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中的朕——渲洇
时间:2021-04-09 09:58:44

  可昆山玉就是妒忌这两人,这份妒忌来源于男人的直觉。自打他第一次在嘉禾身边见到这两兄弟开始,他就有预感这两人一定会在日后威胁到他。果不其然,之后那数十年,他们果然一直都在争斗不休。争的不是官位、爵位,而是嘉禾心中的地位。
  比起昆山玉,嘉禾其实更在乎赵氏那两兄弟,他们与她之间的距离更近,数十年亲密无间,就像是她的影子。事到如今,嘉禾在面对昆山玉的时候,已能做到心如古井波澜不起,可当昆山玉在提起那两个人的时候,她却还是会方寸大乱,这还真是……可恶极了。
  一口走到渡口边,距万寿宫已经有了很长一段的距离,吹着晨曦时分的凉风,方逐渐清醒。
  他之前说的话,是在唬嘉禾。
  赵氏兄弟如今都在牢里好好的待着,他吩咐了刑部的同僚,叫他们务必盯紧这一对兄弟。他本想要直接杀了这两人,但却得知杜家的势力在暗中保这兄弟二人。于是他命人毁掉了赵游舟的双腿,又毒哑了赵游翼的喉咙,让最是不安分的赵游舟乖乖的被困在囚.笼之中,让善于言辞的赵游翼无法蛊惑人心。
  至今为止昆山玉没有得到这两人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消息,他想,这兄弟二人或许也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但他也在思考一件事情,要不要将这两人的命暂时留下,他们是嘉禾的软肋,活着总比死了有用。
  可是,当他回府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赵游翼不见了。
  有人帮着他从刑部大牢逃了出去,那个人……
  荣靖长公主,周嘉音。
  这个名字陡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前些时日新帝兴奋而又得意的告诉他,荣靖已经同意站在他那一方,但那只桀骜不驯的母狮子,果真会低头臣服于人么?
  苏徽醒来的时候,感觉到周遭晃晃悠悠的。
  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高烧烧到脑子出问题了,可是待他看清楚四周之后,他发现他居然身处一艘小舟之上。
  万寿宫远在视线尽头,且越来越模糊。划船的是穿着一身太医官服的董杏枝,她瞥了一眼苏徽,说:“我奉长公主之命,将你从万寿宫内带出去。”
 
 
第120章 、十三章
  在得知自己已经离开万寿宫后,苏徽大脑一片空白,居然呆呆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董杏枝背对着苏徽,卖力的划着船。黄昏已过,入夜之后天地万物都浸染上了几分森然的冷意,董杏枝的背影就好像一抹漆黑的墨迹。
  “长公主说……”许久之后,那抹“墨迹”总算开口说话,她说:“万寿宫太危险了,她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一方面信不过你,一方面又不忍心你死,想来想去,就只要让你离开。”
  苏徽心情复杂,董杏枝这一番话说的没毛病,他对现在的嘉禾来说就是个陌生人,她救了他已经仁至义尽,送他离开更是一种莫大的关怀,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去了慈宁宫后呢?”他问。想起杜银钗那个女人,他心里不可避免的又浮起了一重阴云。
  “太皇太后自会安排你的去处。”
  之后他还向董杏枝问了什么,他不记得了,董杏枝答了什么他也没能听清楚,他很快又陷入了昏沉之中,只模模糊糊的记得那天夜晚的月亮很亮,月华如霜雪。
  快到八月十五了——这个念头在他迟钝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再醒来时,他已经到了慈宁宫。
  董杏枝能将他送来慈宁宫,他一点也不意外。毕竟这个女人可是端和年间宫廷里半个主人,宫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经她的手管理,多少女官、太监也都是由她提拔任命。之前他们被关在万寿宫的时候,董杏枝都可以让旧部每隔一段时间就往湖心岛送来食物与药,联络慈宁宫的宫人接应苏徽,对她来说也并不算是难事。
