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邺也说不上来,盯着她的侧脸,很想敲开看看,她脑袋里到底塞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女孩子的纤细敏感神经,她连一点都没有。
最后他也只在心里叹气。
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谢奚只要一穿男装,她自己从心理上就相信了自己是个男人。
直到丽姬退下舞台,谢奚看不到她了,问崔邺:“和你说的事,怎么样?”
崔邺盯着她出神,谢奚好奇的问:“你遇上什么难事了?”
崔邺这才回神,略尴尬的随口说:“没什么。你说什么?”
谢奚见他面色凝重,并不知他心里是如何吐槽她的。觉得这些娱乐小事,倒也不必非要麻烦他。
就改口说:“没事,河西道有消息了吗?”
崔邺:“没有,戒备森严,通信极难。”
谢奚也不强求。崔邺却说;“说不准我要河西道走一趟。”
因为贺赖部马场的事,崔程给他回了封信。崔程始终怀疑他,他在五年内在河西道上铺满了眼线,不知崔程是不是觉得他手伸得太长了,亦或者是怕他有异心。信中多是劝诫之言,他并不清楚原本的崔邺和崔程父子之间的恩怨。
如果崔程真的妨碍到他,他大概务必会亲自走一趟河西道,解决了这些龌龊事。
谢奚听的紧张,问:“你说实话,是不是河西道出事了?”
崔邺哄她:“我父亲在凉州,两个兄长也在河西道。这种时候,我去河西道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谢奚听着分不出真假,皱眉看着他问:“真的没危险?不是哄我?”
崔邺突然笑起来,一双眼睛都是光彩:“没有。”
谢奚摸不着他的脾气,觉得他一个大男人反复无常的,也不再理会。
崔邺心里莫名其妙的高兴,一脸春风佛面的笑意,起身说:“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谢奚探身出了窗口张望,问:“再没有其他小娘子了吗?”
崔邺凉凉的说:“我可没钱请那么多小娘子们给你表演歌舞,看看就行了。”
谢奚也不失望,哦了声,说:“也对,这种近乎一对一的演唱会,确实有点奢侈。”
崔邺见她理智还在,又觉得她这么辛苦,有一点爱好也是应该的,不应该这样言辞上苛责她,就承诺:“等我忙完这阵,就邀请丽姬去你庄上,到时候,喜欢看什么舞,随你点。”
谢奚听的猛然回头盯着他,嘴里说:“我就说你们两有一腿,被我猜到了吧!”
崔邺:……
崔邺拒绝和她交流感情,不再和她废话,一个人转身下楼,谢奚见他恼羞成怒,更加笃定,丽姬就是他的小情人。
跟在他后面喋喋不休的说:“你看,你们家这个门楣还是挺高的,你肯定娶不了丽姬,到时候一定要客客气气的分手,千万别把人拉进你的后院里。这是最无耻的男人才干的事。她是个靠舞艺吃饭的艺人,不是低人一等的艺妓。你若是敢有偏见,我……”
崔邺猛的停住脚步,谢奚一头撞上去,闷哼了一声。
崔邺感觉背上有脑袋撞上来,忍着笑,声音故作冷淡问:“你怎么样?”
谢奚伸手就在他后脖子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问:“你好好走路,发什么神经?”
崔邺被她打得后脖子发麻,扭头就揪了揪她耳朵,低头凝视了她一眼。
谢奚被她摸到耳朵,浑身一个激灵,两只耳朵瞬间通红。
她有点失措,短暂的懵懂后,有点害羞,狠狠瞪了眼崔邺。崔邺被她懵里懵气的样子逗笑了,见她像是生气,赶紧哄说:“那你还我一下好了。”
谢奚不知怎的,就不能心安理得揍他了,白了一眼后,自己走了,剩崔邺一个人傻乐。
他跟在后面哄她:“请你吃坊里最有名的鱼烩、驼峰炙、鲤尾……”
谢奚头也不回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再不回去就不能出城了。”
崔邺伸手拉住她:“今天太晚,我明早一早送你出城。”
谢奚烦躁的说:”你好烦。“
崔邺赔好话:”对对,我好烦,吃了饭再回去。我今天有笔生意谈,你等等我。”
谢奚有个优点,发脾气给工作让道,理智瞬间回归,回头问:“那你跟我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快去吧。”
崔邺:”不忙,先带你去吃鱼烩。”
谢奚问:“这里的娘子,你认识的多吗?”
