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舞剧10 最穷酸的小天鹅
贺平惠听到她的话, 愣了一下,然后激动地抱住她:“真的吗?娇宁,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 这有什么不行的。反正我们只是自己在房间里跳,又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太好了!”贺平惠喊一个人在旁边练习的葛光亮, “你也来, 我们一起跳那段王子的朋友三人舞, 怎么样?”
葛光亮也过来了:“跳!颜老师那么谨慎都能被带走, 我们还不如跳个痛快!”
三个人便开始跳那段三人舞。
沈娇宁有些意外的是,芭蕾只能跳样板戏已经好几年了,可贺平惠和葛光亮对《天鹅湖》里的动作居然都记得很清楚。
尤其是贺平惠, 她跳这段三人舞,看起来比平时跳窗花舞还好些。
“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能公开跳, 我就自己在房间里面跳呗。出去了是要人人平等, 可是在我自己心里,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公主!”
旅馆空间狭小, 能发挥的有限,贺平惠跳不过去了, 蹦到铺了泛黄床单的床上,躺下,神情痴迷:“这样跳可真快活呀!”
沈娇宁知道了什么叫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贺平惠不是跳不好, 她是不喜欢本土化后的芭蕾, 没有用心去跳。
换成《天鹅湖》,她其实一点也不比刘思美和焦梦玉差。
葛光亮走了之后,贺平惠又拉着她跳里面三大天鹅的片断, 期间在床、桌椅等各种杂物的阻碍下,也毫不在意,直跳了个尽兴。
最后说:“可惜没有天鹅裙,我们可真算是穿得最穷酸的小天鹅了。”
“还行吧,至少没打补丁。”
贺平惠闻言,“噗嗤”笑了:“打补丁那就不是白天鹅的故事了,那叫灰姑娘。”
沈娇宁也笑,能遇到一个真正喜欢芭蕾的姑娘,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晚上跳了一场舞,身体累了,可精神却放松不少。
她们沉沉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早就和葛光亮一起去了上坝村。
沈娇宁此前对深山的印象是苍龙镇,那里已经是重山叠峦,连车都开不上了;可今天要来这上坝村,又刷新了她对深山的印象。
他们先坐市内公交到县城,下车后运气好,花了点钱,就有位驾牛车的老乡顺路带他们到镇上,再要给钱让他送去村子里,却怎么也不肯了,只给他们指了条路。
三个人没办法,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只能走过去。
他们循着一条前人走出来的小道,不知走过了多少重大大小小的山头,终于看到了第一个村落。
“是不是这里啊?”
“不知道,过去问问。”
葛光亮走过去,问一个蹲在路口吃饭的老人家。
那人看到他们,警惕地把碗往怀里收了收:“你们来干什么?”
葛光亮把怀里的介绍信掏出来:“爷爷,我们不是坏人,就是来上坝村看老师,是这里吗?”
老人看了介绍信,总算放松了些神色:“那个人是犯了错误,送到我们这里来再学习的,不能让你们见他。”
这么说,上坝村就是这里了。
沈娇宁走过去,跟他交涉了半天,花了很大一番口舌,终于说动他,同意让他们进去看一看,但晚上之前就必须走,决不能留在这里过夜。
走进村子,路上的人不多,贺平惠问她:“你刚刚怎么不给他钱啊,我看他们这里这么穷,只要给钱,肯定二话不说让我们进来。”
“就因为穷才不能给他们。万一他觉得,我们肯定会给颜老师钱,等我们走了欺负颜老师怎么办?所以最好我们的所有东西都别让他们看见。”
贺平惠恍然大悟地点头。
上坝村是一个依山而成的村落,整个村子里就没什么平地,他们从进村口开始,到去找颜老师的路上,一路都在走上坡路。
那个老人说,颜老师被分去半山腰上种地了。
葛光亮道:“颜老师体力应该还行吧?他天天都晨跑,以前跟我们一起进村,体力看起来不比我们差。”
颜老师还行不行,沈娇宁不知道,她只知道再走不到,连她都快走不动了:“幸好找你们一起来了,我要是一个人来,还真有点害怕。”
这地方实在是太偏僻了。
他们终于看到了一片有不少人在劳作的山坡,沈娇宁在一群衣着灰扑扑的人中间,仔细看了半天,才终于找出颜嘉明:“颜老师在那里!”
