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散人一面在蔺承佑手中扭动,一边抬头打量夜色,今日是月朔日,夜色明显比平日昏昧,她望着那勾弯月,唇角影影绰绰喊着一点笑,忽然圆睁双目,身子猛地抽搐几下,仆地不动了。
众人一惊。
蔺承佑蹲下来察看,发现静尘师太满脸乌色,显然是中毒而亡,可没等他看清是何种毒药,周遭空气忽然一凉,静尘师太的尸首突然睁开眼睛,瞳仁迅速染上一层猩红色,面色也透出诡谲的青色。
蔺承佑面色大变,二话不说从袖中抖出一张符拍出,然而符箓刚碰到皓月散人的额头,就迅疾化作一缕焦烟。
见天和见仙大惊失色:“不好,鬼罗刹!”
说话间从袖中一连射出无数道符箓,怎知弹到皓月散人的尸首上,也是毫无效用。
这时滕玉意也察觉不对劲了,一面后退一面问身边的绝圣和弃智:“什么叫鬼罗刹?”
“就是懂道术之人在临死前用邪术把自己变做厉鬼。”弃智结结巴巴道,“她应该早就做好打算了,事先在体内埋下了五道魂咒,只要她一死,就立刻会化作鬼罗刹,短时辰内任何法术都奈何不了她,除非马上摆玄天阵!可现在人数不够,我们上哪去布阵。师兄——”
蔺承佑从箭囊里取出几根金笴,依次射出四根联珠箭,转眼就将皓月散人的几处魂穴一一封死,然而也收效甚微,才短短一瞬,皓月散人的尸身就迅速发生了异变。
见仙手忙脚乱使了一阵法术,结果全无用处,又惊又恨看着皓月散人的尸身道:“好狠毒,她这是铁了心要把自己献祭给耐重了!世子,怎么办!”
蔺承佑还未答话,就见一道血色的人形影子从皓月散人的尸身中立起,而与此同时,空气里那股寒意越发刺骨,转瞬间,众人仿佛置身冰窟窿里,止不住浑身哆嗦。
那影子晃动了几下,身上的血色渐渐越来越深浓,忽然像是把脸庞对准了蔺承佑,冷飕飕地怪笑起来。
那笑声飘忽不定,仿佛阴风一阵阵刮到人耳旁,紧接着,众人便感觉有东西在耳边悄声说话,气息仿佛毒蛇吐信,丝丝缕缕飘入耳中,听不清具体的声音,却偏偏能明白它在说什么。
“你们以为阻止我谋取月朔童君,就能阻止耐重屠城?”
那东西无声望着众人,声音又冷又厉。
“我选在月朔日谋事,可不仅仅是因为等不下去了。”血色人形踏过月朔散人的尸首,慢慢朝众人走来,每走一步,身后就落下一个血色的脚印,“今晚我做好了万全准备,在点天水释逻前就服下了毒药,只要半个时辰内我不能得到月朔童君,体内毒药就会发作,我一死,就会如愿化作鬼罗刹。这个法子还是我师父乾坤散人告诉我的。”
说到此处,血色人形仰头看向夜空,即便看不清她的模样,也仿佛能见她脸上的怅然:“师父他研习道法不拘绳墨,年纪轻轻就弄明白了天下所有的正道邪术,我这辈子见了这么多人,从来没见过比他更聪明的人。师父他每回都会在月朔日教我道术,叫我皓月,就是希望这一日的月色能更明亮些。可怜他这样的不羁之才,居然死在一个昏君的手中。”
她咬牙切齿笑起来:“我苟活至今,就是为了报仇,好不容易释出了耐重,怎能让你们坏我的事。你们这些名门正道不知道吧,没有月朔童君,鬼罗刹的效用也是一样,只要有人在月朔日这一晚化作鬼罗刹献祭给耐重,它阴力照样可以完全恢复,到那时候,再多的僧道也将被它碾成肉泥。”
见天等人面色益发难看,耐重阴力全部恢复是什么后果,没人能预料。可恨鬼罗刹一旦成形,便有冲天的怨气护身,两个时辰内任凭什么法术都奈何不了她。
鬼影的笑声越发凄厉:“别以为一个天神阵法就能困住它,耐重很快会闯入皇宫大开杀戒。今晚你们全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蔺承佑原本一直静静看着她,这时冷不丁道:“既然我们都难逃一死,你不如让我们死个明白,说吧,你幕后主家是谁?”
