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凝陇
时间:2021-04-08 09:39:09

  “这件事你们世子知道么?”
  “知道,世子一向很疼爱夫人,为此专门到玉真女冠观请了静尘师太上门,做了一场法事,又在门窗上贴了好些符箓,夫人才算好些了。”
  蔺承佑忽道:“你知道你夫人怕什么吧。”
  陈三姑吓得一哆嗦:“奴婢怎会知道。”
  蔺承佑笑着点点头:“你要是真不知道,怎会一大早就跑来大理寺?昨日你听说凶手可能认识小姜氏,吓得一整晚没睡吧,你是小姜氏的管事娘子,凶手若是想灭口,第一个就会找上你。要是再藏着掖着,别说大理寺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陈三姑双腿直发软,含着哭腔说:“奴婢不是不想说,但这些事说出来会惹出大祸的。”
  她咬了咬唇,横下心道:“府里人都说前头夫人是被夫人害死的。”
  “前头夫人?大姜氏?”蔺承佑故意道,“你们夫人不是大姜氏的亲生妹妹么?”
  陈三姑不安地点头:“怪就怪在这里。夫人是去年嫁入府里的,起初一切正常,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寻由头把前头夫人的旧婢都给撵走了,前头夫人的衣裳和首饰,要么被她锁在箱箧里,要么干脆挪到库房去,发配到最后,旧人旧物竟是一件都不剩。
  “底下人就说,那些可都是自己的亲姐姐留下来的,前头夫人在世时待自己的妹妹那样好,夫人哪怕留个念想也好,可夫人那样决绝,像是怕看到这些东西似的。
  “碰巧有一回大郎半夜醒来找阿娘,夫人就将大郎抱在自己怀里哄,大郎睡得糊里糊涂的,发脾气推夫人:你把我阿娘赶走了,你把我阿娘还给我。
  “夫人当场就变了脸色。自那之后,夫人照顾大郎和大娘仍旧无微不至,私底下却冷淡了许多。奴婢心里就觉得纳闷,孩子说的话怎能当真,夫人何必一直记恨。
  “除了这些事,府里有几位老人说,夫人还没嫁进来时就与世子不清不楚了。去年夫人来探望外甥,有一晚世子喝醉了,也不知怎么就进了夫人的客房,当晚在夫人房里待到半夜才从出来,次日她们进屋拾掇,虽说夫人提前清理过了,但床笫上分明留下了痕迹,夫人第二日见了姐夫,神态也是千娇百媚的,他们都说,夫人千真万确是婚前就失了贞。不过说到这个,前头夫人也过世几年了,世子身边一直没人照顾,夫人这几年出落得比从前越发美貌了,世子会动心也不奇怪。”
  蔺承佑问:“这些议论你们世子和伯爷知道么?”
  陈三姑一个哆嗦:“哪敢传到伯爷和世子耳朵里。伯爷威重令行,知道我们胆敢议论主家,定将我们打死。世子如今与夫人正情热,听见这些话只会说我们诋毁主母。话说起来,夫人自作主张发配前头夫人的东西,世子也发过几次火,夫人却说自己睹物思人,因为太难过才千珍万重将姐姐的东西收起来,每回说到这事夫人都哭得好不伤心,世子也就心软了。”
  蔺承佑牵牵嘴角:“她的话是有点道理,你们仅仅因为这个就猜测是她害死的姐姐,未免太牵强,其中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陈三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起这个,还得从前头夫人临盆说起。”
  大姜氏最后一次怀孕的时候,小姜氏就住在府里,小姜氏照顾起姐姐来可谓尽心尽力,大姜氏也极疼惜自己的妹妹。快临盆的时候,府里叫了稳婆来,稳婆看过说胎儿不大,胎头也按时入盆了,夫人都生产过一次了,料着不会有问题。怎知大姜氏那日发作的时候,竟是死活生不下来,在床上生了两天两夜,最后活活失血而亡。
  “世子和伯爷事后找人追查,奉御说前头夫人似是吃得不大对劲,但是前头夫人的膳食一向是厨司亲自料理的,样样都经过前头夫人和身边人把过关,查了好几日,一没毒药,二没滑胎之物,奉御只好说前头夫人是个心思细腻之人,这样的人最容易伤神,夫人日日操劳,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难产。世子听了这话,自是愧疚得不得了。
  “那一阵老夫人也卧病在床,隔了一个月也撒手人寰了,世子丧妻又丧母,整日悲痛欲绝,府里忙着置办丧事,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说完这番话,陈三姑不安地绞着自己的手:“世子殿下,奴婢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不知能不能帮着你们破案,最好能早日把凶手抓住。”
  蔺承佑说:“我再问你一遍,那日你夫人为何突然要去那家香料铺?是不是有人请她去的?”
  陈三姑埋头想了一阵,摇摇头说:“记得前日府里没有接到帖子,估计夫人就是心血来潮要去,不过这不奇怪,夫人以前也常常如此,比如突然想吃某家的果子了,说出门就出门。”
  “你到小姜氏身边多久了?”
