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凝陇
时间:2021-04-08 09:39:09

  滕玉意先是一愣,随即又摸摸自己的耳朵,没听错,碧螺就是说了那句话,哪怕听到说静尘师太又活了,也不会比这话让她觉得更荒诞。
  “这婢子疯了吧,胡说什么呢?”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碧螺。
  碧螺满脸困惑:“可是刚才婢子在旁边瞧得真真切切,成王世子看娘子的眼神不大对劲,还一直望着娘子笑。”
  滕玉意嗤之以鼻,蔺承佑潇洒爱笑,即便在邪魔外道面前也能言笑自如,自从跟这人打交道,她就没见过他发愁的模样。
  “别胡扯了,他看谁都是这样的眼神。”
  “可是——”
  滕玉意回想刚才的情形,说起来,蔺承佑今晚是有点奇怪,话也多些,笑容也比平时更顺眼一点,不过别忘了,他可是直到看到那副紫玉鞍才笑的,前头刚露面就找她麻烦,又是嫌她送的酒不够好,又是提古怪要求的。
  这很容易得出结论:他本来心情不大好,看到紫玉鞍才笑出一朵花。
  她摆摆手打断碧螺,从袖中取出香囊:“动动脑子,人家中了绝情蛊,此蛊难解,连圣人和清虚子道长都整日为这事发愁,不解蛊之前,蔺承佑是绝不可能喜欢上任何女子的。”
  碧螺还要发表自己的意见,滕玉意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自己的丝绦上了,走到亮光前仔细一看,才发现右边那根系银制香囊的丝绦无故断了,从毛绒绒的线头来看,像是被什么东西事先磨去了一截,香囊是银制的圆球,本来就沉甸甸的,里头又放着她常用的玫瑰香块,丝绦这一磨损,走动间难怪香囊会掉下来。
  所以刚才不是丝绦的结松了,是有人事先对她的丝绦动了手脚。
  这简直匪夷所思,今晚出府的时候春绒和碧螺再三检查过她的裙带,确定没有问题才给她穿戴上,她因为出门在外历来格外谨慎,自己也提前检查过一遍。
  她敢确定,至少出门前,丝绦和香囊都没有问题。
  滕玉意第一反应看碧螺,先前去往西花园这一路,端福就在旁边,而且碧螺走在她后头,如果碧螺敢在端福眼皮子底下用利器割断她的丝绦,端福不可能没有察觉。
  所以不会是碧螺。
  会不会是淳安郡王?还是那个道理,他那边一做手脚,论理也瞒不过端福的眼睛,况且倘若淳安郡王想借着她掉香囊跟她有什么攀扯,应该不会把香囊还给她,可他方才不但主动提醒她香囊掉了,过后还一句话都没与她多说就走了。
  看当时的情形,淳安郡王像是被谁约到那边去的。
  照这么看,会不会不是在场的人做手脚,而是有人趁端福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暗算了她?
  仔细回想,今晚她只有在女眷席上的时候端福才不在身边。
  入席后,阿姐一直坐在她右边,因此动手的人只能是她左边的人,碰巧那根断了的丝绦恰是系在左边。
  她脑中飞快转起来,当时她左手边都有谁来着。挨她最近的是李淮固,再过去就是武绮,再往里就是柳四娘了。
  会不会是这三个人中的一个?她沉吟不语,害人总要有个目的。她一时想不通自己与她们当中的谁有仇怨,但她的丝绦被人磨过了是事实。
  算计她和淳安郡王?玷污她的名声?还是有什么别的所图……
  ***
  东跨院里,上房。
  房里暖融融的,绝圣和弃智忙前忙后。
  蔺承佑亲手给师公奉上一盏茶,又接过师公脱下来的冠帽和缁衣挂到紫檀衣架上。
  清虚子道长并不急着上床,只披着一件寝衣端坐床边慢慢品茶,等到屋里拾掇差不多了,便温声对绝圣和弃智说:“你们俩先出去吧,师公有话要跟你们师兄说。”
  绝圣和弃智偷偷冲师兄使了个眼色,推推挤挤出去了。
  “那紫玉鞍是滕家小娘子送你的生辰礼?”
  蔺承佑撩袍坐到床旁的榻上,尽管心里不再那么踏实,但一想到紫玉鞍,眼里仍止不住溢出笑意。
  “是。”蔺承佑怕师公误会滕玉意,又一本正经补充道,“滕娘子是个知恩图报之人,送这样的厚礼,只因我先前救过她几回。”
  清虚子道长愣眼看了徒孙半晌,忽然叹口气:“你小子头几日就开始打听绝情蛊的事,是因为觉得自己对这个滕娘子动心了?”
