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凝陇
时间:2021-04-08 09:39:09

  滕玉意好奇地问:“这臭液能洗掉么?它看上去挺难受的。”
  这话似乎提醒了蔺承佑,他扭头开始寻找枯叶,虫子听见这话,仿佛愈发委屈,一边扭动,一边冲蔺承佑“吱吱哇哇“叫起来。嘴巴一张一合,俨然池子里等待喂食的金鱼鱼嘴。
  滕玉意愈发觉得出奇。
  “好了,知道你受委屈了,待会我帮你弄香汤好好洗洗。”
  锁魂豸听到“香汤”二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滕玉意一笑,看来这东西也是个喜欢撒娇的。
  蔺承佑随手捡起一片树叶,让锁魂豸缩小成几寸长的虫子用树叶包起来,转头瞧见滕玉意的笑靥,眉头不由一松,望着她的侧脸,心中暗想,今晚的事实在太古怪,滕玉意的反应也很奇怪,不急,不如先查查附近的情况再来问她。于是对滕玉意说:“这东西是从东廊上冒出来的,趁护卫和那些女眷没闯进来,我们先到东廊上去瞧瞧。”
  “好。”滕玉意心有余悸,“世子,这尺廓到底什么来历?”
  蔺承佑边走边说:“它不能算是妖异,也不算是鬼物,只能算是煞物,通常是由天地间的怨气凝集所生,算是煞中之最。”
  怨气?
  滕玉意想起黑氅人:“这东西会是被人引来的么?”
  “基本不大可能。”蔺承佑认真想了想,“尺廓不像前头的双邪或是耐重,尸邪生前是亡国公主,金衣公子是只好色风流的禽妖,耐重呢,因为心中有妒念绕不开‘辩机’的魔障,这三只大物心中都有欲念,有欲念就好说,法力再高也能被人诱惑,尺廓就不一样了,此物无魂无魄,无欲无求,别说驱役它,连近身都不可能,再说它也不是被某个镇压起来的怪物,连阵眼都无处去寻。不过到底怎么来的,还得再仔细看看东廊上的痕迹。”
  滕玉意越听越忐忑,这东西不能被人驱役,那显然就是冲着她借命的体质来的。这样想着,她心虚地溜了蔺承佑一眼,他心里一定在想这件事,怎么办,这些年朝廷对邪术一党似乎深恶痛绝,她那位亲人——
  忽又想,小涯说她只需再斩一两只妖物功德就攒得差不多了,要不要趁蔺承佑追查此事之前,用小涯剑把这怪东西除掉?
  这东西看着体积不算大,法力似乎也不像耐重那么可怖,不然不会被蔺承佑一剑打跑……
  她突然有了信心。
  “世子,这东西法力高不高?”
  “法力不大清楚,但此物不出现则已,一出现就是一窝。”
  “一窝?”滕玉意一僵,“像蜘蛛那样的一窝吗?”
  “差不多吧。”蔺承佑似乎也觉得有点恶心,“师公也在山上,待会我和他老人家到处找一找,行宫这样大,说不定还有另外的尺廓潜伏在附近。”
  滕玉意摸摸发凉的后颈,照这样看,她一个人是不可能应对得了了,欸,差点忘记东明观的五道了!五道上回在彩凤楼因为与她打赌输了,欠下的那个人情至今未还,此事有白纸黑字的契约为证。
  大不了可以让东明观的五道过来帮忙,五道多半想不到她是借命之人,就算想到了也不能追究此事。
  如此一来,既能消除借命之灾,又不至于因为惊动大理寺连累自己的那位亲人了。
  她心下拿定了主意,随蔺承佑上了台阶,顺着那东西爬行留下的痕迹往前找,一直到廊道的拐角处,黏液的印迹都很清晰,然而一转弯,那印迹就不见了。
  廊下悬着的宫灯不够亮,蔺承佑取出火镰点燃,两人借着火光在附近找了一圈,没发现符箓或是朱砂之类的东西。
  排查完毕,蔺承佑抬眸看向滕玉意,不必说,这东西就是凭空出现的,尺廓多少年没现世了,一出现就在滕玉意附近,一来就冲着滕玉意怪笑,除了瞄上了滕玉意身上的气息,没别的解释。
  这样一想,尸邪、耐重,还有那晚出现在滕府的舒丽娘的鬼魂就统统解释得通了。
  什么样的人会频繁招惹邪祟?
  滕玉意自己知道这事么?
  应该是知道的,不然不会小涯剑不离身。
  他静静望了滕玉意一会,冷不丁道:“好了,查完了。这东西是冲着你来的。”
  滕玉意心口一跳,也抬起眼与蔺承佑对视。
  火苗跳跃,倒映在两人的黑眸里。
  起初,两人都没有开腔。
  一个在心里想:他果然着手查问她了。
  一个在心里想:她眼神躲闪,分明有点心虚。
  未几,滕玉意茫然眨眨眼,率先打破沉默:“冲着我来?世子这话什么意思。”
  蔺承佑目光随着她的眼神微微移动,掩饰得不错,可惜他跟她那么熟了,光看她眨眼的次数就知道她慌了。
  她为何慌?滕玉意聪明得很,如果因为某种缘故邪祟缠身,她应该想法子让他帮忙才是。
  是了,她压根就不信任他,所以防他如同防贼。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滕玉意,你觉得这些事瞒得过我么?”
