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知道您要看着群舞和独舞,没关系,我自己练就好了。”
话说得明明挺有礼貌,可张爱英听着就是忍不住一股一股的火气往外冒。
她食指连连点着沈娇宁,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顾忌着群舞排练时间紧,干脆眼不见为净,扔下她自己瞎弄。
这犟脾气,等她发现自己不行,就知道回头了。现在怎么说都听不进去的。
沈娇宁终于发现这次不能去跳独舞的好处,她可以提前停止古典舞练习,全天都用来跳芭蕾。特别是张老师现在没有时间管她,等于给了她一段自由练习的时间。
那就用这半个月来证明自己吧!
她做完基本训练后,开始练习《红色娘子军》中吴清华的独舞片断。
芭蕾一向以“开、绷、直、立”为四大审美原则,后背要直立,旋转时有非常突出的垂直感,这一点与讲究圆润的古典舞截然不同。
沈娇宁觉得自己的性格天然就适合芭蕾,她骨子里是个刚硬的人,如果可以,她更希望所有较量都堂堂正正,大家凭实力说话。
吴清华的独舞讲究力量感,来表现人物内心的仇恨和坚定不移的决心。她一直认为这个人物非常适合她,尤其是现在,她完全能感受到吴清华的那种愤怒。
舞者的情感表达不需要语言,她们只需要肢体和神情。
训练结束,一直在练独舞的宗小琴走过来,轻蔑地对她笑了一下就走了,仿佛这个昔日的对手已经完全失去了和她竞争的能力。
张爱英跟人说完事,也走到她面前:“你刚才跳的是吴清华独舞吧?我去年在京市看过他们的现场演出,你知道他们的演员转起来是什么样的吗?你刚刚才转了几圈?”
沈娇宁一通练下来,情绪稳定了很多,平静道:“老师,这些都是可以练出来的。我不会放弃的,别人一天跳六个小时,那我就可以跳十二个小时,十八个小时,总有一天,我能跳得比所有人都好。”
张爱英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批评她,还是该佩服年轻人的自信。
“到时候自己吃到苦头了就懂了。”最后张爱英只能这么说了一句。
沈娇宁和宗小琴练习的位置,是在群舞的前面,这下大家都看到了她跳芭蕾。没过一天时间,这事就像新闻一样,传遍了整个文工团,连隔壁唱歌的谭小秋都听说了。
“你直接就当着他们的面跳了呀?你们老师同意了?”谭小秋听到消息来问她,其实她听说的是,沈娇宁跳不了独舞受刺激,自暴自弃开始练芭蕾,一个人在那里跳得又丑又好笑。
“没同意,我想跳就跳了,这样上课的时间就不用浪费了。”
“你胆子可真大……”谭小秋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不过总比一直呆在宿舍好,你要是听到别人说什么,千万别往心里去。”
“那当然,我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天过后,沈娇宁不但在分开练习的时候自己跳芭蕾,连集体的基本功训练都不参加了,一个人在角落里进行芭蕾基训,反正芭蕾女演员又不需要翻跟头,她最多跳舞跳累了,翻几个跟头解压。
那些什么记过威胁之类的,她一点都不怕,档案都不在这里,还往哪里去记她的过呢?
群舞的人总忍不住时不时地看向她,刚开始觉得她是被取消独舞闹脾气,故意跳又丑又烂的舞蹈,可是才过了短短两三天,他们就震惊地发现,沈娇宁居然跳得有模有样了,看着竟然有几分样板戏里女主演的感觉了!
董乔偶尔也会看向她,那对被红绸包裹的双足一直在跳动,从来没有停止过,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渐渐地,这一抹灵动的红色印入了他的心底。
文工团排练的日子似乎每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可是这一天,向来排不上什么名号的双彩县文工团,发生了一件非同寻常的大事:
京市一位赫赫有名的首长居然亲自来他们团里了!
县长和书记一起陪着来的!
廖主席赶过来的时候急得直冒汗!
