他在评论中坦言自己一度想要离席——先不说他对花样滑冰的了解几位粗浅,并没有公开评判的资格,即便一定要找一位舞台艺术界的权威,也应该去找舞蹈评论家——但在《浮生六记》这一节目出现时,他立刻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收到赠票。
原因无他,这位知名的戏剧评论家曾作为法国戏剧节的评委,观看过参展剧目舞台版《浮生六记》。
冷门项目抱团取暖,相互安利的画面立刻浮现在读者们的眼前。
文章中写得十分客观,在直观的视觉效果上以正面评价为主,倒也很符合大多数人的感受,但是一涉及到专业的方面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在最广为流传的选段中,他是这样说的:
“两位运动员将虚幻飘渺之美展现地淋漓尽致,却缺少几分真实感,对人物的认识不够深刻;与戏剧节展演整出剧目相比,差之远矣。”
此话一出,就算是事实也免不了一番口角。
好在搞花样滑冰的粉丝们被另一桩事牵走了注意力,一时间还顾不上这头,让黎楷和司安恪轻轻松松吃了不少戏剧圈的热度。
事情发生在从来就纷争不断的女单上,涉事人员为在华国杯拿了冠军的松下奈美,和分别拿下银牌与铜牌的曹婧与陶予思。
争议主题为:为什么陶予思的平刃菲利普三周被标了“e”,而用刃比她看上去更不规范的冠军松下奈美却被技术组轻轻放下,连一个代表“用刃模糊”的感叹号都没有标?
至于这个问题为什么还涉及曹婧?
这就简单了。
标“!”的技术动作,执行分不得超过+2,标“e”的动作,在此基础上,甚至连基础分都要打折。
而曹婧和松下奈美的总分之差只有区区 0.5 分。
甚至用不着标“e”去动基础分值,但凡技术组苛刻一点把用刃模糊标上,将松下奈美这个跳跃+4 的平均动作执行分拉低到+2 以下,整个动作的技术分值就会下降至少 1.06 分。
按照这样算,曹婧自然能拿下冠军。
所以惨遭标“e”被抓了菲利普三周跳错刃的陶予思,在这件事中更是沦为双方斗法的工具人。
打心底觉得曹婧技术规范程度碾压松下奈美的华国观众肯定要叫一番委屈。
一来二去地,两边的粉丝逐渐暴躁,语气也变得没有一开始那么好听,在网上撕了个天昏地暗。
这边的嘲讽那头“高贵国籍”,有这么大失误也能视而不见。
那边的又回嘴说这头“因果倒置”,看了两眼规则就硬找茬,还真以为技术小组看的回放和他们截出来那糊不拉几的玩意是一个东西。
两边吵得这叫一个慷慨激昂,光微博这一个地还不够闹的,还把这些论调扩大到了所有和松下奈美与曹婧的相关视频下,一天时间就把这件事弄到了整个花样滑冰圈人尽皆知的地步,包括外网。
不过,几位事主的气氛就可能没有粉丝们想的如此剑拔弩张了。
比赛结束,和华国运动员不再有“即时竞技关系”的蹭饭二人组,松下奈美和丹羽芳行,成功打进国家队内部,蹭到了一场南城秋天经典的全蟹宴。
华国国家队里但凡是喜欢吃螃蟹——或者是喜欢丹羽芳行——的人,都兴致勃勃地参加了这次团建,乌泱泱坐了一大桌人,正吃得热火朝天。
饭店提供的“蟹八件”被绝大多数人扔到了一边,一个个都上手嘬了起来,动作相当熟练。
“我非常支持多来南城办华国杯。”仍然坚持使用工具拆蟹的小朋友松下奈美左顾右盼观察着周围,发现怎么自己一不留神就和黎楷他们落下的大半个螃蟹的进度,“如果这个活动保留的话。”
“我赞成,”海蟹爱好者陶予思有一搭没一搭地嗦着蟹脚,不似旁人的积极,“你师兄要是来的话,我愿意每次都组局。”
原来是个冲着丹羽芳行来的。
丹羽芳行吃起东西来可算是一等一的专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要黎楷说他训练的时候也未必又这么认真。
坐在他左右两边的黎楷和司安恪同时拿手肘撞了他一记,两人随即被自己的同步率惊呆了,当即向前探头,越过丹羽芳行对视一眼,交换了个赞扬的眼神。
“大哥,给个面子。”黎楷朝被组合默契秀了一脸、面露菜色的丹羽芳行说道。
丹羽芳行随即正色,抬头严肃承诺,“有吃的一定来。”
带他吃饭的都是爸爸,陶予思这种看起来就很会吃的人更是爸中之爸。
松下奈美带着惊喜的语调打断了这头的良性互动,“谢谢!”
她真诚地双手合十,朝曹婧道谢,眼睛发亮盯着曹婧递过来的一小碗拆完的雪白蟹肉。
“没事。”比起其他运动员更早熟的曹婧,展现了自己无微不至的待客之道。
三个男单加上一个王稷阳已经结束了和螃蟹的战斗,正和远在宾馆的连枞开黑。
陈婉、侯海瑶和陶予思凑到吴若彤身边,旁敲侧击起内娱八卦,几人眼睛时不时一亮,还带着一阵诡异的笑声,看上去也是怪吓人的。
蒋茂和薛兴扬大概是在讲举铁的事,两人还时不时抬起手来,比比谁手心上的茧更厚,并分享自己被女伴吐槽的经历。
这边磨磨蹭蹭,最后一个把手头螃蟹都解决掉的丹羽芳行终于活泛起来,并用一种夸张的神色做出恍然大悟状,表示:不好意思啊,影响你们小两口子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