  慈宁宫,这个地方苏徽曾经多次陪伴过去的嘉禾来过这里。未亡人居住的殿堂,从来都是清冷而又肃穆的,可相比起如同坟茔的万寿宫,此刻的慈宁宫居然算得上是热闹。苏徽睁开眼睛之后便听到了叽叽喳喳的人声,是年轻的小宫女在私下里议论着什么,接着是脚步声,一众宫人掀帘入内,不等苏徽说什么,就一起为他换上了新药,并喂他吃了一碗粥。期间没有一人和苏徽说话,最胆大的宫女也不过是偷偷的打量这个陌生的少年而已。
  苏徽也没精力多想什么,夏朝的药.剂在他身上终究还是发挥了些许作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烧退了不少,伤口也似乎有了愈合的兆头。说不定运气好还真能捡回一条命。于是他按捺住回到万寿宫的心思,只在慈宁宫安心养伤,不多问也不多说。
  而在他来到慈宁宫的第三个晚上,他被人从床榻上抬起,送到了一间修缮华丽的殿堂。
  这里是太皇太后的寝殿,如今奄奄一息的杜银钗,就躺在这里等着他。
  她理所当然是要见他一见的,被囚万寿宫的女儿忽然传来消息,让她救这个少年,杜银钗不可能不对这个少年的身份好奇。
  她的身体状况其实远比苏徽要糟糕,苏徽毕竟年轻,就算是受了箭伤、伤口恶化感染,也不至于回天乏术,而杜银钗却是真的走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这些天她用了不少猛药,总算稍微振作了一点精神,可以让昏沉的头脑暂时清醒,为自己的女儿谋划后路,也可以抽空来见一见苏徽。
  此时的杜银钗和不久前苏徽在端和三年见到的那个杜太后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三年前的杜银钗丝毫不显老态,在命人处死苏徽的时候,姿态优雅而又端庄,而现在的她披头散发,消瘦得仿佛是一具覆盖着陈旧人皮的骷髅,什么仪态、风姿都当然无存,她就是个垂死挣扎的老人。
  重伤未愈的苏徽被架起放在了杜银钗床边的一张椅子上,而她则被几名宫女扶起坐好。她眯起眼睛盯着苏徽瞧了很久,用沙哑的嗓音问:“……是谁?”
  苏徽茫然的眨了眨眼。
  贴身侍奉杜银钗多年的宦官了解主子,替杜银钗开口:“太皇太后问,你是谁?”
  “我叫苏徽。”他只回答了这么一句话。
  杜银钗又含含糊糊的说了句什么。
  宦官扬声吩咐,“将这人挪近些。”
  几名宫女七手八脚的将椅子抬起,一直挪到了杜银钗跟前,苏徽与这个女人的距离一下子被缩短到不足半米,他可以嗅到近在咫尺的药味和将死之人身上腐朽的气息。
  如果AI还能够运作就好了,就可以用来分析研究一下杜银钗的病情。传世文献中只说杜银钗是病逝,却没有说她是什么病。而杜银钗与夏太.祖合葬的陵墓早就被盗墓贼光顾过,杜银钗的尸骨因此离散,只有几块残骨辗转后来在一场国外的拍卖会上问世,有研究夏史的学者合力集资将那几块骨头买下之后与端陵内的夏文宗遗骨进行基因分析,确定这就是懿安皇后杜银钗的尸骨,进而对那几块骨头进行研究,发现了骨骼之中残存的汞元素,推断杜银钗可能是死于水银中毒引发的脏器衰竭。可她为什么中毒,是谁给她下的毒,却还是个未解之谜。
  但不管怎么说,她活得终归要比自己的小女儿要长。苏徽心烦意乱的想着。
  “这模样……倒比姓赵的那两个妖孽更叫人不安。你咳咳咳……我之前从未在我女儿身边见过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见过的。”苏徽费了很大的劲听清了杜银钗的问话之后,耐着性子回答:“我以前侍奉过她,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不记得我了,太皇太后您也不记得了。”
  “很久、很久之前?那你岂不是个孩子。”慈宁宫中的宫女检查过苏徽的身体,知道这人不是宦官,而嘉禾身边的男人年纪再小也有十几岁,她以蓄养面首为幌子在身边收拢了一批才俊,那些人来到她身边的时候,绝无可能是孩子。
  “那么,你过去是个道士?”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样的解释了。嘉禾信道,白鹭观不少的道长都曾被她召入宫中为她讲解经文,也许这个少年,便是那时某个道长身边的道童?