他们赶紧跑过去,在旁监督的记分员看了他们的介绍信,很不情愿地让颜嘉明跟他们到一边说话。
不怪刚刚他们没一眼认出颜嘉明,实在是因为没想到,短短两三天的时间,他就从一个被文工团所有女生们景仰的芭蕾老师,变成了一个佝偻着背、拿着锄头气喘吁吁干活的农民。
颜嘉明一手扛着只剩半块铁片的锄头,一手扶着腰,额头上全是汗。
葛光亮赶紧从他手里把锄头接过来,扶着他走:“老师,您是腰……腰不行了?”
贺平惠突然捂住嘴闷笑,葛光亮可真会说话。
颜嘉明被她一笑,有些赧然:“差不多吧。”
沈娇宁倒是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脊椎有旧伤,应该是一干重活就复发了。扶着脊椎不好干活,便只能扶着腰,聊胜于无。
“老师,你现在住哪里啊?能不能带我们去你屋里说话?你今天的活儿我们走之前都帮你干完。”
沈娇宁见他很犹豫的样子,直接对葛光亮说:“你去跟记分员说一声。”
等葛光亮沟通完回来,颜嘉明没有了拒绝的理由,只能带他们回屋。
所谓回屋,其实就是一个被废弃的牛棚,棚顶几近于无,一半地方都缺了稻草,躺下能直接看到天空;地上也铺了稻草,大概这就是他这两天的床和被褥了。
贺平惠见此,又哭了出来,沈娇宁却紧紧抿着嘴,忍住了,掏出之前沈首长寄给她的药油:“现在你总得好好涂药了吧?不然每天扶着腰干活啊?”
颜嘉明从药油,看到沈娇宁的脸,只觉得她是那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颤着手接过来:“我收下了。你们早点回去,别荒废了,每天照常练功,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老师来的。”
贺平惠哭着说:“我们不要新老师,我们要你回去!”
“都听话,看过了就快走吧。”
大家没办法,只能把各自带的一些东西都给他:“老师你藏好,别被他们发现了。这个稻草晚上肯定很冷,我们回去再想办法给你送点被子和厚衣服过来。”
“不用,都别折腾了,你们要是真有心,就好好跳舞吧。”
葛光亮不舍地走上前,抱了抱颜嘉明,却听到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吓得赶紧松手:“老师你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他一摸,这才发现不对:“怎么这么烫啊?老师你发烧了!”
沈娇宁伸手碰了碰他额头,果然滚烫。
葛光亮已经把颜嘉明外面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解开了,露出他身上横七竖八、深浅不一的伤口,满目震惊:“怎么回事!这是虐待!老师,是革委会的人干的还是这里的人?”
他们之前都以为,颜嘉明额头的汗是干活累的,现在一看,分明都是疼出来的冷汗!
“葛光亮,把你水杯拿出来。”沈娇宁从刚才他们放下的一堆东西里找出退烧药,“颜老师你快把药吃了。发烧应该是伤口感染了,我没带消炎药,等一下就去买上来。”
颜嘉明吃了药,却不同意他们还要再上来:“下山之后就直接回去吧,别上来了。”
“不可能。”沈娇宁面色平静地帮他把东西都藏到稻草底下,“这个伤,这个环境,每天还要干重活,不吃药你能撑几天?”她语气淡淡地,“你都不跳舞了,应该是想每年去给你爸妈扫墓的吧,你要是……你要是就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以后还有谁给他们扫墓啊?”
三个人一致觉得,他们现在不能带颜老师回去,但至少把治疗的药给他送上来。
他们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先去帮颜老师把今天剩下的活干了,然后让沈娇宁留下来照顾颜老师,葛光亮和贺平惠下山去买药。
他们干完活再下山就有点晚,沈娇宁等到晚上八点多,没等到他们回来,却等到了村里的人来赶她走。
这么晚了,她连下山的路都看不清,当然没法走,更何况颜嘉明到了晚上,烧得更厉害了。
“村长,他都烧得不省人事了,我怕我这一走,他发生什么身边都没个人。我就待在牛棚里不出去,也不碍着村里,行吗?”
村长身后有两个人,显然不同意,但村长犹豫了一下:“就待在牛棚里,不出来?”
“那肯定,我就在牛棚里。”
总算是被允许在这里留一晚。
之前葛光亮和贺平惠都一致选择让沈娇宁留下来照顾颜老师,也有她更能说会道的原因。
第40章 《女儿》1 我能跳两段舞吗?……
沈娇宁等到半夜, 感觉葛光亮和贺平惠今晚应该不会再回来了,颜老师的情况也还算平稳,便靠在旁边小睡一会儿。
深夜, 她睡得迷迷糊糊,似乎听到远处有什么声音, 立刻惊醒。
先看了一下颜老师, 烧退了一些, 睡得正熟;又到牛棚一边, 透过破了口子的边往外看,竟然隐隐看到了火光。
她靠着星月的光亮勉强分辨出手表的指针正要指向十二点。
奇怪,现在的人本就睡得早, 何况这里的村民白天都劳动了一天,晚上正是休息的时候,这是发生了什么?
