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隐藏实力是竞技体育战术的一种,那国家队这番操作可谓是心机深沉。
后勤大爷们都对花样滑冰有一种质朴、原始的感受能力,这是多年在国家队运动员们的熏陶下孕育出来的。
他们不能像裁判们那样具体分析出每一个动作“好”在哪里,却清楚地知道这位运动员的表现能在国家队里排到什么位置。
眼前的两位运动员就是那种远超过了所有人的天之骄子。
他们脚下的每一步都很确定,知道自己想要的动作究竟是怎么样的。在力量与控制的结合之下,产生了一种由内而外的美感。
两人在冰面上做完一串移动着的旋转后,他们的教练兴奋地拍了一下手,颇有大功告成之感。
像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成功一次的喜悦。
吸引人的节目总显得很短,后勤大爷们很快就又投身进挂横幅的工作中。成绩有多高这些他们都听不懂,他们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漂亮!”徐舒阳简直比刚下场的运动员还要兴奋。
黎楷和司安恪甚至穿了比赛用的服装,要是不知情人士突然闯进来,一定会以为自己错过了一场大赛。
长舒了一口气的黎楷眉眼间都是笑意,抬头看向司安恪。
瞧我们做到了什么?
“在全锦赛前全盛复出。”司安恪伸手碰了碰黎楷头顶原本被划伤的的地方,“你做到了。”
“是我们。”黎楷纠正道。
已经总揽下华国花样滑冰解说的杨笑冰今天也过来帮忙,就在两人感叹发挥的时候,报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分——直奔140的水平。
两个人的笑容出奇一致地僵在脸上,转头看向乐翻天的教练徐舒阳。
“教练,这……不合适吧?”司安恪道。
“不是说好今天测试一下真实水平的吗?”黎楷痛心地看着裁判席上一水的国际级裁判,“这是在做什么?”
“反正今天的成绩又不会有记录。”徐舒阳仍在傻乐,说完这句调侃才正视起两位运动员的诉求,“你们俩就好好训练、好好休息,这分真的是裁判自己打出来的。”
否则他们废老大劲办这场比赛图什么?
两位运动员沉默了。
最后,还是黎楷率先反应过来这成绩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惊喜”,对裁判而言的“惊喜”。
裁判和所有人一样都会因为不同的信息影响判断,就像早出场的运动员会在节目内容分和动作执行分上吃亏一样,永远都不能小瞧这些“心理学”因素对运动员成绩产生的影响。
费劲心思将她和司安恪从全锦赛中剔出来,恐怕也是为了给未来会在奥运会上碰到的裁判制造强烈的反差。而非像之前说的那样,减轻两人的压力。
这么有趣的策略,黎楷甚至怀疑国家队决策层背后有高人指点。
她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司安恪后,却收到了一条灵魂拷问。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连四大洲锦标赛也不能去。那我们现在的积分够不够进最后一组?”
自从受伤以后还没来得及关注过积分的黎楷被问住了。
不论如何,四大洲和奥运会的名单都要等到几天后全锦赛闭幕时才能尘埃落定。作为运动员,黎楷和司安恪此时多想也无益。
总的来说因为发挥出色而心情大好的两人,在教练的建议下给自己放了个假,除了保持一定的训练量以外,干脆揣上手机混进了全锦赛的观众席,给自己的队友们喊加油。
双人的精彩程度无需多言。男单中罗澄与方白宁的竞争日渐激烈,谁都说不出到底哪个才能称之为华国男单一哥。
女单里最受关注的一定是曹婧。滑行旋转俱佳的金奕冰人气则排第二,毕竟有时一套优美的节目是很大程度上掩盖跳跃上的不足,进而受到追捧的。
陶予思在暑训跳跃难度一路走高后就歇了退役的心思,到了全锦赛的时候,更是将四周跳排进了自由滑中——虽然除了跳跃难度之外的地方,她的节目并不如金奕冰那样讨人喜欢。
假设团体赛换名额的资格送给了女单,很难说在不能上四周跳的短节目中,究竟是陶予思还是金奕冰更值得这个位置。
只要是运动员就一定渴望奥运奖牌,即便这是在国家队内,也是一场谁都不会退让的竞争。
即便是距离个人项目奥运金牌近如黎楷和司安恪,也没不可能将放弃团体赛资格的话说出口。
第100章 黎楷盯着场上女单……
黎楷盯着场上女单自由滑的比赛, 眼睛一刻都不敢离开。
她猜测女单选手入选奥运名单的次序一定会基于全锦赛的排名,谁要是排到了第三,就可以提前和团体赛说再见了。
陶予思先上场。