鬼罗刹却只笑了两声,仿佛料定在场诸人都拿她没法子,身影晃了晃,不急不缓朝院外走去,身周散发着浓浓的阴戾之色,让人无法接近,见天和见仙顿时惊骇到无以复加,齐声惨叫道:“世子,快想法子啊!”
绝圣和弃智浑身一个哆嗦,也恨不得扑上去:“师兄,怎么办?!”
只要这东西跑到大隐寺中与耐重一合体,谁也阻止不了耐重恢复阴力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蔺承佑对滕玉意道:“动手。”
滕玉意会意,扭头对端福道:“泼!”
端福这才回过神来,提气猛追几步,同时高高举起双臂,把那盆捧了一路的臭洗脚水冲鬼罗刹一泼,鬼罗刹尚未来得及躲闪,就觉头顶兜头泼下来臭烘烘的水。
滕玉意眼看泼中,忙躲到蔺承佑身后冲端福招手:“快、快过来。”
鬼罗刹愣了愣,垂首一望,眼看满身血色飞快褪去,不由凄厉惨叫起来,然而才叫了一声,蔺承佑就飞出一张符将她击中,这回有效用了,符箓刚贴到鬼影身上,就发出阵阵焦臭,很快就被符箓困住,完全无法动弹了。
蔺承佑笑道:“对不住,散人尚未出师,就被一盆洗脚水给拦住了。”
见天和见喜大喜过望,看看蔺承佑,又看看滕玉意,拍手大笑道:“好家伙,真有你们的!亏你们能想出这么馊的主意!”
蔺承佑瞟了眼身后的滕玉意,还好他只说个“动手”,她就能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不然他就得抢过端福手中的那盆臭得要死的洗脚水,亲自动手泼了。
滕玉意眼看鬼罗刹被制住,不由松了口气,一抬眼,对上蔺承佑漆黑的眼珠,她忙一指前方那鬼影:“世子刚才还嫌端福的洗脚水臭,瞧,这不是很有用•吗。”
她杏眼含嗔,蔺承佑忽觉心中一荡,这感觉着实古怪,他琢磨了一下,赶忙扭过头,笑着颔首道:“是,很有用,你帮了大忙,多谢。”
这还差不多,滕玉意满意地点点头,带着端福又往前悄然挪了一步,这样能挨蔺承佑更近,也意味着更安全。蔺承佑说完那话,随手掷出最后一张符,把那鬼影打得呜呜惨叫,皓月散人虽入了邪道,但也是道门中人,虽化作鬼罗刹,却也怕污秽之物,被洗脚水一泼,当场就被打回了寻常的厉鬼。
第81章 【捉虫】她哪都好。……
只要化作寻常厉鬼,一切就好办了,蔺承佑接连掷出四道符箓,眼看再掷一道就能将这恶鬼收入香囊了,墙外的街道上忽然传来惨叫声,金吾卫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说话间双方似乎开始缠斗,刀片与金戈相撞,发出震人心魂的声响,紧接着,几条身着玄衣的身影越过垣墙闯进院中,可没等他们落地,迎来就袭来一排联珠箭,势如破竹,直中最前方两人,另外两个横躯一转,险险躲开箭风。
受伤的两个人掼倒在地,竟不顾疼痛就势一滚,随后便捂着胸膛汩汩流血的伤口,回身朝蔺承佑掷出几道银线。
与此同时,夜空里,垣墙外,也凌空飞来数道银光四射的银丝,四面八方,细雨般朝院中众人袭来。
滕玉意心中一寒,竟是那种杀人暗器。
“当心!”