她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 居然还隐隐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沈娇宁有些不安, 进市团以来,反反复复听人提起那场可怕的火灾, 这里该不会也是失火了吧?
她踌躇片刻,决定过去看看。
四周皆黑, 除了头顶的星光,就只有那一处光亮,她没怎么走弯路,就走到了附近。
她终于看清楚了, 一大群人举着火把, 中间围着一个大水缸,早前来找过她的村长站在水缸边,怀里抱着个婴儿, 大声啼哭着。
这是什么农村里独特的仪式?
她想起村长先前让她晚上在牛棚不要出来,难道并非因为她是个外乡人,而是怕她打断这个仪式?
沈娇宁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跑这么快做什么,早知道就不出来了。忍不住连呼吸都放轻,准备再原路悄悄回去,别打扰到他们的仪式。
正想走,原来小声念叨着什么的村长,忽然放大了声音:“招娣,把你弟弟招来啊!”
说完,猛地把怀里的婴儿连同襁褓,一起扔到了水缸里!
沈娇宁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捂住嘴,这……这孩子会没命的!
她来不及多想,冲过去,推开周围那一大群人,奋力从水缸里把孩子捞了上来:“你们干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很容易夭折的!”
刚刚还哭声洪亮的孩子,一下子声音就弱了许多,沈娇宁手忙脚乱地帮她把咽下去的冷水拍出来。
“你快把招娣放回去,打断了她弟弟就没有了!”村长花白的山羊胡一抖一抖。
“放回去?”她茫然了一瞬间,很快意会过来,他们根本不是什么仪式,他们是想让这个孩子溺水而亡!
“你们这是杀人!”沈娇宁只觉得背脊生凉,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孩子,“这是犯法的,要坐牢的!”
“村长,这个女人打断了老根家的好事,按规矩要把她一起沉了才行!”
“反正是个外地人,一起沉了给老根招个儿子吧,他家一连六个女儿,霉运不是一般的重,只沉招娣不一定有用。”
“要不然留下来给我们当媳妇!”
沈娇宁看着向她越走越近的人,忽然意识到不好,看起来这整个村子都是默认了这种做法的,她一个人在这里寡不敌众。
她立刻拔腿就跑,后面的人一窝蜂地追上来。
不能往牛棚跑,颜老师还在生病,除了受到掣肘根本帮不上忙;也不能往有房子的方向跑,会被瓮中捉鳖……
沈娇宁抱着哭得奄奄一息的婴儿,跑向大山深处。
可因为孩子的哭声,不管她往哪里躲,后面的人都能准确辨认出她们的方向。
她有些跑不动了。
孩子的襁褓吸满了水,太沉了,最后一狠心,干脆把襁褓扔了,把孩子裹进自己的外衣里:“宝宝,别哭了,再哭今晚我们都要没命了。”她低低地说。
不知是冥冥中的心电感应,还是这孩子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竟然真的奇迹般地止住了哭声。
这里没有了声音,后面那群人就摸不准方向了,沈娇宁趁机钻进一片半人高的杂草丛中,透过草丛的缝隙看那堆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举着火把散开了。一阵寒风吹来,沈娇宁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一片冰冷。
那些人虽然暂时走了,但她并不敢完全放松。在确定了孩子还有呼吸之后,继续抱着她坐在草丛中,希望她能多安静一会儿,免得又把人引过来。
她自己的衣服之前从水缸里捞人时也湿了大半,此刻一片冰凉,不能给她和怀里的孩子提供任何一点温暖。
可她的心,比身体更冷。
她知道,现在有些地方重男轻女严重,有些人家为了要儿子会一直生很多个孩子,直到众望所归的儿子出生;可她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为了生儿子,全村人围在一起要把女儿沉水!
身为女儿,这是她们的错吗?
沈娇宁冷得连牙都开始打颤。
上一世,她刚出生就被人遗弃在福利院门口,会不会也因为她是个女儿?
她抱着孩子,神似恍惚,时不时探探孩子的呼吸,一会儿想,她抱着孩子跑了,颜老师会不会被殃及?等明天葛光亮和贺平惠上山,岂不是羊入虎口?
想着想着,她又觉得自己完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也不敢出去,她能活着等到有人来救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