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凝陇
时间:2021-04-08 09:39:09

  众人听了这话,既惊讶又不解:“但依你们说,当日在紫云楼的人那么多,除了董二娘没人染上此毒,为何才过几日,段公子会突然被染上?”
  “那就不知道了,这虫子又不会乱跑,被染上总归要有个缘由。”
  段宁远脸色越来越难看,段家几位女眷听得浑身发颤,好好的寿宴闹这么一出,老脸都被丢尽了。
  说话这工夫,段家母子扭动得愈发激烈,下人们惟恐被沾染,潮水般退散开来,偌大一座花厅,只剩下苦痛挣扎的段氏母子。
 
 
第24章 
  段文茵心神俱乱:“这毒虫只有成王世子有,大郎,你这几日是不是同成王世子打过交道?”
  杜庭兰跟滕玉意对了个眼,到了这地步还妄图帮弟弟撇清跟董二娘的关系,这话是说蔺承佑暗算段宁远?那也要看蔺承佑肯不肯担这罪名。
  果见阿芝郡主睁大圆圆的眼睛:“夫人是说我哥哥给段小将军放的虫?”
  段文茵呆了一呆,忙笑道:“郡主千万别多心,我的意思是这虫子既在青云观养着,难免跑出来一两只,宁远与世子打交道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也未可知。”
  阿芝不高兴了,扭头看着身后的绝圣和弃智:“我也不懂道术,你们自己替哥哥说吧。”
  绝圣和弃智早想开口,碍于不能随意在人前暴露自己,才迟迟没有举动,既然静德郡主亲自拆穿了他们的身份,那就不用再顾忌了。
  弃智照实说道:“永安侯夫人的话恕贫道听不懂,此虫虽是青云观之物,但师兄从不会无故将其释出,那日用这法子对付董二娘,是因为她连累了紫云楼一干人却不肯说实话,假如随随便便就会染上虫,宫里宫外不知多少人遭罪了,可迄今为止,长安城染上此虫的不超过五个,而且全都是有缘故的。”
  绝圣板着脸:“没错,别说我们师兄弟近日压根没见过段小将军,就算真见过,段小将军也断无机会染上毒虫。”
  宾客们的面色更尴尬了,这话说得够明白了,段宁远怎样染上的自己知道,休想赖到成王世子头上。
  弃智又道:“痒痒虫喜欢体热健壮的少年男子,遇到更好的宿主,往往会舍弃旧宿主,看段小将军这情状,应该是把原宿主的痒痒虫都引到自己身上来了。长安城现下只有两个人染了毒虫,段小将军究竟是从何处得的,到京兆府的大狱看看就行了。”
  段宁远身在炼狱,神智却并未完全丧失,听了这话反倒镇定了几分,他与董二娘已经好几日未见面了,染毒不会是从她身上染的,绝对另有途径。
  只要董二娘身上的毒虫仍在,反能维护彼此的名声。
  他踉踉跄跄地挣扎,口中断续吐出一句话:“我……我与那个董二娘素不相识,就算身中毒虫,也绝不会是从这人身上染的。”
  段文茵听了这话,忙冲几位管事使眼色:“趁各位长辈都在,你们赶快派人去京兆府瞧瞧,确认了就回来禀告,也省得宁远蒙受不白之冤。”
  下人正要领命而去,却听阿芝道:“等一等,记得把各府的下人都带上做佐证。”
  段文茵和段老夫人脸上火辣辣,她们早就疑心宁远的毒虫是被董二娘染上的,就算要去京兆府确认,也随时预备叫底下人隐瞒真情。
  哪知阿芝郡主为了不让哥哥平白背黑锅,竟让各府都派人去,如此一来还如何及时遮掩。下意识就想阻挠,可这样做未免也太心虚。
  转念又想,宁远说得那般坦荡,并且主动提议去京兆府察看,想他对自己这几日的行踪比她们更有数,没准这毒虫真不是从董二娘身上染的。
  于是不再阻拦,忙也顺声应了。
  “你们同段家的管事一道走。到了京兆府仔细瞧瞧,早些回来禀告。”阿芝说话时托着腮,神色却很认真。
  众人说话这当口,段氏母子发作得更加凶了,两人都状若疯癫,一个劲地抓挠自己,再不解毒的话,早晚会把自己抓得一块好肉都无。
  段老夫人和段文茵看在眼里,心揪成一团,段文茵心疼阿娘和弟弟,情急之下道:“小道长,方才我言辞不当,望道长切莫往心里去,先不论大郎是怎么染上的毒虫,既是青云观之物,能不能请道长尽快帮忙解毒。”
  绝圣和弃智摇摇头:“药粉被师兄锁起来了,只有师兄能取用,就算我们马上赶回观里,也没法施救,为今之计,只能把师兄找过来。”
  段老夫人眼睛一亮:“两位道长能否告知老身,世子现在何处?你们几个快准备犊车,让老爷亲自去请世子。”
  ***
  花厅里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前头,段家人为了顾全体面,一度想将段宁远和段夫人移到内院。