崔邺这次认真的说:“不太认识,我只认识最有名的几位,毕竟谈生意的都是男人,都是冲那几位来的。”
谢奚撇撇嘴鄙视:“真是几千年来,男人一个德行。一点长进都没有。”
崔邺附和:“对,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谢奚见他态度这么躺平任嘲,改口说:“你值得表扬的一点就是,不鄙视任何一个人。都是些命不由己的人,我从南门进来,那边乱糟糟的,远不及这边繁华。”
崔邺皱眉问:“所以,你把平康坊逛了个遍?”
谢奚有点心虚:“没,就是起初找不到路,顺着路一路进来,我可没招惹这里的小娘子。就是你那个花容娘子心眼多,盯着我不放。”
崔邺也不解释,只说:“我下次提醒她。”
崔邺领着她七拐八拐,进了一座二层的门脸不大的店,门上无字号,进了门,他只和伙计说:“尝尝你们的三绝,另外来一壶米酒。”
他则熟门熟路的领着谢奚上楼,坐在靠窗的房间里,谢奚打量了一路,问:“你为什么对这里这么熟悉?简直轻车熟路。”
崔邺:“要是不懂吃喝玩乐,我怎么做生意?怎么忽悠人,怎么让别人信我?”
谢奚竟然无话反驳,最后真诚的说:“那你倒是真不容易。”
崔邺对长安城的了解远不是她能想象的。
等菜的空隙,谢奚难得的体贴:“你要是忙就先去吧,我吃完后自己回去。”
崔邺坐在她对面,浑不在意说:“没事。”
等鱼烩上来,谢奚很久很久都没有吃过生鱼片了,一脸惊喜的看着被片的透明的鱼片,点点头说:“真不错,打卡了一家藏在角落里的馆子。”
迫不及待的尝了口后,满足的眯着眼睛。
崔邺才生出一种愧疚感,这么久,都没有带她出来走一走,她一个人呆在郊外为生计奔波。
她吃东西实在是可爱,单纯的享受,一盘鱼烩全进了她肚子,崔邺连筷子都没动。
待她吃完,崔邺阻止:“吃点其他的,不能全吃这些生的。毕竟不是深海鱼。”
谢奚满足了口腹之欲,身上尖锐的刺都被抚平了,很真诚的问:“你真的不吃吗?一点都不吃吗?我觉得这个生鱼片味道真的不错。”
崔邺突然就生出一种遗憾,怎么从前就没有遇见她,这么实诚的一个女孩子。
那样,他可以带她去吃所有她想吃的东西,带她去看所有她喜欢的演唱会和演员。
谢奚见他一脸神秘莫测的看着她,试探问:“你不会又在我身上想什么怀心思吧?”
崔邺听的失笑,鲤尾是一道汤,味道并没有多惊艳,只是取了鲤鱼跃龙门的寓意,图个吉利。
但是这里的鲤尾汤非常鲜美,毫无鲤鱼的泥腥味。
他盛了汤,给谢奚说:“喝点汤,吃多了生鱼片,你晚上肯定会不舒服。”
谢奚:“你别诅咒我,我身体挺好的。”
崔邺也不争辩,突然对她的耐心都拉长了。
谢奚尝了口鱼汤感觉味道不错,颇有感受的说:“千年以前,有千年前的美食,毫不逊色现代。有钱人真是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
要是从前崔邺肯定会反驳她,可是此刻,崔邺见她眉目都带着惆怅,好似已经释怀,有种无能为力的释然。
他由衷的说:“对,有钱人,在哪里都活得比较容易。”
谢奚第一次和他关于有钱人的话题达成一致,纯吐槽说:“我满脑子都是赚钱,养活一大家子人,但是天花板就那么高,触及不到有钱人,也没有那么强的交际能力。单纯是我的话,农场经营有很多问题,我真的很庆幸,也很感激遇见你。”
崔邺对着她,说不出那种假大空的客气话,连一句关心都显得虚伪。
由衷的说:“你已经很优秀了,术业有专攻,我不懂农业,只懂赚钱。”
谢奚点头,煞有介事的说:“所以说,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事,尽管说,我绝无二话,但是赚钱的事,还是要拜托你。”
崔邺笑说:“我赚那么多钱无非就那么几个用处,分一半给你也无妨。”
谢奚丝毫体会不到这话里的丝丝缕缕的情意,爽朗的笑起来,满口称赞:“所以说,你是个特别有良心的有钱人。”
崔邺看着她笑笑,并不辩驳。
谢奚吃了他一顿饭,直觉已经算是很亲密的老朋友了,突然想起他喜欢花草,主动说:“我见你喜欢花草,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我可以帮你照看,虽然我的研究方向不是那个方向,但是照看花草还是可以的。”
崔邺没想到她会想起这事,只看着她不说话。
谢奚以为他不相信,解释:“我不是说谎,就像学医的人,内科对外科的病,就算不是一个方向但是还是了解的。”
崔邺被她这个比喻逗笑了。
认真说:“倒也不是多重要的爱好,就是看起来有生气一些。”
谢奚细细品了这句话,觉得他对植物的爱大概是认真的。
心里想还是顺带帮他养一些花草,反正也不费事。
等谢奚吃饭,崔邺才朝门外叫:“五书。”
门外有个男子站在门口等着听吩咐,崔邺脸色一肃吩咐:“将小谢送出城,若是时辰太迟,就送她去崇仁坊等我。”
五书恭敬的答:“是。”
谢奚没见过他这样,在她面前,他总是好脾气,极少这样肃着脸。
有点不近人情,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她突然觉得有点陌生,感觉自己插不上话,冲他笑笑,跟着五书出门了。
崔邺则匆匆一个人又返回去找那位小严大人了。
谢奚跟着五书出门后,暮钟响起,城门已关,谢奚直到今晚出不了城,问五书:“你们家郎君平时住在崇仁坊吗?”
