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凝陇
时间:2021-04-08 09:39:09

  滕玉意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这事离奇,还待仔细问几句,就听见外头有人诧异道:“阿玉醒了么?怎么好像听到屋里有人说话?”
  “娘子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头先令我们送酒进去,也不知现在睡熟了没。”
  滕玉意忙冲小涯摆了摆手。
  小涯点点头,跳到剑身上,倏忽不见了。
  ***
  傍晚滕玉意歇够了,起身让春绒和碧螺收拾行李。
  杜夫人和杜庭兰装扮好了过来找滕玉意,惊愕道:“阿玉,你收拾行李做什么?”
  “正要向姨父姨母请辞。阿爷这两日就要回来了,今晚去段府赴完宴,我打算直接回滕府了。”
  其实她是担心彩凤楼那妖物真会来找她,与其弄得杜府上下不安宁,不如尽早回滕府。
  杜夫人怔然,这也太突然了。
  “先前怎么没听你提过?都这个时辰了,来得及收拾行李吗,要不明早再走,姨母和阿姐今晚帮你慢慢拾掇。”
  滕玉意搂住杜夫人的肩膀:“阿爷晌午就到长安,明早再走只怕来不及,横竖我今日只带随身衣物回去,剩下的明日再慢慢搬也不迟。”
  杜夫人心里有些奇怪,以往玉儿与她阿爷关系剑拔弩张,只要能在杜府盘桓,玉儿绝不肯回滕府,这回愿意主动回去,委实让人意外。
  她欣慰地想,玉儿大了,自然比从前懂事了。
  “也对,你阿爷想必也挂念着你,早些回去也好。”说着朝矮榻走去,“我瞧瞧行李收拾得如何了,你夜间睡觉离不开布偶,没落下什么常用的物什吧。”
  滕玉意拦道:“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过两日我忙完了就过来,往后白日都过来陪姨母和阿姐,只晚上回府住罢了。”
  除了躲避妖邪,小涯的那些话也让她万分不安,东明观既是百年大观,应该藏有不少典籍,她打算近日多去几趟东明观,比起姨母家,还是家里出入自如些,万一她出门时又像昨晚那样横生波折,不至于累得姨父和姨母整夜担忧。
  三人相偕出了府,杜裕知父子已经骑马在门口候着了。段家与滕家是姻亲,段老夫人做寿,杜裕知和杜绍棠自然也邀请之列。
  滕玉意跟姨母表姐同坐一车,杜夫人坐下来道:“方才忘了说了,下午你睡觉时,你姨父去了趟青云观,这回他总算见到了成王世子。”
  “哦,姨父怎么说的?”
  杜夫人道:“成王世子有急事正要出观,本不欲招待你姨父,听说是为了江畔那只妖物而来,这才把你姨父请入了观中,后又把身边的人都屏退了,连他两个小师弟都没留下。你姨父看成王世子如此信守诺言,便把那晚卢兆安约你表姐去竹林的事说了。”
  滕玉意看了眼杜庭兰,看表姐面色还算平静,便问:“蔺承佑可答应调查卢兆安?”
  “他听了似乎很感兴趣,但没说会不会帮忙,只笑着说他知道了,接着就命人引你姨父出了观。你姨父回来跟我说,成王世子面上喜欢说笑,实则腹内铸剑,不笑的时候还好,笑起来准没好事,不过好歹把真相告诉了成王世子,不用担心他再来找我们杜家的麻烦了。”
  滕玉意沉吟,任谁去找蔺承佑谈判,都不会只换来不过一句不咸不淡的“知道了”。但姨父那样古板的性子,要他跟蔺承佑口舌周旋,简直比登天还难。
  “罢了,姨母不必太过忧心,蔺承佑狂妄又好胜,就算口头没答应,背地里也会详查的。别忘了他在紫云楼吃过树妖的大亏,只要查出那妖物与卢兆安有关,绝不会让卢兆安好过,接下来我们只需耐心等消息就是了。”
  杜庭兰赧然道:“阿玉,这些日子你为了阿姐的事没少操劳,阿姐心里委实过意不去,我与你是姊妹,道谢太见外,思来想去,我买了些衣料,打算让乳娘给端福和程伯做些衣裳鞋袜,等做成了,你帮我一并给他们。”
  滕玉意愣了愣,忙道:“太好了,阿姐的乳娘针黹一绝,程伯和端福虽不缺衣裳,却也没穿过这样精致的好东西,晚上回去告诉他们,他们不知会有多高兴。”
  杜庭兰眼圈有些发红,无声握住滕玉意的手。
  说话间到了镇国公府,镇国公素有豪名,自袭了爵位,四方之士,争诣其门,今日老夫人寿辰,更是门庭若市。
  滕玉意戴好帷帽,随姨母和表姐下犊车,镇国公府的下人忙而不乱,赶忙迎过来:“杜夫人、滕娘子、杜娘子,快请入内。”
  滕玉意透过纱幔往前瞧,镇国公府对子弟管教甚严,段府的年轻人都在门口迎客,唯独没看到段宁远。
  别府的女眷似乎也觉得奇怪,私底下悄声议论,这时后头有辆极为贵盛的椟车过来,众人纷纷让到一旁:“静德郡主来了。”
  滕玉意一怔,竟是蔺承佑那个叫阿芝的妹妹,顺着望过去,就见阿芝郡主戴着帷帽下了车,这一年阿芝才不到九岁,但身量已颇高,神采奕奕,举止矜贵,身后的仆从个个规行矩步,全没有豪仆惯有的骄横之气。
  阿芝快步入了府,滕玉意随后扶着杜夫人上台阶,无意中一抬头,就看到阿芝的仆从当中有两个矮胖的婢女。
  这两个婢女头上梳着圆圆的发髻,身穿石榴红系胸襦裙,大概才八九岁,动作比旁人粗笨些。
  滕玉意越瞧越觉得两人背影眼熟,正暗暗打量,左边那个像是察觉了背后的目光,回头朝滕玉意看来。
  滕玉意看清那张红扑扑的圆脸,心中一震:弃智!