不知道她在奥运会上会给出什么样的配置, 但是今天, 她拿出了萨霍夫四周跳来应对风格和技术都日渐成熟的金奕冰。
这个四周跳,成, 就是板上钉钉的团体赛成员,打下这一周期江山的女单元老;败, 往大了说很可能是一块奥运奖牌。
黎楷看上去比当事人更紧张, 害得坐在一旁的司安恪也动作拘谨起来, 好像大声喘气都会影响到冰面上运动员的发挥。
两位冰舞运动员对比起自己平时的动作, 只觉得陶予思此时的滑行分外生涩,难以想象如此速度可以为一个四周跳助力。
越到进入跳跃的位置, 陶予思的滑行速度反而更慢,像是在降低一切自己不可控制的因素,把这个高难度的跳跃转变为能力范围内的事。
一个高度良好、远度欠佳的萨霍夫四周跳。
善用巧劲的陶予思离开冰面时十分轻松, 收紧和转速也都具备了一个成功四周跳必备的特点。
但结局却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她摔倒了。
短暂的唏嘘之后,是现场观众鼓励的掌声。
陶予思翻身从冰面上站起来滑向下一个跳跃的动作一气呵成, 没有结结实实摔过一次的人根本看不出来这些运动员究竟在忍受怎样的疼痛。
黎楷叹了一口气, 用力靠上了观众席的座位。
这是命。
训练的时候成功99次, 但没能落在赛场上就相当于零。
剩下的跳跃没什么稀奇, 都是陶予思在比赛里做成过一次又一次的动作。只是无论今天做得多么漂亮都于事无补, 萨霍夫四周跳上一排-5的动作执行分已经完全抵消了基础分值的优势。
随后上场的金奕冰拿到了所有该拿的技术分, 并凭借出色的旋转与表现力, 在节目内容分上压过前面出场的陶予思,预定了今年全锦赛银牌的位置。
黎楷拉着司安恪抄近道进到首体赛场的内场,打算安慰一下四周跳首战失利的陶予思, 甚至商量好了内容。
没想到却被陶予思抢先道:“你敢信?我真的要去参加奥运会了,我和你讲我爸妈能乐疯。这太好笑了。”
言语间没有丝毫被击败的懊恼,反倒是兴奋占了上风。
四年前她还在熬夜啃鸡爪追比赛,四年后发现自己居然要上场了。完全不合理。
说罢她又瞥了一眼黎楷身边的人司安恪,“你俩最近怎么和连体婴一样。”
黎楷一愣,她当然能理解陶予思这种来源于竞技的纯粹快乐。这也曾是她的一剂良药,在她一团乱麻的生活中成了推动她走下去的所有理由。
但这样的快乐随着成绩的节节攀高和奥运赛季的临近,似乎已经轻易地被责任与野心磨灭了。
黎楷只得转头看看司安恪,和他一起收回已经打好的腹稿。
“以防她需要我帮忙。”司安恪顺着陶予思的话说下去,又象征性地往黎楷身边靠了一步——尽管两人间的社交距离早就和情侣看齐了。
黎楷点头,并从司安恪手里接过刚才遗忘在座位上的保温杯。
陶予思哑然,“好家伙,不影响你以后读书吧?”
赛场上表现没问题当然好,就是不知道这记忆力将来能不能救一下?
全锦赛落幕后,国家队的运动员们有足足好几天没见到由总教练组成的奥运领导班子。
和他们一起出现的是两张参赛名单——分别属于四大洲和奥运会。
黎楷猜测他们少说为这个名单大战了三天三夜,因为这两张名单太过离奇。
教练们像是收到了什么最后通牒,运动员们看到这两张名单还不到半小时,它们就被挂到了冰雪协会的官网上接受大众监督。
黎楷的想法显然不是特立独行的,为此感到迷惑的大有人在。
黎楷和司安恪的名字没出现在四大洲锦标赛上。找不出第四对冰舞的华国直接浪费了一个名额。
这是其一。
绝大多数人对此的理解是,正在从伤病中恢复的黎楷需要保存体力,因此放弃了与冬奥会间隔太近的四大洲。
但奥运团体赛上迷惑的排兵布阵,明显与上面的假设相互矛盾。
最惊喜的是罗澄弟弟的老母亲们。
「我没看错吧?团体赛男单两场节目居然让罗澄上?」
对罗澄的不稳定发挥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观众只来得及为国家队担心一秒,就被随之而来的狂喜裹挟住。
「卧槽!团体赛这个配置吗,我觉得小罗要白捡金牌了」
「全是大佬带他飞」
众人这才把目光集中到其他项目的运动员身上。
双人用了两对选手,分别是上一届奥运会的金牌和银牌——温家兄妹和侯海瑶/蒋茂。
不拿两个第一简直是对不起裁判这么多年的厚爱,完全是稳定的输出配置。
女子单人滑团体赛名单则和众人的想象有些出入。
「正选是曹婧和陶予思?金奕冰替补?」
「想来全锦赛是白比了,当初何必挂个选拔的名头」
节目优美的人总是能得到粉丝的偏爱,只是长期关注花样滑冰的人却可以读出不一样的味道。
「居然给陶予思团体名额。感动哭了,国家队有心。」
「不得不承认许明家今天做人了,估计这个名额还磨了蛮久。」
「觉得金奕冰亏的,容我提醒一下大家今年女单的三名额是怎么来的。」
「毕竟打断人家学业,这个补偿我觉得合情合理」
双人和女单两个项目已经占完了换将名额,那冰舞项目要如何安排?