  “嫁进伯府那时老奴就被指派去伺候夫人,算起来有一年多了。”
  蔺承佑又问:“你们夫人是华州人,那她认不认识一个叫舒丽娘的人?”
  陈三姑茫然摇头:“不认识,夫人从没提起过。”
  又道:“世子,奴婢是偷偷出来的,若没什么事,奴婢就先告辞了。”
  蔺承佑却说:“慢着。你们府里有没有一位身形矮小的男下人?”
  他比量了一下:“大概这么高。”
  陈三姑微讶:“这么矮的男下人?没见过。”
  “你再好好想想。此人未必长期在你们府里干活,只要在你们府里出入过都算。”
  “奴婢在伯府伺候了四十多年了,府里若有这样的人,必定瞒不过奴婢的眼睛,奴婢真没见过。”
  陈三姑一走,蔺承佑决定去找舒丽娘的那位表亲,恰好严司直一大早就去盘问舒丽娘的那几位侍女这会儿刚回来,他到门前下了马,喘吁吁地说:“舒丽娘不认识小姜氏,那几位下人说,舒丽娘从来没提起过小姜氏,更没见过小姜氏。”
  蔺承佑一滞,小姜氏和舒丽娘都是华州人,他本以为她们过去是相识,这样也能解释凶手为何在一天之内查清两人底细。
  可今日两头这一问,陈三姑不认识舒丽娘,舒丽娘的下人也不认识小姜氏,假如这两人有过来往,不可能两边的下人全都不知情。
  这至少说明这一年多来,舒丽娘和小姜氏没有交往过,那她二人又是怎么同时被凶手盯上的?
  蔺承佑皱眉思索,刨除过去相识这一点,两个人会不会还有什么共同点,是他暂时还不知道的。
  他忙接过严司直递来的笔簿:“这两个月舒丽娘都去过何处?”
  严司直记录记得一丝不苟,闻言在簿上点了点:“就像昨晚郑仆射说的,这个月舒丽娘只在上巳节那晚出过门,再就是去西市的绸缎庄裁过一次衣裳,这铺子就在粉蝶楼旁边,名叫浣纱斋。上一个月舒丽娘倒是很多次门:去西市买笔墨、去玉真女冠观踏过青、去东市那家‘锦云瀑’裁过衣裳、还去过这几家胡肆吃过胡食、这都是长安的娘子爱去之处——”
  “锦云瀑?”蔺承佑目光定在那行记录上。
  小姜氏也在这家铺子裁过衣裳。
  他将笔簿递还给严司直,翻身上马道:“走吧,先去东市。”
  行到半道上,对面掠过一辆犊车,蔺承佑无心旁顾,纵马与犊车擦肩而过,忽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勒住缰绳。
  严司直忙也勒马:“怎么了?”
  蔺承佑回望巷尾,没看错的话,骑马的那个人是杜绍棠。
  杜绍棠策马伴着犊车,犊车里估计坐着杜家的女眷,这原本再正常不过,但杜绍棠旁边那辆犊车是皇叔的。
  杜家的女眷怎会坐在皇叔的犊车里?
  严司直顺着看过去,恍悟地点点头:“那好像是淳安郡王的犊车。”
  蔺承佑一抖缰绳,继续驱马朝东市前行,然而心里忍不住琢磨,杜家门望清贵,杜裕知与皇叔算不上什么熟人,杜家的女眷怎会上皇叔的犊车。
  对了,昨日滕玉意说过杜庭兰要在大隐寺住一晚,这犊车恰好是从大隐寺的方向来,假如今日杜绍棠和母亲去大理寺探望滕玉意,那么接杜庭兰回府也就顺理成章了。
  可是杜家自己的犊车到哪去了?坏了?
  皇叔历来躬身下士,碰巧看到了,主动将犊车让出来也无可厚非。
  问题是杜家为何肯接受这份好意。
  更怪的是,姨母家的车坏了,滕玉意为何不让端福去替姨母弄车,她也觉得可以接受皇叔的好意?
  忽又想到,那晚在乐道山庄滕玉意急着给小涯弄浴汤,滕玉意在他这儿是偷,找到皇叔头上时,却让姨父直接讨要。
  滕玉意是不是早就知道皇叔脾性谦和,所以连“讨浴汤”这种无理要求也敢当面提。
  思量间到了东市门口,蔺承佑下马打听好“锦云瀑”在何处,便与严司直往里走。
  并肩走了几步,就听严司直说:“说到淳安郡王,上年我一位岷山来的亲戚喝醉了酒,乱逛时不小心冲撞了郡王殿下的犊车,那亲戚听说车里坐的人是殿下,吓得魂都没了,怎知郡王殿下只令人把我那亲戚扶到路边,一句也没指责就驱车走了。当时那小巷极为偏僻,郡王殿下仍如此体谅旁人,可见私底下德行也是一贯的好。”
  说着便笑了起来:“那日还听几位夫人说,长安城倾心郡王殿下的小娘子不知凡几,将来也不知哪位娘子能有幸嫁给郡王殿下。”
  蔺承佑琢磨了一会,昂首问:“小娘子通常因为什么缘故相中某个郎君?”