  弃智旁边的自然是绝圣了,两人嘴唇上点着殷红的胭脂,身躯足足比别的婢女粗上一小圈。
  弃智扭头瞥了一眼,重新把头埋下去了。
  滕玉意目瞪口呆,这又是在做什么,彩凤楼出了那样的妖异,绝圣和弃智此时不该忙着捉妖么。
  府中客人往来如织,婢女鱼贯雁行,下人引着滕玉意三人往花厅去,路过一座水榭,忽有婢女低头走过来道:“滕娘子,静德郡主想请你过去说说话。”
  杜夫人和杜庭兰驻足,看是两位胖胖的婢女,从装扮上来看,像是成王府的下人。
  母女俩不免吃惊,滕玉意瞧是绝圣和弃智,便道:“姨母,阿姐,你们先去花厅,我去去就来。”
  杜夫人不放心,低声嘱咐道:“静德郡主是成王的爱女,听说成王夫妇管教甚严,小郡主虽活泼,却贵而不骄,不知她找你何事,若有为难之处,叫人给姨母送话。”
  滕玉意应了,绝圣和弃智率先往前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假山,两人憋不住了,长吁一口气:“穿这个实在太别扭了,滕娘子,为何你也到镇国公府来了?”
  “这话该我问你们。”滕玉意奇道,“你们怎么扮成这副模样了。”
  绝圣抬手正要擦汗,被滕玉意一拦:“当心抹坏脸上的胭脂,喏,用这个轻轻擦。”
  绝圣嘟着嘴接过滕玉意的帕子:“真麻烦。还不是师兄逼着我们来的,阿芝郡主听说她那群小伙伴都会来参加段老夫人的寿宴,没忍住也从宫里跑出来了,师兄担心郡主的安危,临时让我们扮成婢女跟随阿芝郡主。”
  滕玉意哧地笑出声:“扮成这样甚好,我瞧着你们两个比别的侍女都要标致。”
  “滕娘子,你就别笑话我们了。”弃智不像绝圣那般不耐烦,笨手笨脚擦了汗,“早上绝圣没叮嘱么,妖异下一个很有可能会找你,在师兄收服那妖物之前,滕娘子最好不要出门。”
  绝圣拉了拉弃智的衣襟,弃智愣了愣,这才想起来段小将军是滕娘子的未婚夫婿,段老夫人做寿,滕娘子自然得来赴宴。
  滕玉意只当没瞧见他二人的小动作,笑问:“你们白日可查到了什么,那妖异究竟什么来路?”
  “查到了。昨晚袭击我们那妖怪是只禽妖,本是终南山里的一只金鸟,少说有数百年的道行了,此妖化作人形之后,因为模样生得好,常到坊市间采集精元,自称金衣公子,喜欢与青楼的妇人——”
  弃智和绝圣脸一红。
  滕玉意想起那男妖的风流倜傥之态,料着不会是什么好话,咳了一声道:“金衣公子?如此俊雅的名字,此妖会比那回的树妖还难对付么?”
  “当然了,不过最难对付的不是金衣公子,真正难对付的是与它一同被镇压的另一只邪祟,师兄称它尸邪。”
  “尸邪?这东西什么来历?”
  “师兄也不甚清楚,今日他带人把长安所有道观的异志都翻了一遍,好不容易才查到点头绪,原来平康坊里的那个阵法是百年前东明观的一位瞎眼老道士所设,而这位瞎眼道士正是东明观的祖师爷。”
  滕玉意脑海里冒出东明观那五个满口胡话的白净道士,五人行事颠三倒四,谁能想到他们的祖师爷是一位瞎眼道人。
  “瞎眼道士名唤无尘子,听说道术高妙,降服了平康坊的妖异,自己也受了重伤,撑着一口气把阵法布完,最终一命呜呼,临终前想把此事记载到观里的志异上,奈何两个徒弟并不识字。毕竟瞎了眼嘛,写东西比别人吃力,最后只留下一些潦草的片段。
  “师兄找到了那份志异,奈何上头写得不甚明白,现在只知金衣公子与尸邪一同被无尘子所镇,这一妖一尸,凶力都非同小可,那晚我们见到的,只有金衣公子而已,尸邪早就破阵而出,无迹可寻了。”
  弃智补充道:“滕娘子,这回的妖异非同小可,你近日出门,记得把我们给你画的符带在身边,还有那把翡翠剑,千万莫离身。”
  滕玉意摸了摸袖中的小剑:“这剑有名字了,叫它小涯剑吧。对了,你们可听说过‘借命’之类的玄术?”