  怎奈段宁远和段夫人饱受折磨,每迈出一步,连皮带肉都在抖动,别说去内院,连走出花厅都是妄想。
  下人们只好找了根绳子,打算把二人捆住再说,却因畏惧那毒虫迟迟不敢上前。
  段家人没法子,只能封闭花厅,改而将众客延请到中堂。
  好在段家治家手腕了得,中堂转眼就张罗起来了,宴席堪称水陆毕陈,伶人们络绎在堂前献艺。
  客人们既怕失礼,又想知道段家究竟如何收场,除了少数几个告辞而去,大多数都留下来饮酒作乐。
  男宾坐在东堂,女眷坐在西堂,中间用几扇阔大的六曲螺钿花鸟屏风隔开,既能共同宴乐,又不至于失了礼数。
  滕玉意和杜庭兰坐在段老夫人的下首,两人胃口都不错。
  杜庭兰不善饮酒,便专心致志用膳,滕玉意却慢悠悠饮了好些酒,段家自酿的菖蒲酒不错,喝下去只觉芳馥盈口,众客人一边用膳,一边竖着耳朵等静德郡主派去的下人回来。
  每当庭前有下人出入,众人眼神就有变化,忽有人道:“来了,来了。”
  下人一溜烟跑到段老夫人跟前:“老爷请到成王世子了,世子刚下马。”
  中堂前传来说话声,很快镇国公引着蔺承佑王进来了。
  镇国公是出了名的儒将,年过四十,威严高昂,另一人穿件碧天青色圆领襕衫,腰间束着白玉带,懒洋洋的透着几分恣意之态,不是蔺承佑是谁。
  镇国公声如洪钟:“实不想叨扰殿下和世子,只是这听说毒虫只有世子能解,老夫只好舍下老脸去寻世子了。”
  蔺承佑道:“国公爷何出此言,就算没有段小将军的事,府上老夫人做寿,晚辈本该过来道声贺。”
  静德郡主开心地迎出去:“哥哥。”
  绝圣和弃智忙也跟上。
  蔺承佑看着阿芝:“好玩么?”
  “好玩极了。”
  蔺承佑哼笑一声,他一整日都忙着找寻妖异的踪迹,听说阿芝从宫里跑出来,担心妹妹遇妖,急将绝圣和弃智都派过来,眼看妹妹浑然不觉得自己莽撞,他故意叹了口气:“看来你也大了,都会自己出来寻乐子了,往后不用哥带着你玩,自己找人玩吧。”
  静德郡主知道哥哥怪她擅自出府,嘟哝道:“不要,我就要哥哥,别人怎么能同哥哥比。”
  镇国公笑道:“郡主跟世子越来越像了。”
  蔺承佑摸摸阿芝的头,抬头看向中堂:“府上老夫人在席上么,晚辈想过去给老寿星说声高寿。”
  镇国公不胜荣幸:“待会世子帮犬子解完毒,若是不忙,务要赏光喝杯酒再走。”
  段老夫人不敢慢怠,忙颤颤巍巍起身:“快给世子奉座。”
  蔺承佑笑着行礼:“晚辈过来向老祖宗讨酒喝。”
  他这一露面,席上早有几位贵女脸色泛起了红,也不知醉了还是害羞。
  段家女眷自觉脸上有光,忙让下人斟酒,嘘寒问暖,好不殷勤。
  寒暄了几句,蔺承佑装作不经意朝段老夫人身后的女眷席上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滕玉意身上,心里冷笑了一声。
  滕玉意才喝完一盅酒,抬眸就碰上蔺承佑的视线,她满脸都写着“疑惑”二字,缓缓放下酒盅。
  绝圣和弃智在旁看得一愣,师兄看滕娘子的眼神……好像不太对劲。
  思来想去,忽然脑中一炸,滕娘子上回从他们这骗走了一包痒痒虫和药粉,师兄该不会是怀疑滕娘子干的吧。
  两人狐疑地瞟向滕玉意,如果真是滕娘子捉弄段小将军,她怎能如此泰然。
  而且先前在花厅里,滕娘子看着那般惊慌,分明也被吓坏了。
  照他们看,段小将军之所以染毒,明明就是因为去狱中看过那个董二娘嘛。
  镇国公引着蔺承佑出了门:“人在花厅,世子请随老夫来。”
  蔺承佑到了厅外,突然在台阶上停步,随后屈指成环,呼哨一声。
  屋檐上蓦地出现一道暗影,一跃从房梁上纵下来。
  那东西行动起来风驰电掣,跃到阶前的光亮处,露出油光发亮的黑色背毛。
  众人惊呼,原来是一只矫捷的小猎豹。
  女眷们诧异过后,含羞交头耳语,成王世子还真是玩性不改,这东西平日狩猎时带着正好,哪有带入内宅来玩耍的。
  小猎豹绕着蔺承佑的衣袍转了一圈,嗷嗷呜呜发出几声低吼,震得庭院里的花草簌簌作响,随后伏低身子,把爪子搭在蔺承佑的衣袍上。
  滕玉意看得忘了手中的酒盏,不知蔺承佑怎样训练的,能叫这样的猛兽对自己俯首称臣。
  蔺承佑笑着对镇国公道:“我今日身上没带药粉,赶回观里太麻烦,只能凑合让它帮着解毒了。”
  镇国公点点头:“记得这是当年僧伽罗国进贡的灵兽,圣人看世子喜欢,把它送到成王府了,老夫只知道这东西灵力非凡,却不知它还会解毒。”
  静德郡主从腰间取了一粒荔枝脯丢给小黑豹:“赏你的,吃吧。”
  小黑豹把爪子往前一伸,很嫌弃地拨开那粒荔枝脯。
  静德郡主气得跺脚:“俊奴,你怎么又冲我使小性子。哼!”