蔺承佑身子一侧,躲开射到近前的银丝,口中低喝:“端福,带他们走。”
这院中除了他,便属端福身手最出众,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滕玉意和绝圣弃智了。
端福低应一声。
绝圣和弃智正准备上前帮忙,闻言大惊道:“师兄!”
“走!“蔺承佑厉声道,他神色如霜,近身搏斗时弓箭不占上风,干脆徒手与对方交手,说话间左臂往前一探,一举扣住欺到身前那人的咽喉,那人本就受了箭伤,蔺承佑的力道又极为狠准,即便那人武功不差,也被扼得丧失了意识,双臂一垂,手中的暗器顺势被蔺承佑夺走。
对付完这个,蔺承佑又欺向另几名刺客。
绝圣和弃智眼看着师兄被刺客们围住,两人惶然挥舞着手中的剑,急得直跺脚,他们不是不听师兄的话,但这种当口又怎能撇下师兄自己走。
滕玉意一看那银丝就浑身发冷,当即拽着两人通往后院的月洞门跑去:“留下来只会让师兄分心,先走,让你们师兄专心应对。”
端福两手微蜷,将三人紧紧护在身后,边走边暗自蓄力,预备随时击退袭过来的刺客。
但刺客们的目标明显不在他们身上,其中几个人右手握着银丝,左手却兜着个空布囊。一个个前仆后继,相继朝皓月散人那鬼影纵去。
一转眼工夫,蔺承佑已将身周的四名刺客依次击倒,然而对方人数极众,武功也奇高,加上那杀人于无形的夺命武器,一个人竟抵得上四个人。这样一波波袭过来,就连训练有素的金吾卫也难于应对,院外惨叫声不断,显然陆续有金吾卫死伤。
蔺承佑刚清理完院中这几个,很快又有人突出重围杀了进来,个个都手持暗器,一落地就将蔺承佑等人团团围住,见天和见仙帮着迎战,却也左支右绌。
滕玉意跑了一段路,听得后头见天和见仙怪叫连连,下意识驻足回望,就见蔺承佑已是腹背受敌,对方是有备而来,即便蔺承佑身手再高,也应对不了这样多的偷袭者。
滕玉意只看了一眼,便觉心惊肉跳,咬了咬牙,扭头对端福说:“快!回去帮忙。”
端福脸上闪过一丝犹疑:“娘子。”
他早有心上前施救,又担心那帮人会趁机偷袭滕玉意。
滕玉意盯着前方看了一会,点点头道:“还看不出来吗,他们的目标是皓月散人的魂魄,为求速战速决,不会有空理会旁人的,只要我们不近前,就不必担心他们过来袭击我们。”
说话时骤然想起前世端福被银丝害得惨死的一幕,心口不由一颤,但眼看蔺承佑等人险象环生,随即又沉声嘱咐:“那银丝威力了得,切莫被伤到。”
“是!”端福两臂一张,腾空纵向院中,他身手快如鬼魅,很快就欺到近前,仿佛鹘入鹰群,俯冲而下,一手一个抓起蔺承佑身边的两名黑衣人,猛力将他们掼倒地上。
蔺承佑面色一松,左掌拍向对面之人的面门,右肘却握着箭弓重重往后一击,身后那名刺客猝不及防,被击得昏死过去。端福出手如风,落地后又打伤两名刺客。
蔺承佑对付东边的刺客,端福对付西边的刺客,两人武功都极为卓绝,加上见天和见仙在旁配合,院中情势一下子得到了逆转,外头依然有刺客纵进来,但金吾卫们似乎已经弄明白该如何躲避那暗器,缠斗一晌,逐渐稳住了局面。
没多久,院中只剩两名刺客在顽抗,两人都身负重伤,却都懂些邪术,边打边随手撒出毒雾,逼得金吾卫们不敢近前。
蔺承佑清理完院子,终于腾出手来,释出银链将两人身躯缚住,令金吾卫上前将其拿下,正当这时,地上一个本已昏死过去的护卫,忽然间一跃而起,抖开手中的空布袋,纵身扑向皓月散人,皓月散人的鬼影被符箓困在原地,当场就被布袋给套住了。