「我去,这是要杀了黎司祭天啊?」
最先注意到冰舞参赛选手的人已经疯了,冰舞项目上只放了黎楷和司安恪的名字,透露出一股鏖战到底的态度。
这才是其二。
「人家为了养伤一路放弃GPF、全锦赛、四大洲,是为了给你拿一块奥运团体赛奖牌?」
「黎楷吃得消吗?」
「就这,直接让他俩放弃单项得了。」
围观群众对于黎楷、司安恪不得不在冬奥会上连轴转的愤怒,并不少于男单一哥方白宁无缘团体赛一事。
这什么破名单!就等着冬奥会上翻车吧。
有诸多不满的看客恶狠狠地道。
冬奥会就在吵吵闹闹的氛围中朝大家迫近,运动员们被推进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漩涡,手心里冒的汗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
在近百个国家与地区的运动员出场后,压大轴的华国代表团终于迎面向摄像机走来,队伍中的两百余人皆洋溢着期待。
代表团中并非所有人都参赛,还包括各个项目的教练员。这是华国冬奥参赛运动员人数首次破百——黎楷也是头一回关注这个数字,算下来但他们一项就占了总人数将近百分之二十,难怪说花样滑冰是大项。
三朝元老温信媛有幸被选为旗手,花样滑冰国家队的其他运动员跟着沾光,站在整支队伍的最前面被摄像机给足了镜头。
一行人之间,身材高挑的黎楷和司安恪走在一起很是扎眼,几度吸引相机的注意力。
不过他们的注意力似乎只够分给彼此。
活泼的队友们三五成群,或是效仿前面的外国友人快走几步凑到摄像机跟前打个招呼,或是和老土的教练们一样挥着国旗向现场的观众朋友们问好。
对比之下,黎楷和司安恪则显得尤其安静。作为唯一一对在运动员进场时仍凑在一起的组合,两人牵好手,踏踏实实地走着脚下的每一步。
几天后就是一场恶战,大病初愈的黎楷没有一分多余的体力可以浪费。
但幸好,她痊愈了。
黎楷没由头地突然产生了个疑问,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答案。
她扯了扯司安恪的手,问道:“要是我当时摔得更严重一点,真得不能滑了,你会怎么办?”
一线组合中,一人出现意外,另一人即刻另谋出路的不胜枚举,甚至连黎楷本人曾经也是因此离开自己双人男伴的。
对于为花样滑冰付出了整个青春的专业运动员来说,他们的沉没成本太高,绝不会因为对方的意外而停下前进的脚步。
“你还嫌这次伤得不够重?”司安恪面露讶异,不忍心听到黎楷做出这么残酷的假设。
黎楷得到答案的心过于迫切,连男伴的关心都被她视作闲扯,“就打个比方,要是当时医生说我这情况不能比赛了。或者,摔完直接成植物……唔”
司安恪赶紧抬手,朝上按住黎楷的下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瞎说什么呢?”司安恪目光炯炯,注视着黎楷,“和你要是不比了,我直接打报告退役。”
“嗯?”黎楷一怔。
她想过司安恪可能会学队里那些没正型的运动员,玩笑着说自己一定马上找个更漂亮的女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来自现女伴的暴打。
或者和平常去留无意的态度一样,两手一摊坦诚地说等队里安排,就像他在等待奥运名单时的淡然。
但如此决绝果断的答案,从没出现在她的猜测中过。
司安恪言语中没有一丝犹豫,像是放在心中许久的回答脱口而出,“要不是有你,我根本不可能还在坚持冰舞。”
他在舞蹈上的天赋并不亚于滑冰,黎楷一直知道司安恪能走的路很多。
“我原来还想过,如果你以后去美国读书,我就去考NYCB。如果你回南城工作,我就进南城歌舞剧团。”司安恪滔滔不绝,“我学艺术类,在哪里都能找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