  蔺承佑蹲下来揪了揪俊奴的尖耳:“阿芝喜欢你,你就赏光吃一粒吧。”
  小猎豹一双碧目微微眯起,无限依恋地蹭了蹭蔺承佑的掌心,等它转过头来,依旧不肯瞧那颗荔枝脯。
  蔺承佑道:“喂,阿芝可是我妹妹,你这样我很没面子啊。”
  俊奴嗷呜一声,这才凑近嗅了嗅荔枝脯,慢吞吞吃了。
  镇国公看俊奴准备好了,趁势引着蔺承佑往前:“方才有人说宁远是被某位小娘子染上的,此话当真荒唐,犬子与那位小娘子素无交集,无缘无故怎会染上?何况犬子虽无状,但也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依老夫看,只能是从别处染的。”
  蔺承佑脚步一顿:“国公爷这是什么意思?”
  镇国公叹息:“就怕有歹人为了栽赃犬子,故意做出鬼祟之举。老夫斗胆问一句,青云观最近有没有丢过毒虫?”
  滕玉意不紧不慢放下酒盅,她早把一切都提前想好了,就算蔺承佑故意把她扯进来,她也有法子应对。
  绝圣和弃智的心却一下子蹿到了嗓子眼,如果师兄把滕娘子弄虫子的事说出来,滕娘子可就说不清了。
  好在阿芝郡主已经派人去京兆府了,只要确认董二娘身上的毒虫不在了,那就说明段小将军身上的毒虫是从董二娘身上染的,那些人怎么还不见回来,真让人着急。
  两人一会看看外头,一会看看蔺承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蔺承佑余光瞥了瞥席上,突然笑了一下:“国公爷小瞧我们青云观了。就算有人想偷虫,也得能进我青云观的大门不是?最近我们观里可是一只虫都没丢。”
  镇国公脸色一僵。
  蔺承佑率先往前走:“先给尊夫人和段小将军解毒再说。”
  一行人刚要去花厅,被派去京兆府的那帮下人回来了。
  领头的宫人径直走到静德郡主跟前:“郡主。”
  “瞧好了吗?”静德郡主好奇地问,“董二娘身上的毒虫还在不在?”
  众人纷纷将耳朵竖起,段老夫人和段文茵屏息凝神,惟恐离得太远听不真切。镇国公停下脚步,肃容看向那下人。
  下人摇了摇头:“不在了,董二娘晚间喝了一大碗粥,精神好了许多,也没再呼痒了。”
  阿芝又问同去的各府下人:“你们也去瞧了,果真如此么?”
  “回郡主的话,确认过了,董二娘身上的毒虫的确不在了。”
  静德郡主满意地点点头,蔺承佑意味深长瞟了眼滕玉意。
  席上的人眉来眼去,段小将军和董二娘的事他们早有耳闻,只是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这回看段家还有什么可说的?这虫子厉害归厉害,却只有亲密接触过的人才会染上,这边段小将军刚发作,董二娘就见好了,段小将军的毒虫从何处来的,还用猜么。
  段老夫人和段文茵脸上表情像裂开了似的,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镇国公身子凉了半边,怒不可遏道:“这孽子!”
 
 
第25章 
  镇国公和蔺承佑一走,中堂再次热闹起来,客人们忙着推杯换盏,想借此掩盖宾主之间的尴尬。
  鼓声急如骤雨,胡人们在阶前跳起了胡旋舞,舞步妖娆绚丽,渐渐旋转如飞,可惜无论主人还是客人,都无心赏鉴眼前的美景。
  诸人心里百味杂陈,段家今晚是收不了场了,段小将军欺人太甚,明明有婚约在身,背地里却与董二娘绸缪缱绻,而且为了不让董二娘受苦,情愿把毒虫引到自己身上。此事传出去,别说滕绍这等国之重臣,哪怕寻常门第都会觉得是奇耻大辱。
  女眷席有不少人同情地打量滕玉意,滕玉意脸色奇差,黯然放下酒盏,默默以手支额。
  杜庭兰痛心道:“阿玉,是不是不舒服?”
  滕玉意恹恹地:“喝醉了有些头昏。”
  杜夫人沉着脸起了身,上前搀扶滕玉意:“好孩子,我们走。”
  段老夫人和段文茵猛然回过神来,杜夫人和滕玉意这一走,两家再无转圜的余地,今晚席散后,段家必定迎来满长安的议论和指责。
  段老夫人颤动着抬起手,冲身旁的段家女眷道:“快、快劝住杜夫人和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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