  严司直说:“这可就多了,比如喜欢某位郎君的才华,或是喜欢郎君的品行,也有瞧中门第的,或有瞧中相貌的。倘或门第、品行都不相上下,那么瞧的就是相貌了。”
  相貌。
  蔺承佑乜斜严司直一眼,很快又直视前方说:“那——依照严司直看,我跟皇叔谁生得好?”
 
 
第73章 【双更合一】布个局……
  严司直愣眼看着蔺承佑,半天都没回过神。
  “这、这叫人如何比?”他惊讶地笑起来,“蔺评事跟郡王殿下可都是人中龙凤。”
  然而蔺承佑语气一本正经,竟是认真在发问,严司直仔细一觑,莫名忐忑起来,他这人严谨惯了,对方认真提问,哪怕是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依旧忍不住慎重对待,想了想,斟酌着字句回答道:“蔺评事俊如珠玉,郡王殿下风清月朗,二位各有各的好,但要是单论‘好看’二字——”
  他微微把头后仰几寸,认真端详蔺承佑:“蔺评事的五官稍胜一筹吧。”
  说完这话,悄悄擦了把汗。
  蔺承佑略一思索,脸上扬起自信的笑容,是了,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滕玉意见过他也见过皇叔,如果她喜欢皇叔,那该对皇叔的事上心才是。
  可她仅仅因为一个梦就老担心他日后会出事,除了辗转托人给他传话,为了让他重视她的话甚至不惜出动阿爷和小涯。
  昨晚临睡前他琢磨这事琢磨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滕玉意对他的事很上心。她说不定早就喜欢上他了。
  今日严司直又这样说,他就越发肯定这个结论了,严司直已经娶妻了,对这些事想来很懂,照严司直这么分析,可能滕玉意就是更喜欢他的相貌吧。
  这么一想,步伐彻底轻快起来,可惜他这蛊毒多半是解不了了,也不知怎么才能打消滕玉意的念头,唉,暂时让她先喜欢着吧,回头再找机会让她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她还是坚持要喜欢他……
  那就——
  他认真想了想,记得师公说过,这世上最不好揣摩的是“人心“,最没法自控的是“爱意”,滕玉意非要喜欢他他也拦不住,那就让她喜欢着好了。
  严司直虽说捏着冷汗回答了问题,心里却默默犯嘀咕,蔺评事突然问出这样的古怪问题,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前头还打听小娘子因何喜欢某位郎君,咦,莫不是——
  严司直一惊,转头狐疑打量蔺承佑的侧脸,就见蔺承佑目光含笑,俨然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他益发诧异,蔺评事或许是年纪小还未开窍的缘故,来大理寺任职这么久,从没与哪家小娘子有过攀扯。
  他为此常感慨成王夫妇教儿子教得好,蔺评事骄狂归骄狂,却没有膏粱子弟惯有的纨绔习性,可看今日这阵势,蔺评事不但问话没头没脑的,还突然开始在意小娘子因何喜欢某位郎君,该不会是……相中某家的小娘子了吧!
  蔺承佑正为了滕玉意喜欢上自己的事而苦恼,忽觉得旁边投来两道古怪的目光,转头看,就发现严司直纳闷地打量他。
  他奇道:“怎么了?”
  严司直一愣,这话该我问才对,他赶紧摇了摇头,一指前方道:“啊,锦云瀑快到了。”
  蔺承佑笑意微敛,举目看了看那爿铺子,率先入了内。
  为了方便查案,今日蔺承佑和严司直都穿着便服,伙计打量二人行貌,热情迎上来:“快请入内,两位公子要给夫人裁衣裳吧?”
  “夫人?”
  “两位公子不知道?我们锦云瀑历来只做娘子的衣裙。”
  蔺承佑顺口胡诌:“哦,没错。你先给我寻一间客室,顺便把你们主家找来。”
  主家听到伙计描述蔺承佑的衣冠气度,料定来了大主顾,忙不迭放下手头的活计,二话不说就冲上了楼。
  “公子神仙似的人物,令夫人必定也瞧不上普通的衣料。放心,长安城别家有的,鄙店都有;别家没有的,鄙店也都有!店里最上等的料子全在此处了,小人敢打赌,再挑剔的娘子也不会看不上这几匹布料的。”
  蔺承佑本来懒得听店家聒噪,听到最后几句时,忍不住瞟了瞟那堆光华如银的布料,再挑剔的小娘子也不会瞧不上?倒是敢夸口。
  他笑了笑,断然打断主家:“阁下认不认识荣安伯世子夫人?”
  主家先是一顿,继而露出惊惧的表情:“公子也知道这事?前几日她还来店里裁衣裳,结果昨日就听说这位夫人……唉……”
  蔺承佑顺理成章往下问:“所以往日荣安伯世子夫人来贵店时可有过什么异常举止?”
  店家正要点头,忽又狐疑地看了看蔺承佑,似是奇怪他为何打听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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