  苏徽淡淡一笑,没再反驳什么。
  “我听那姓董的女人说,你是只身一人出现在万寿宫前的,出现在那里的时候就已经受了伤。你为什么会在那?”
  “我……我也不知道。”苏徽为难的回答,他不能告诉杜银钗这一切都只是个意外,因为这意外根本解释不清楚,“因为,我想要见她。”他只好硬着头皮撒谎,“我以前服侍过她,心中就一直记得她的好,听说她蒙难,就想要来见一见她。”
  “你没打算救她?”杜银钗懒得计较苏徽话语之中的漏洞,继续问道。
  苏徽迟疑了一会,像是在发呆,很久之后他缓缓的摇头,说:“我救不了的。”
  “没胆色。”杜银钗朝后仰了仰身子,露出了鄙夷的神情。这一刻,过往的矜傲又回到了她的身上,此刻的她和苏徽记忆中的杜银钗形象重叠。
  “那么,太皇太后您能救她么?”苏徽问这句话倒不是抬杠,只是觉得可悲,杜银钗、周嘉禾、周嘉音,她们都是这个时代少有的优秀女性,可是就算这样,在这个时代也终究还是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那群不要脸的老匹夫若不是趁着我重病之际算计我那无知的女儿,乾清宫何至于易主?”杜银钗的声音陡然拔高,额角因暴怒而青筋扭曲。她明明已经病得有气无力,这一刻却仿佛一只可以撕碎人喉咙的雌狮。
  “老匹夫、老匹夫……”她艰难的喘着气,身边的侍者慌忙上前为她送药端茶。
  但是猛然间她却又安静了下来,眼神黯淡而又僵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对了,这是我自己的报应,报应——”她发出了一连串的笑,歇斯底里的叫人害怕,接着背过了气。
  苏徽挣扎着扑倒杜银钗面前,用力掐了一把杜银钗的人中,接着夺过一名宫女手中的茶泼到了杜银钗的脸上,没过多久这个女人醒了过来,醒后茫然的看着苏徽。“太皇太后是为何中毒的?”苏徽意识到眼下是调查清楚杜银钗中毒之因的最好时机,连忙抓住杜银钗的手腕追问道。
  之前状若疯癫的老妇人逐渐清醒,她看了眼苏徽,在几名宦官的帮助下重新坐了起来,“你这轻狂小儿还真是个不怕死的,知道的太多,小心没办法活着出慈宁宫。”
  苏徽默然不语。
  “如果是早几年前的我,一定会直接命人杀了你。但现在……”她合上眼眸,如同喃喃自语一般说道:“我快死了,倒也不介意将秘密告诉给你。来,附耳过来——”
  “想要毒死我的,”她的声音低哑,就像是爬虫在墙面上窸窸窣窣,“是先帝啊。”
  有传闻说,杜银钗是在祭拜亡夫之后,忽然见到了他的鬼魂,故而病倒。
  但这世上当然没有什么鬼魂,就算有,杜银钗也不会畏惧。
  可是她的丈夫,在被她害死之时就为她准备好了一个陷阱,时隔十二年后,她终于还是没能躲过因果报应。
 
 
第121章 、十四章
  听到杜银钗的这句话之后,苏徽有半天没能反应过来,他在思考究竟是杜银钗病重说起了胡话,还是他伤重出现了幻听。
  “这、怎么可能?”苏徽下意识的张嘴反驳,“先帝都过世十几年了,要怎么才能……”
  “他死前遗命,交待他的心腹方涵宁在他的陵墓之中动了手脚。享殿、墓道、棺椁之中皆布有剧毒。方涵宁守陵十余年,这个秘密也隐瞒了十余年。十余年来我有时会来拜祭他,有时不会,若是旁人前往帝陵,方涵宁会设法让那人避开埋有机关的道路,如果是我,方涵宁则会闭口不言。这十余年来,能否触发机关全看我个人的命数。”她的声音低哑无力,说到这里时忍不住连续的咳了许多声,像是要将某种情绪借此压抑下去,“我运气不好,终于在今年一脚踩中了我丈夫十二年前布下的陷阱。”