第17章 琼花4 你穿上绿军装,一定好看!……
沈娇宁沉迷舞蹈,还是有人跑来喊她,才知道京市的大首长来他们文工团了,还点名要见她。
廖主席赶紧打发人来找沈娇宁。
沈娇宁一听这名号,就约莫明白,大概是原主的爹过来了。
她换下练功服,往团长办公室走去,心里有些疑惑。她预料那封信,多少会起一些作用,比如沈首长看到以后,或许会记起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女儿,给档案处打个电话,或者让下面的人处理一下。
可她没想到沈首长竟然会亲自过来一趟,还来得这么快。
她算了算,按现在的交通状况,那封信最快也就刚刚送到,怎么也不至于前脚才送到信,后脚首长本人就到双彩县了。
沈娇宁一时没想通,按下心思,准备去见识见识这位首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团长办公室的门没关,她才走到门口,就看到里面或坐或站,挤了不少人。不过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原主记忆中的父亲,沈鸿煊。
他被众人围在正中心,四五十岁的样子,并不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格外憔悴。
他是一直看着门外的,显然是在等沈娇宁,几乎是一看到她,就激动得站了起来,旁边那些人也跟着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像是在一起向她行注目礼似的。
沈娇宁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万人大舞台全盯着她一个人都不怕,于是很淡定地接受了大家的目光,哪怕这里面有县长,还有可以随意决定她能不能上台的廖主席。
廖主席没想到这姑娘居然是京市首长的女儿,他想都不敢想的人物,而自己前几天,还因为觉得不能浪费大家被选去市里的机会,直接取消了她的独舞。
想到这一茬,廖主席身上的汗几乎湿透了他半件衣裳。
“小宁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沈首长还没开口,一个眼含泪光的中年女性先说了。
沈娇宁像是这才注意到她似的:“姜阿姨,我没记错的话,您以前是话剧演员?”这个人就是她的继母。
不知是原主的情绪作祟还是什么原因,她几乎是本能地讨厌这个女人。
姜玉玲原本情绪酝酿得很到位,被她突然这么问,愣了愣:“是啊,怎么了?”
沈娇宁面带微笑,细声细气的,说得斯文又有礼貌:“没什么,就是觉得您演技真好。”她心想,真该叫宗小琴过来学习一番,看看人家真正的演员是什么状态。
姜玉玲没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这个继女从来就没跟她好好说话过,以前动辄闹脾气,其实好对付得很,反倒是现在这样,让她觉得心里有些发虚。
看来在乡下这一年沈娇宁长进了不少。姜玉玲暗暗提高了警惕。
不过沈娇宁说完这句话,就懒得再理会她,见在场几个人都是能担事的,直接对沈首长道:“档案的事,能帮我弄好吗?”
沈首长听到女儿跟自己说话,激动万分,但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事:“宁宁,什么档案?”
“你没看到我给你写的信吗?”
“你还给我写信了?什么时候寄的,爸爸没有收到啊。”
沈娇宁就知道他们来得这么快不太对劲:“那你们来找我干什么?”
“小宁,你怎么这么跟你爸爸说话呢?”姜玉玲责怪道,“我们都以为你出了意外,你爸爸听到消息后太过悲痛,直接晕倒被拉去医院抢救了!一醒过来还没好全就急着出院,千里迢迢地坐车过来,结果你就这样的态度,连声爸爸也不喊。”
沈娇宁琢磨了一遍她的话,若有所思。不过她是不会在姜玉玲面前输了气场的。
更何况她没有爸爸,也从来没喊过谁爸爸,要让她喊肯定喊不出来,好在原主也有六七年没喊了:“姜阿姨,这里这么多人呢,你确定要我在这里提醒你,我为什么不喊吗?”
“好了,玉玲,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宁宁没事就好。”沈首长威严道,“宁宁,你刚刚说的档案是怎么回事,要怎么弄?”
沈娇宁把她因为知青身份,无法调动档案的事说了。
沈首长听了,立刻就问旁边的县长:“知青为什么就不能进文工团?上面都特别批示了,要保护我们国家的舞蹈演员,就算在农场劳作,舞蹈演员都是被格外允许每天练功的,档案怎么就不能动了?”
县长冷汗都下来了,他今天着实已经受了太多的惊吓:“是我没带好手下那群人,没有充分领会领导们的指示。”
他此刻心里后悔不迭,其实他对这件事有印象,当时廖主席还过来了一趟,档案处的人特意上来问了自己的意见,又说前几天顾首长的儿子来查过这个人档案。
他当时觉得,比起一个文工团小演员,顾家的人更得罪不起,就找理由把档案压下了,没给转过去。
哪能想到这小姑娘居然是沈首长的亲闺女!他要是早知道,还压什么档案啊,恨不得自己亲手办完所有手续!
还有今天早上闹的那一场虚惊,县长很怀疑自己头上的帽子还保不保得住。
“那就好,今天就办完,行吗?”
沈首长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不少,但没人敢说不。
沈娇宁见事情解决了,转身就要走,跟这些人说话,耽误她练功的时间。
“宁宁啊,”沈首长背后喊她,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怜,还有些小心翼翼,“你……你陪爸爸说说话,好不好啊?”
