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宁几块布买下来,比她预计的费用要省了近三分之一。
“董乔,除了缎布和棉布,应该还要钉鞋底的钉子、硬纸板、胶水浆糊什么的……噢,好像还要麻布,沾在足尖的,我忘买了,现在去。”
“不用,这些我那儿都有,应该够用的。”董乔斟酌着说,“你还有钱吗?”
“有,我出来准备足了的,你要买什么?”
董乔“害”了一声:“我问你,你想好真要学这个芭蕾了?”
这是当然的,沈娇宁想也不想,坚定地点头:“嗯。”
“那你就去买一罐麦乳精吧,张老师家里有个孩子,你送这个不会出错。”
“真有你的呀,董乔。”谭小秋说,“小宁,那我们去买?”
“嗯,走。”
百货大楼的麦乳精还正好卖完了,他们又跑到另一个供销社才买到。
最后,三个人都拎着东西回文工团,心里满是采购后的痛快。
他们先回了一趟宿舍,把各自的东西放好,谭小秋直接换上了她新买的布拉吉,穿着还真不错,然后大家又在食堂碰面,一起吃中饭。
沈娇宁省了钱,原本说要请他们在国营饭店吃一点,这两人一致摇头:“还是咱们的食堂的,国营饭店又贵,又没食堂好吃,关键是服务员态度还差。”他们食堂的大师傅们都可好了。
于是大家就定了一起去食堂,不过谁也没要她付钱,董乔说:“还不一定就能做出来呢,做好再说。”
沈娇宁目光落在董乔带出来的大工具箱上,笑道:“看着这个我就对你有信心。”
“我也对他有信心,以前我们的戏服坏了都找他缝,手艺可好了。”谭小秋道,“一会儿你看看他箱子里的东西,会更有信心。”
……
他们吃完饭,商量了一下还是去大排练室,那里角落堆放着桌椅,搬下来并一并就能当大桌子用,画鞋样子。要是进展顺利,今天就能出个形儿。
沈娇宁抱着她的几块布料,董乔拎着工具箱,谭小秋今天活泼起来了,像个小黄鹂,几人有说有笑地去大排练室。
他们推开大铁门,欢声笑语骤然停止。
冤家路窄这个词,用在此刻再贴切不过。宗小琴和甄雪居然也在这里,她们原本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一听到门口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
结果就看到了谭小秋和董乔两个人,站在沈娇宁身边,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们关系很好。
宗小琴就罢了,委屈的模样无视就好,甄雪却像炸.药桶一样,立刻炸了:“董乔,谭小秋,你们两个真对得起我爷爷当年给你们吃的饭啊!还喂出白眼狼来了,胳膊肘净往外拐。”
“你们以为她是什么大城市来的大小姐吗,我哥都跟我说了,知青有好多都是家里犯了事儿才被拉来下乡的,你们还想着她能帮衬你们吧,小心算盘落空还惹得一身骚!”甄雪瞪着眼睛,恶狠狠地说。
第9章 扇子舞3 上下铺
沈娇宁其实真不想在她们身上浪费时间,有这工夫干点什么不好,但甄雪这话实在太难听了,她听不下去。
“戏班当年是给了他们饭吃,但他们又不是没有付出过。都是靠自己努力吃的饭,被你说得像吃白饭似的。”沈娇宁两年教授不是白当的,气势逼人,“而且,请你认识到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候了,你没有资格把他们当做你的所有物,也没有权利干涉他们要跟谁当朋友。”
她说完,不再理会有些愣怔的甄雪,对董乔和谭小秋说:“我们换个地方。”
谭小秋带他们去了唱歌专用的排练室,这里没人,虽然比舞蹈室小一些,但更安静。
经过刚才那一闹,谭小秋有些不安:“小宁,甄雪其实没坏心的,就是被宗小琴利用了,思想上又转变不过来,我们那么说她会不会不太好啊?”
“你们又没说什么,都是我说的。”沈娇宁无所谓道,“我知道你们对她有特殊情感,但这样一直让她觉得这里还是那个戏班子,对她有好处吗?真要帮她就早点让她认清事实,她已经不是那个戏班子里的小主人了。”
沈娇宁心里想,要是这都转不过来,再过几年文工团都要散了,大家一溜烟跑去下海,那甄雪还不得疯了啊。
谭小秋讷讷道:“也对,是这么个道理,其实我们都是心理上还没完全转换过来,总觉得她是不一样的。”毕竟从小就是那样过来的。
“地主都被推翻多少年了,她哥不还是革委会的吗,她那思想其实比谁都老套。”沈娇宁没忍住嘟囔了一句。
“好啦,都别生气了,小沈过来跟我说说那鞋子大概什么样,小秋你自己练歌。”董乔从工具箱里拿出了尺子、粉笔等,合上工具箱就喊她们。
这里没有桌椅,但有个小舞台,比地面高出来一米左右,董乔把舞台当成桌子,坐在工具箱上。
沈娇宁站在旁边,跟他说足尖鞋成品是什么样,她记忆中的鞋面大概是什么形状,要用几层缎面,中间加棉的内衬……
“小沈,你知道挺多啊,这样的话,基本上能做出来。”他低头用粉笔在嫩粉的缎面上勾勒出鞋面形状,“你都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呀?该不会还自己拆过鞋子吧?”