  蔺承佑面上若无其事,耳根却是一烫,对上师公洞若观火的目光,心里啧了一声,就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师公。
  “是。”他干脆承认了,“徒孙喜欢滕娘子,她……有情又有义,师公,回头有机会,徒孙带着她跟您说说话,您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清虚子道长鼻哼一声,这孩子比他阿爷当年脸皮还厚,不过问一句,连下回见面都顺势安排好了。
  他没接这个话头,反而指了指蔺承佑的胸口:“怀里藏着什么好物件,刚才滕娘子还在的时候,师公瞧你对着她拿了好几次,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给她?”
  蔺承佑低头一望,清清嗓子道:“哦,徒孙给滕娘子准备了一份回礼。”
  想来不是贵重首饰就是什么好玩的物件,清虚子绷着脸道:“假如师公不过来打岔,你小子是不是就要把东西送出去了?”
  蔺承佑笑着没接话。
  清虚子:“傻小子,你也不先弄明白人家喜不喜欢你,万一人家不喜欢你,你送这样的东西给人家,你说人家是接还是不接?”
  蔺承佑笑容微凝,换作之前,即便嘴上不说,他也会在心里回答“她当然喜欢我,我们可是两情相悦。”
  但经过先前那一遭,他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我——”
  话刚出口,紧接着又遭师公一记猛锤:“依师公看,那小娘子压根没喜欢上你。”
  蔺承佑心口猛跳,强笑道:“师公,你才见了滕娘子两面,如何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
  清虚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师公会看。”
  似乎料定蔺承佑会跟他强词夺理,又慢悠悠补充道:“女子喜欢一个郎君,眼神是藏不住的,未成亲前,只要见到自己心上的郎君,要么含羞低眉,要么挪不开眼睛,但刚才师公在旁边看了一晌,那位滕娘子看你的眼神,就跟看你两个师弟差不多。”
  蔺承佑一僵:“不可能!”
  “傻小子。”清虚子一个劲地摇头,“想想你自己就行了,你是不是一看到滕娘子就高兴。”
  没错。
  “你再想想滕娘子,她刚才的样子像是见到心上人的模样么?”
  蔺承佑心里开始摇晃了,她在他面前是有点过于从容和冷静了,不过嘴依然很硬:“一个人要是太害臊的话,说不定会在人前掩饰。”
  清虚子捋了捋须,冷不丁道:“记得师公在你幼时就教过你,要判断一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能光看表面,而是要听气息,一个人面上再怎么掩饰,气息都会出卖自己,到了心上人面前,连心跳也与平日不同,你刚才可留意了她的气息,是不是跟平日一样?”
  蔺承佑再也笑不出来了,先前他心情大起大落倒是没留意,但是一说到脉搏和呼吸,他就想起梨白轩教她轻功的那一晚,那晚为了尽快助她入门,他干脆利用锁魂豸直接渡她真气。
  通过锁魂豸的传递,他能清楚地察觉她的呼吸和脉搏,但哪怕他面对面给她渡真气,她的呼吸和心跳也一次都不曾乱过。
  还有那回在地宫,他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燥热得像夏日刚打过一场马球,滕玉意就不一样了,等她确认来是他来救她后,心跳和呼吸就迅速平稳了下来。
  之前他不确定自己的心意,所以一次也没有往上面想过,现在想来,如果滕玉意对他有意思,他的手掌都贴到她脸上了,怎会连气息都不曾乱一下。
  ***
  宽奴、绝圣和弃智,三人并排坐在庭院里的台阶上,静静听对面屋檐上传来的笛声。
  “这都大半夜了,前头席都散了,师兄不会打算吹到天亮吧。”绝圣第一个开腔。
  “师公说师兄这会儿心里不痛快,叫我们都别打搅师兄,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弃智托着腮帮子。
  宽奴慨叹:“话说回来,多久没听到世子吹笛子了,往日那曲调多欢快,今晚听着………”
  弃智挠挠头:“是有点凄凉。”
  绝圣补充:“旁边还放着那副紫玉鞍。”
  “可怜啊。”三人齐齐叹了口气。
 
 
第89章 别认输
  翌日,滕府,潭上月。
  滕玉意一早起来,想起昨日之事,便让碧螺去厨司安排重新打造鲜花糕模具,等梳妆完毕,又让春绒准备好蒲桃和酒,安排好这一切,便自行坐到窗前榻上。
  待屋里一众丫鬟都退下,她对着小涯剑说:“出来吧。”
  小涯似是早闻到酒香了,一听这话,忙不迭从剑里钻出来,抬手就要搬动酒盏。
  “哎,先别急。”滕玉意慢悠悠提壶倒酒,“酒,我来给你倒,但在喝酒前,我得跟你说件正事。”
  小涯改而抱起一粒蒲桃:“说吧说吧。”
  “昨晚在女眷席上,你可看到谁暗算我了?”