  滕玉意垂下长长的眼睫,蔺承佑一旦起疑心,这事就快要瞒不住了,但这世上除了亲人,谁会愿意蒙受天谴为她借命,她倒是愿意跟蔺承佑坦白,但后面的事怎么办。
  她至今没弄明白“借命”到底怎么回事,借的是妖邪的命也就算了,如果这其中还牵扯到别的事,她那位亲人说不定要认罪伏法。
  蔺承佑一向秉公执法,凭她和他的这点交情,就别指望蔺承佑网开一面了。
  她的功德已经攒得差不多了,只要五道带她除掉尺廓,或许往后就不会有妖邪来找她了,那么前头的那些事,统统可以用“巧合”来解释。
  不行,现在绝不能承认。
  蔺承佑一瞬不瞬观察着滕玉意脸上的每一个变化,难道他会害她吗,打交道这么久,两人也算是出生入死过了,别的事不愿意说就算了,这些性命攸关的事竟也如此防备他,不求她跟他说出所有真相,只要她肯承认自己的境况,天大的麻烦他都替她扛。
  他屏息等待着,如果她肯说,证明她还算信得过他,如果不说,说明压根没想过让他帮她。
  然而他终究失望了,等了没多久,滕玉意抬起那双静幽幽的眼睛:“我瞒着世子什么了?”
  蔺承佑定定望她一会,点点头没再说话,直起身呼哨一声,护卫们很快从外墙纵进来,满脸诧色:“世子。”
  蔺承佑淡声道:“通知四处,行宫出现妖邪,暗中加强防备,勿要惊动山上宾客。”
  又点了两名护卫,随他送滕玉意扮作的“春绒”回含耀宫,路上滕玉意间或抬头看看蔺承佑,蔺承佑没开腔,也没瞧她,径自把她送到含耀宫门口,掉头就走了。
  碰巧杜庭兰搀扶着“醉酒”的春绒出来,后头还跟着碧螺和红奴。
  杜庭兰望见蔺承佑不由一讶,那不是成王世子吗,脸色为何这样难看。
  滕玉意上前扶着春绒,五人遮遮掩掩同往翔鸾阁走,身后传来说笑声,陆续有夫人娘子从含耀宫出来了。
  到了翔鸾阁,杜庭兰等人都是一惊,门口站了大量的护卫,数目比之前多了三倍都不止。
  问了宫人才知道,这都是成王世子临时调过来的。
  路过东廊时,滕玉意有心观察,发现廊道上的妖祟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蔺承佑显然没想惊动行宫里的宾客。
  回到房中,杜庭兰屏退丫鬟,先是抬目看了看床边,接着便拉着滕玉意的手问:“怎么样?抓到那人了吗?”
  滕玉意将先前的事说了。
  杜庭兰一骇:“又有妖怪?”
  忽听廊下喧嚷,打开门才知道,原来是有宫人过来送符箓。
  “山里夜间偶尔有山魅,贴上这个可保一夜平安,诸位千万别漏贴了,奴婢们回头会帮着娘子们一一检视的。”
  小娘子们心下疑惧,忙结伴到宫外询问出了何事,正好蔺承佑与清虚子等人路过,路过翔鸾阁时,连瞧都没朝里头瞧一眼。
  人堆里有人小声议论:“咦,成王世子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身子不适吧,听说今晚都没去击毬,这可是他的拿手本领,以往从不缺席的。”
  滕玉意混在人堆里,踮脚看了看蔺承佑的背影,闻言暗想,看来不是她的错觉,蔺承佑脸就是很臭。
  蔺承佑这是要跟她翻脸了吗?
  李淮固望着蔺承佑的背影,也是满脸疑惑,无意间转眸看了看滕玉意,看滕玉意脸色有些怅然的样子,低头想了想,隐约猜到了什么,想着想着秀眉松开了,转过头,温声对边上的娘子道:“既然送了符箓来,我们回房贴吧。”
  说话时语调轻悦,仿佛心情大好的样子。
  ***
  明春阁。
  夜已深,帝后却还在外殿等消息,也不知等了多久,听到宫人进来报说清虚子和蔺承佑回来了,皇帝登时松了口气,起身迎出去:“如何?”
  清虚子把罗盘放到桌上,抖了抖衣袍说:“闯进行宫的只有那一只,附近没有别的邪祟。”
  皇帝亲自扶着清虚子坐到榻上:“眼下正是太平盛世,尺廓这种东西,论理不会出现在这世道。”
  清虚子捋须不语。
  蔺承佑行了礼,自顾自在一边坐下。
  皇后令宫人把粥点呈上来,坐下后一眼看出蔺承佑神色不好,皇后忍不住跟丈夫对了个眼色,这孩子绝不可能因为出现妖祟心情不好,如此烦闷定是因为旁的事。
  该不是在滕娘子处碰壁了?她笑道:“今晚可见到滕娘子了,按照伯母说的做了没?”