她撩了撩头发:“小时候听老师说过。”其实是她曾经去欧洲的芭蕾舞鞋工厂参观过,那边是师傅跟她讲过详细流程,也亲眼看到过一双芭蕾舞鞋的诞生,所以知道现在还能记得大致做法。
“你小时候在家里就学过芭蕾呀?”
沈娇宁眼睛都没眨一下:“对啊。”原主不是,但她确实是。不这么说,以后没法解释自己突然无师自通。
董乔没再说话,专心地剪裁,一层层的鞋面儿要缝起来,鞋底要用浆糊一层层糊,做这些不需要沈娇宁看着的步骤时,他就让她去旁边练舞。
“要不鞋底的浆糊让我来刷吧。”沈娇宁过意不去。
“不用,你是新手,浆糊刷不匀,到时候鞋子穿上去不平。”董乔摆摆手,“你去练舞吧,你看着我还紧张呢。”
“行,那你有需要就喊我。”
一下午时间飞快地过去,董乔已经缝好了第一双鞋的鞋面,粘好了鞋底,要等浆糊干了,再把鞋面钉上去,然后做足尖。
他暂时把这些半成品和另一块还没用的大红缎面都放进了工具箱,沈娇宁这才看到他箱子里面的东西。
只见里面各种螺丝、弹簧、钳子等,只有她想不到,没有董乔没收藏的。难怪他敢说帮自己做鞋子,这是真手艺人啊。
……
今天大家都累了一天,没有再耽搁,大家吃完饭就回了宿舍。
沈娇宁洗漱完,直接爬上了床,谭小秋见了还挺惊讶:“看你这两天的劲头,我以为你回来还要再压会儿腿呢。”
“压啊,在床上也能压。”她说着,唰地把床帘拉开,在木板床上来了个劈叉,大于一百八十度那种。
谭小秋咋舌:“幸好我现在唱歌就行,跟你真是比不了,这骨头怎么长的,怎么就能这么软啊?”
沈娇宁想了想,认真道:“其实从小练的话,也没有那么难。主要是不能断,坚持练就能一直保持下去。”
谭小秋觉得可怕,她也算有童子功的人,但依然受不了这种日复一日的肢体练习,太枯燥,太痛苦了,唱歌至少还能听个响呢。
“小宁,要不我搬到上铺吧,这样我们聊天近。”
她们宿舍两个上下铺,但只住了三个人,谭小秋本来是睡下铺的,现在她跟沈娇宁关系好了,就想搬上去。
“行啊,就是放在上铺的东西都得拿下来,我跟你一起搬吧。”那里本来满是行李,这么一来都得搬到下铺。
“也好,我在上面递,你帮我接着。”
沈娇宁就又下了床,站在她那边,把她递下来的东西都一样一样小心放到下铺。
“小宁,其实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挺难相处的,都不太敢跟你说话,没想到你性格这么好。”
“也还好吧。”沈娇宁摸了摸鼻子,“以前可能就是,还不太熟?”
谭小秋又递下来一个大袋子,沈娇宁刚伸出手去拿,宿舍门就开了,宗小琴一进门,见状大喊了一声:“你们干什么,凭什么动我东西?”
谭小秋愣住了,一看,这个包还真是宗小琴的。大家有不少东西都放在这里,她和宗小琴都放了,沈娇宁来得晚,从乡下过来身上就那么点东西,反而没放。
沈娇宁先把她手上的东西接过来,准备放下铺床上,宗小琴猛地夺了过去,带得沈娇宁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谭小秋跟她解释:“我准备搬上铺去睡,所以才把东西都拿下来,你放心,东西我们都没动。”
“这还叫没动吗?这叫没动那要怎么才算动了?”