五书是个话少的习武的人,只说:“郎君的商队一直停驻在崇仁坊的客栈里。”
谢奚这才知道,她第一次在崇仁坊里遇见他,当时他大概就是在清点自己的商队的生意。
等进了崇仁坊,坊里还是一派热闹,南来北往的商客,热闹非凡。
五书将她带进客栈,领着她一路上楼,穿过北面的复道,进入北楼,一栋独立的二层楼。五书将她带进里面的房间说:“这里是郎君平时住的地方,请小郎君在这里等候片刻,郎君大概快回来了。”
谢奚客气道:“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等他。”
五书出去后,片刻有个女婢进来给她点灯,这房子很宽敞,像一个偏厅,穿过偏厅,后面是个极大的房间,只用垂纱隔开,有张书案,博古架、书架。后面还有住的地方。
谢奚好奇,坐在书桌前翻开他的大账册,密密麻麻的记录,而且数目都很大,他的字算不上多好看,但是很工整,谢奚认真翻看了几页。
不得不佩服,和数字打交道,和生意打交道的人,确实是得天独厚的天赋。
其他的账册,看起来是旧笔墨,崔邺的笔记很干净,最后会有几句简单的评价,比如皮毛一项,他在后面写了句:比去年价高一成,受气温、和西北牧民的状况影响。
每一项有差异结账,关于它的经济指标,他都能猜测出几种可能。
谢奚起初觉得有趣,连着看了很久,慢慢的就觉得这种直觉很可怕。
简直管中窥豹,或者这就是学经济的人的特有的能力。
崔邺回来的比她预料的晚,见她一个人趴在书桌上,认真的看着账册,笑说:“你就不能多点几盏灯吗?不要眼睛了?”
谢奚抬头见他换了身衣服,之前是一身绛红色的圆领袍,此刻已经换成了一件黑色的绣着银色丝线的袍子。
她一时竟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愣愣的看他。
崔邺笑问:“这是怎么了?”
谢奚问:“你怎么换衣服了?”
崔邺随口说:“喝酒洒了一身,满身酒气,回来就在隔壁换了身衣服。”
谢奚也不知道自己想到哪里去了,回神后说:“有什么说的吗?非要我过来。”
崔邺有些累了,坐在她身侧,懒懒的说:“我懒得出城去找你,就留你住一晚,要不然又半个月见不到你人。”
谢奚对他的话从来都生不出什么心思,可是此刻,突然就觉得他这话说的挺暧昧的。
她接不上话。
崔邺问:“账本有意思吗?”
谢奚摇头,认真的说:“账本没什么意思,但是你最后的每一项猜测都很有意思。”
崔邺笑了下,随手翻开账本,看了眼,又合上,只说:“生意人都懂这样的规律,算不上什么本事。”
谢奚觉得离他有些近,莫名的尴尬,起身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感叹:“你可真是个钱串子,这才几年,居然已经家财万贯,和你一比,我就像个玩儿过家家的小孩。”
崔邺笑着安慰她:“那我不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吗?你要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你也一样的有钱。”
谢奚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也对。”
崔邺突然问:“什么时候去陆家还钱?”
谢奚奇怪的问:“怎么想起这回事了?”
崔邺不解释,只是催:“还是尽早还了吧,你要是想理清楚关系,咱们还是要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