  “做了。”
  皇后充满期待地说:“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对他的“耐心”无动于衷,对他的“迁就”毫无反应,对他的“在意”表示拒绝。
  而且,防他如同防贼。
  想到这,他连半丝笑容都挤不出来。
  清虚子听到这话,忽然转脸看向蔺承佑:“说到滕娘子,今日师公拿到滕娘子命格后,替她算了一卦。”
  屋里人都怔住了。
  蔺承佑没接茬,耳朵却竖了起来。
  “这孩子断乎活不过十六岁。”
  蔺承佑手一晃,杯盏里的茶险些撒到衣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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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大:我作,我对阿玉臭脸。
  师公:你老婆活不过十六岁。
  阿大:心电图吓成一条直线。
 
 
第94章 
  皇帝和刘冰玉瞠目相顾。
  清虚子觑着徒孙,话一出口,这孩子当即变了脸色.
  清虚子叹气:“你不必疑心师公算错了,师公用六壬、太乙、雷公三种卦式分别算过了,得出的卦象一模一样,这孩子生下来就命中带煞,长到十五岁开始应煞,这煞非同小可,是大劫,是大难,化不了也躲不开,不用等到十六岁,这孩子定会应劫而亡。她腊月二十八满的十五,眼下已经正式进入应劫之年了。”
  不可能。蔺承佑耳边轰然直响,上回缘觉方丈就说过滕玉意命格不大对,但方丈说话较委婉,不像师公断言滕玉意活不过十六。
  他挣扎着说:“那晚您老人家在致虚阁看到了滕玉意,回来之后您不是说她是有福之相吗?”
  说到此处,他诧异地顿住了,是了,上回缘觉方丈也说过滕玉意面相好,可是这样的好面相,偏偏有着一副极凶的命格,此事方丈也觉得费解。
  就听师公道:“所以师公觉得这孩子身上有些古怪,看面上,着实是个福寿之相,看命格,却又是个短命之人。”
  皇帝闻言想起一事:“师父,记得您老人家以前曾说过,这种面相与命格相背离的情况极为罕见,通常是由怨念所致,有点像……一种诅咒。”
  清虚子唔了一声:“举个例子就明白了。大约二十多年前,昌乐坊有一家富户请师父上门除祟,富户姓程,膝下有一子,人称程大郎。程大郎自小体健聪明,十四岁之前从未生过病,没想到一满十四岁,程大郎就突然怪病缠身,程老爷和程夫人为儿子求医问药不知想了多少办法,可惜无论名医还是庸医,都没能看出程大郎生的是什么病,有人猜程大郎是不是中邪,程老爷便跑到青云观请为师上门帮忙相看。
  “为师到了程宅之后,先是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未看出冤魂作祟的迹象,再看程大郎的面相,是个长寿之人,然而印堂发黑,分明冤孽缠身,为师心知有古怪,便向程老爷要了程大郎的生辰八字,一排之下,发现程大郎活不过十五,眼下已经到了应劫之年,怕是难逃一劫了。程夫人自是恸哭不止,程老爷又惊又恨:定是、定是那个田舍奴搞的鬼!
  “为师看他二人情状,忽然想起一种叫‘错勾咒’的咒术,就问程家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程老爷支支吾吾说了一桩旧事。原来这对夫妇二十年多前未迁来长安时,因为在乡间抢地与人结下了大仇,那老农夫被程家夺了地,又不肯做佃户,被程家逼得走投无路,便找了一条麻绳吊死在程家的大门口,死前怨气冲天,说他这一死,定要诅咒程家断子绝孙,即使程家侥幸生下后嗣,也断乎活不过十五。
  “程氏夫妇为这事一直耿耿于怀,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事过去之后五六年,两人一直未有子嗣,好不容易怀上,定然会滑胎,程老爷为此又纳了几房妾室,结果也都是如此。程老爷和程夫人想起那个农户当年的诅咒,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头,本要去寺庙找高僧相看,哪知这当口程夫人忽然有孕了,这一胎怀得很顺利,生下来的孩子就是程大郎了。
  “据这两口子说,程大郎自小体健,起初夫妻俩还时不时想起那个农户当年的诅咒,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程大郎一天天长大,这件事也就被他们淡忘了,怎知程大郎一到十四岁就出了岔子。程老爷断言此事跟那老农夫的诅咒有关,哭着求为师想法子,说这个梁子是他结下的,怎能报应到儿子身上,只要儿子能活,他情愿赔上自己的性命。
  “没等为师想好怎么做,当夜程大郎就死了。”
  皇后听得唏嘘不已,蔺承佑却是暗暗心惊。这种诅咒他也知道,下咒之人往往怀着滔天恨意,为了诅咒自己的仇人,甘愿赔上自己的永生永世,下咒的那一刻,施咒人自己就会魂飞魄散,因此带来的怨念也极强,所谓错勾,指的是这种咒术没法直接实施到仇人本身身上,而是会错位到仇人的后代子孙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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