宗小琴终于不装柔弱了,把她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到自己跟前,还爬上去,把还没来得及拿下来的东西自己给拎了下来。有个袋子在谭小秋身后,她也不说话,直接一把推开谭小秋,差点把人从上铺推下来。
沈娇宁看得心惊胆战,幸好谭小秋自己抓住了床上的栏杆,不然真的不堪设想。
“我现在就清点东西,要是少了什么,明天就去报告给团长。”宗小琴说着,拉开一个袋子就一样一样点。
沈娇宁头疼地闭了闭眼睛,是她大意了,刚才居然没想到这里也有宗小琴的东西。
谭小秋求助地看着沈娇宁,有些不知所措。
“先帮你把床铺搬上去吧,上面的东西不都是你的了吗,能动。”沈娇宁还算淡定。
谭小秋一时间没说话。
沈娇宁约略明白她的意思了:“如果你不想搬了,那就把东西放回原位。”如果是她自己,都已经这样了,那肯定还不如搬上去,不然简直像平白给自己找了场不痛快;但她不是谭小秋,搬不搬还是要谭小秋自己决定。
“那我……还是不搬了吧。”谭小秋说。
“行,那我把你的东西给你递上去。”
“不用不用,你歇着吧,我自己来就行。”谭小秋自己也尴尬,“今天都怪我想一出是一出,麻烦你了。”
沈娇宁点点头,没强求。
她站到了门口的位置,看着宗小琴气冲冲的动作,心里暗自反省。虽然只是上下平移,但如果有人动了她的东西,她也会生气的,刚刚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多东西,肯定不可能是谭小秋一个人的呢?
宗小琴点完东西,抬起头,冷冷道:“少了一瓶雪花霜,上个月我妈刚给我的,还没拆封。”
谭小秋还在上下折腾,闻言瞪大了眼睛:“我们没动你东西!还有你哪来的雪花霜,你家里人根本不跟你往来。”
“现在跟我往来了。你说没有就没有啊?我有哪些东西你都知道吗?”
沈娇宁刚刚就担心她会来这一套:“那你搜吧,看我们宿舍有没有多出一瓶雪花霜。”
“小宁……”谭小秋喊了她一声。
沈娇宁不为所动:“动了你的东西,是我考虑不周,我给你道歉。但你要说我们手脚不干净,你最好现在就搜,免得明天又要说我们毁尸灭迹。你要是现在不敢搜,那就是污蔑。”
宗小琴冷冷地盯了她三秒:“呵,沈娇宁,算你狠。”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下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横七竖八地占满了宿舍整个地面。
第10章 扇子舞4 情书和舞蹈
沈娇宁等她走了,呼出一口气,去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她再回到宿舍的时候,不仅宗小琴回来了,连甄雪也来了她们宿舍,趾高气扬地在堆了东西后狭窄不堪的地面上走动,那神情活像是皇帝出紫禁城视察。
甄雪见沈娇宁回来了,得意地喊住她:“你们两个人合起伙来欺负小琴是吧,那行,我也搬到这间住了,大家都是两个人,公平。”
说着,跟宗小琴两个人,直接把谭小秋刚刚放回去的东西一样样搬下来,看那架势,没动手扔都算好的。
沈娇宁望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谭小秋,她大概是因为刚才动了宗小琴东西的原因,现在也没了气焰,蔫蔫地没说话。
沈娇宁回忆了一下,这里的管理比较松散,当初她来的时候是被分配到这个房间的,但之前的老人要住哪一间,都是大家自己任选。
既然如此,沈娇宁也没废话,跨过地上的障碍物,爬到了自己的床铺上。床帘一拉,眼不见为净。
她没再注意宿舍里的动静,只听到谭小秋僵硬地说了一句:“现在你们也动了我的东西,我们扯平了。”
沈娇宁躺在深蓝色的帘子里,宿舍墙顶那盏昏黄小灯隐隐透进一些光晕,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即将日落的深海中,一天的喧喧嚷嚷随着潮水一同消退,心态无比平静。
她伸进枕头下,把那个小本子拿出来,侧躺着看。虽然这光线昏暗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还记得自己在上面写的字,于是那些舞蹈的场景又纷纷涌现出来。
她想,如果就跳一个片断的话,那就跳《星星》这一段,但是也可以编成一部芭蕾舞剧,她想把“日落·潮汐”这一意象应用进来。
这一想就有点停不下来。
她这几天发现自己其实也并不是不能应付那些小算计,但是还跳舞和编舞的时候最快乐。她快乐地在脑子里对每一个动作进行编排,直到自然而然地睡着,根本不知道甄雪和宗小琴为了烦她,故意把简单的搬宿舍给搬到了大半夜。
第二天练习的时候,沈娇宁神清气爽,练前空翻,这不是芭蕾的动作,但她照样从大排练室这头一直翻到另一头,都不带停的,张老师看她的眼神肉眼可见的满意,而甄雪和宗小琴两个人眼底一片乌青,精神萎靡不振。
尤其是甄雪,本来基本功就不怎么样,连续前空翻在半路就倒在了地上,又站起来接下去翻跟头,好不容易到了还噘着嘴挺不乐意地说:“我以前都是唱正旦的,我们都不翻跟头,讲究宁静端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