沈娇宁跟自己说,这都是错觉,人家一个首长,去哪儿都被人敬重着,怎么可能会可怜,但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回了头。
她一边唾弃自己的心软,一边给自己找理由,人家好歹帮她解决了一件麻烦事,聊聊就聊聊吧。
廖主席见状,很有眼色地招呼大家先去隔壁张老师的办公室坐坐,给父女俩留出空间,还很细心地帮他们把门给关上了。
只剩下两个人,办公室一下子宽敞起来。
沈鸿煊看着面前梗着脖子、腰杆挺得笔直的女儿,眼里泛起水光。他的第一任妻子童梅,出身于部队文工团的前宣传主任,就总是这样站得笔直。
女儿完全继承了妻子美丽的外貌,也继承了她的高傲,幼子出生之后,再也没喊过一声爸爸。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女儿还活着。
“我就知道,你像你妈妈,你妈妈当年就是文工团的团花,我就知道你最适合进文工团。”
沈娇宁不太受得了一个中年老男人眼泪汪汪地跟她打感情牌,僵硬道:“我也知道我适合,所以呢?”
“孩子,你在这里受委屈了。”他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文工团跟部队根本没法比,“现在部队不好再加人,等过段时间,爸爸想办法让你去部队那边。你穿上绿军装,一定好看!”
之前那个名额,其实他也是花了大力气才弄来的,结果宁宁自己报名下乡,那个名额就让依依拿去了。
“不用了。”沈娇宁并不觉得靠关系进去有多好,“我准备先去市里提升,然后自己考。”
她要自己考上部队,在她和沈依依之间这场无可避免的战争中,她要凭实力赢。
第18章 琼花5 小芭蕾
沈鸿煊观察着她的神色, 斟酌着开口:“宁宁,你是不是还在生爸爸的气啊?那天你姜阿姨戴的项链,真不是你妈妈的, 你妈妈留下的东西,爸爸谁也不让动, 将来都是给你的。”
宁宁一定是还在生气, 所以才不愿意让他帮忙弄进部队。
沈娇宁回忆了一下, 想起来这是一年前原主义愤填膺去下乡的导.火.索。
“当然都是我的, 她又没有别的孩子。”书里原主死后,这些东西最后都被沈依依和继母生的小弟沈聪瓜分了,原主要是知道这一根把她气得下乡的假项链, 本就是沈依依的计谋,估计能气得又活过来。
这一次,她会守好母亲留下的东西, 其他人休想染指。
沈鸿煊点点头, 他觉得以宁宁的功底,要自己考进部队文工团, 恐怕还有些困难,但顾忌着孩子自尊心强, 便没说出口,只道:“你要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反正有他在,还能帮得上忙。
沈娇宁听到他的话, 目光闪了闪, 最后还是问了:“你们这么着急赶过来,是以为我出了什么事?”
看沈首长的脸色,确实是大病未愈的样子, 一般的事不至于让一位首长听了之后晕倒,还急匆匆地从京市赶到南方小县城来。
该不会是以为她死了吧?
沈鸿煊轻描淡写:“乡下几个宵小作祟,之晏没有防备,被他们联手骗了,已经都处理好了。”
沈娇宁想了想“之晏”这个名字,终于和书里的那位顾上校对上了号。看书里的描写,他是一个挺厉害的军人,居然还会被人骗了?
“所以是顾之晏出事,你们误以为是我出事?”
沈鸿煊愣了愣,没想到她这么误会了,一想,也没反驳:“你们没事就好。”那些糟心事就不用让她知道了,“你先安心在这里跳舞,之前下乡的村子也不要再回去了。对了,刚刚说市里要来看演出,你表演什么舞蹈啊?”
在他一贯的印象里,这些表演,女儿一定是最出彩的那个。
沈娇宁说得挺无所谓:“噢,因为我之前档案动不了,所以我的舞被取消了。没关系,等下次再跳。”
沈首长一听,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我知道了。”他摸摸身上的口袋,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你去把你姜阿姨喊过来qing长lz。”
沈娇宁:“呵。”跟他说了两句话,就觉得自己好使唤了?
沈鸿煊无奈:“我没带钱,都在她身上,你一个人在外面,没有钱怎么行?你下乡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你跟爸爸生气也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要给钱啊,那倒是可以,正缺着呢。
沈娇宁去隔壁把姜玉玲喊过来,毫无心理负担地看着沈首长让她把钱给自己。
姜玉玲在沈鸿煊面前不敢表现出心疼,装作很大方的样子,从钱包里数出一半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