  绝圣和弃智诧异地互望一眼:“滕娘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滕玉意打量他们神情,心慢慢沉了下去:“我有一位婢女,家中亲戚出了些怪事,恰好遇到一位游方道士,不知怎么就提到了‘借命’,所以想请教两位道长,世上真有‘借命’一说么?”
  “我们也知道的不多。纵有这种玄术,想来也不是什么正道,师尊和师兄不会多跟我们提的。”
  这时有侍女找过来:“阿绝、阿弃,郡主正到处找你们呢。”
  绝圣和弃智悄声道:“滕娘子,我们先走了。”
  滕玉意暗自点头,沿着来时的小径回花厅。
  走到半路,迎面撞上步履匆匆的杜庭兰,原来杜庭兰放心不下,带着婢女过来寻滕玉意了。
  “段家女眷都在花厅,除了老夫人和段夫人,还有段宁远的姐姐段文茵,都拉着阿娘,一径问你在何处。”杜庭兰挽住滕玉意,“方才静德郡主同你说了什么?”
  “想是听人说起过我,好奇之下把我找去问了几句。”
  杜庭兰望着不远处的花厅:“说来也怪,那么多人过来给老夫人磕头贺寿,段小将军却迟迟没露面,不只外头的人,府里的人也在寻他。”
  滕玉意笑眯眯道:“这可如何是好,段府最重孝悌,各府前来给老夫人磕头道贺,嫡亲孙子倒不见了。”
  杜庭兰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门道:“我早就想问你了,是不是你弄的?”
  滕玉意附耳对杜庭兰说了一番话,杜庭兰既惊又喜,暗暗点了点头。
  两人相伴回了花厅。花厅内灯火如昼,段老夫人端坐在翡翠茵褥上,活像芙蓉花丛中的一尊佛。
  满厅人都在说笑,有人看见滕玉意进来,惊喜道:“来了来了。”
  滕玉意抬头看,迎面走来两位珠玉绕身的妇人,左边那个是段宁远的长姐,永安侯夫人段文茵,另一个看着却陌生,想是段府的某位远亲。
  段文茵笑颜逐开,近前揽住滕玉意道:“可算来了,祖母正问你呢。”
  滕玉意含笑敛衽:“给两位夫人请安。”
  “这就是宁远的那位未过门的娘子?”女眷们看滕玉意容貌瑰丽,赞不绝口,“这般好模样,满长安都找不到几个,怪道老夫人那般喜欢,常把阿玉挂在嘴边。”
  这时另有一位眉目威严的妇人从帘后绕过来,瞧见滕玉意,愣了一愣:“这是玉儿吧。”
  滕玉意忙道:“给夫人请安。”
  这妇人是镇国公府的当家夫人,段宁远和段文茵的母亲,生得英姿磊落,比寻常女子多了几分豪气。
  段宁远和段文茵的相貌大半随了母亲。
  段夫人拉着滕玉意的手上下瞧了一通,越看越欢喜:“听宁远说,那日你们在紫云楼受了惊吓,我让他们送了灵芝到府上去,你们吃了可好些了?”
  滕玉意温声道:“多谢夫人美意,只是医官说此时不宜滋补,暂且都收起来了。”
  “先清养几日也好,日后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我说。”段夫人拉着滕玉意跟前,“阿娘,你瞧瞧玉儿。”
  滕玉意上前肃拜:“晚辈给老祖宗贺寿,祝老夫人福寿绵绵。”
  段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几年不见竟这样高了,过来让祖母瞧瞧。”
  滕玉意瞧了一眼春绒和碧螺,二人会意,捧着锦盒走过来。
  滕玉意亲自接过锦盒,款步走到段老妇人跟前:“从扬州带来了些绢彩,不知老夫人喜不喜欢。”
  段老夫人自是高兴,慈爱地看过礼物后,攥着滕玉意的手腕笑叹:“一别数年,这孩子越来越出色了。我这把老骨头近两年总抱恙,我只当活不长了,今晚瞧见你这样出众的小辈,纵有百般病痛都消了。”
  众女眷打趣:“就是这孩子未免太守规矩,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口一个老夫人,马上就要成一家人了,早该改口叫祖母了。”
  杜夫人坐在那头的上首,听了这话,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段老夫人脸上的笑意越发和煦:“玉儿都来了,宁远那臭小子呢?说要来给我磕头,怎么还不见人影?”
  段文茵忙道:“前头来了好些贵客,阿弟正忙着招待呢。”
  女眷们笑道:“听说府上好事将近了?段小将军莫不是害臊了。”
  众人听了越发爱凑趣,段夫人故意板着脸:“玉儿都还没害臊,他害什么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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