  “先帝为何要杀您?”苏徽不解的询问。
  “许是黄泉孤寂,想要找个人来陪着吧。”杜银钗瞥了苏徽一眼,随口扯了个谎言。
  她的丈夫为何要在死前下令杀她,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因为她是杀了他的凶手。
  他们做了十余年的夫妻,同生共死了不知多少回,世上恐怕再无哪对夫妇之间的默契能比得上他们,他们对彼此的了解,也更胜过世上所有的人。
  也许她的丈夫正是在死前靠着这份默契猜出了她的心思:她想要他死。
  那位帝王在濒死之际心里在想什么?是怨恨?是悲伤?是愤怒?
  总之他用最后的力气叮嘱自己的贴身宦官,他说他要他的妻子陪着他一起。
  但他又不想用太寻常的手法取杜银钗的性命,暗杀、赐死在他心中都配不上他的妻子,何况杜银钗那样的女人,岂会如此简单的就被杀死?于是他便告诉方涵宁,让他在他的陵寝之中动手脚。
  杜银钗死后,终归还是要和他葬在一起的,他的陵墓也就是她的。在他死后,方涵宁可能会被夺权,但至少在他才死的那段时间,方涵宁仍然是内廷之中权势最高的宦官,悄无声息的买通工匠不是难事。
  方涵宁问主子最后一个问题是:娘娘应当何时下来陪您?
  那时他想了想,又轻轻摇头,说:看上苍如何安排吧。
  也许那位濒死的天子直到死去的那一刻,终究还是爱她的,他保留了最后一份的仁慈,直到十二年后才将自己的妻子拖下地狱。
  杜银钗不能将自己深藏在心底十二年的秘密说出口,她虽然马上就要死了,自己死后会是怎样的待遇她一点也不在乎,可她不能不在意自己的两个女儿。她杀死先帝的事情绝对不能泄露半句,若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口风不严,她的两个女儿都会被牵连。
  但苏徽已经猜到了,根据史学界多年的分析,懿安皇后杜氏有极大的可能是杀死夏太.祖的凶手。刚才杜银钗情绪失控之时一直在说“报应”,想来指的就是这个。
  “我曾听说,太皇太后与太.祖皇帝之间的夫妻感情很好……”说到这里苏徽都忍不住欷歔。他毕竟还年轻,年轻人谁心里没一点浪漫的幻想。就算在史册中已经读到了许许多多不幸的故事,他有时候还是会奢望,奢望例外的出现。
  “好、是很好。我与太.祖皇帝相识于少年之际,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未来会做皇帝,那时候我也是真心的喜欢他。我在戏园子里卖笑,见多了肮脏丑陋的男人,唯有他的眼神清澈干净。他是个吃不饱饭的乞丐,却自称是行走江湖的游侠儿。他见我被人欺负,大言不惭的说要保护我。于是我在某个深夜收拾细软,跟着他逃出了那间戏园子。”之前那一番剧烈的咳嗽之后,杜银钗说话比起之前要顺畅了许多。只有这些天一直照顾着她的宫人才知道,她这不是身体好转的征兆,而是因为服用了大量能振作精神的猛药。至于那些药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全看天意。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