那人抱住布袋就往院外逃,几名金吾卫忙从两边包抄,欲将其扑倒,然而此人轻功远胜其他人,几个起落就跳上了墙头,不等跳下去,背心就中了一箭,应声落地前,居然使出浑身力气将布袋远远扔出,暗处竟然另有人蛰伏,腾空接到布袋就逃走了。
外头的金吾卫赶忙追上去,对方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追了一晌,他们一来担心有埋伏,二来担心误中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只得又折回来。
蔺承佑蹲下来挨个清点地上的黑衣人,不出所料,全都吞毒自尽了,共有三十三名,身上除了衣裳和暗器,再无能识别身份之物,想来都是豢养在暗处的暗卫,而且今晚这一战本就没打算活命。
清点完毕,蔺承佑暗暗心惊,赔上三十多条命,只是为了抢夺皓月散人的鬼魂?
滕玉意和绝圣弃智过来了。
“师兄。”
“是皓月散人的同伙么?是不是怕大理寺从皓月散人的鬼魂口里问出什么?”
蔺承佑望着地上的尸首:“应该不是。皓月散人临死前咬死不说,化作鬼魂之后就更不可能出卖主家了。对方这样做,多半还有别的深意。”
耐重迟迟未发力,皓月散人也被困在院中,凭那人的心智,不会猜不到皓月散人已经事败,一枚毫无法力的鬼魂,就算抢回去也毫无用处,即便如此,对方仍不惜代价这样做,看着倒像不忍心皓月散人就此魂飞魄散似的。
见天和见仙显然也想通了这一环,擦了把汗惊讶道:“皓月散人的同伙倒还挺讲义气的。”
义气?蔺承佑心中一动,啧,这会不会与文清散人有关。
当年那帮邪道只逃出了文清散人和皓月散人,二人本就是师兄妹,在外逃亡这么多年想来感情极深厚,如今皓月散人已经败漏,文清散人却还藏在暗处。文清散人不忍心师妹被打得魂飞魄散,所以让幕后主家出了手。
这次行动付出的代价极大,不但赔上了几十条手下的性命,还可能因此泄露线索,可对方依旧这样做,看来要么那位幕后主家很倚重文清散人,要么那位幕后主家自己也不忍心皓月散人魂无归宿。
所以他早前的猜测几乎可以落准了,舒文亮根本就不是什么文清散人,那封落款为“文清散人”的绝笔信,不过是皓月散人及其幕后主家为了转移视线耍的把戏。
真正的文清散人,可能还蛰伏在那位幕后主家的身边,这样一推测,皓月散人自戕时那样决绝也就不难理解了,想来她很笃定,即便她未能成事,只要幕后主家不败露,她的心愿迟早有人能帮她实现。
好在严司直已经带了百名金吾卫和大理寺衙役去了玉真女冠观,希望能在观中搜到些线索。
“世子,死了两人下属,伤了十一人。”为首的金吾卫过来汇报。
蔺承佑默了默,从怀中取出一瓶丹丸递给金吾卫:“发给受伤的下属。未受伤的分作两波,一拨留在大隐寺周围照看,另一拨进宫将此事汇报圣人,调请奉御,另行抽调百名金吾卫过来帮忙。”
“是!”
部署完这一切,蔺承佑看了看身旁的滕玉意。
刚才若不是滕玉意让端福过来相帮,金吾卫的伤亡只会更惨重。滕玉意骨子里重情义他早就知道了,当时那情形,把端福让出去意味着自己也逃不了了,可她依旧这样做了……忽见她跟绝圣弃智讨帕子包起一根银丝,便道:“别动,把东西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