  小涯自顾自埋头啃果子:“老夫什么都没瞧见。”
  “是没瞧见还是不能说?”滕玉意乜斜他。
  小涯抱着蒲桃沉默。
  未几,许是怕滕玉意一怒之下把酒端走,又苦着脸叹口气:“哎,老夫直说了吧。别说昨晚老夫在剑里睡着了,便是真窥见了什么老夫也绝不能乱说,你想想,那些‘魑魅魍魉’‘好人恶人’本身就是你劫数里的一部分,要是提前帮你说破,或是教你如何应对,这叫泄露天机,非但不能帮你渡厄,还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新劫难。”
  滕玉意头一回听见这说法,奇道:“提醒一下都不行?不一定要说出那人是谁,只需说说那人是男是女为何害我就行了。”
  小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当然不行。老夫既认了主,就得帮主人渡厄,对的事,老夫能做;错的事,老夫绝不能胡乱插手,否则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害了主人。”
  怪不得这小老头只帮她挡邪挡煞,别的事一概不多说不提醒,原来还有这一层顾虑,那么她身边这位潜藏着的恶人,只能自己亲手顺着线索查出来了?
  滕玉意摸摸下巴:“坏人你不能说破,总能说说借命的事吧,上回对付耐重时我也没蹭到除魔的功德,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消完借命的冤愆,除了驱鬼除妖,可还有别的消灾法子?”
  小涯一脸莫名其妙:“上回老夫没同你说吗?”
  滕玉意更莫名其妙:“说什么?”
  小涯作势嗅了嗅:“老夫闻了,自打那日从大隐寺回来之后,你身上的煞气又轻了不少,可见那晚对付耐重你不但蹭到了功德,蹭到的还不小呢。”
  滕玉意先是大喜,随即又疑惑道:“不是吧,降服耐重的时候我都没能近身,怎能蹭到功德?”
  “你忘了那只皓月散人化成的血罗刹了?若不是你让端福准备那盆洗脚水,还将其一身煞气泼散,怎能及时阻止这只血罗刹与耐重合体,真等她献了祭,带来的灾祸不可估量,所以你不但除魔有功,功劳还不小。”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滕玉意欣喜地想了一会,主动给小涯倒酒:“那……这样下去,我是不是只需再斩一两只妖怪就差不多了?”
  小涯砸吧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得有大邪物被你斩杀不是。你可别忘了,无论是双邪还是耐重,都是皓月散人那帮人故意从阵中引出来的,凡事有利有弊,这几只大怪固然差点要了你的命,但它们带来的功德也不容小觑,皓月散人这一死,可就没有人暗中搅乱乾坤了,日后我们可能只能到外头寻些小邪来除,但这样的小邪多少只也抵不上一只大邪物。”
  滕玉意蹙了蹙眉:“所以我还得好些时日才能攒完功德咯?”
  小涯打了个酒嗝:“这也说不准,你也别心急,说不定有什么造化呢,且等着吧。”
  忽听廊下婢女说:“娘子,杜家大娘来了。”
  滕玉意忙起身相迎:“阿姐。”
  杜庭兰前脚刚进门,后脚程伯也来了。
  滕玉意挽住杜庭兰的胳膊,扬声对外头说:“让程伯到外间等我吧。”
  杜庭兰都没来得及解下身上的披风,就惊讶地随滕玉意到了外间。
  程伯料到滕玉意不会避忌表姐,一进来就开门见山道:“早上老奴已经安排下去了,近日分三拨暗中盯梢,一拨跟着李三娘,一拨跟着武家二娘,一拨跟着柳四娘,如果对方有什么不对之处,立即回来禀告娘子,但这帮手下也只能跟这一阵,等这几位小娘子进了书院念书,可能就盯梢不了了。”
  杜庭兰大为震惊,妹妹怎么会突然安排人对付这三个小娘子。
  滕玉意负手踱了几步:“那也够了。这人能在席上暗算我,应该是暗中盘算许久了,我想她面上未必会很快露出马脚,你们不如先跟着,如果直到书院开学都没现出破绽,再另想他法就是了。当心些,别叫对方察觉了。”
  二人回了里屋,杜庭兰诧异地拉着妹妹在榻上坐下:“发生何事了?”
  滕玉意拿出那根被磨坏的丝绦,将昨晚的事仔仔细细说了。
  杜庭兰惊怒交加:“好腌臜的手段!确定是这三个人么?武二娘和柳四娘没与妹妹打过几次交道,李三娘与我们姐妹俩也算是幼时玩伴……”
  她越说越心惊:“如果真是她们中的某一个,可真是、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滕玉意道:“当时坐在我左手边的就是这三人,而且昨晚的事有许多地方太巧合,我总觉得那人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谋算很久了。暗算一次,必然会有下一次,我得在此人再出手前,想法子把这人揪出来。”
  杜庭兰低头一想,忽又露出骇然的神色:“这三人都在书院学生名单上,倘或在开学前还不能查出此人底细,入学后岂不是整日要与这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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