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余晚晴指给她的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果然很好找，连她这样分不清楚东南西北的老路痴都能找到。
可当她站到二零八门前时，她又犹豫了，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
周医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来打扰你的。
周医生，对不起，不敬你允许我擅自跑过来找你……
周医生真的对不起！我那天手机摔坏了！
对不起周医生我就是想……
咔哒——
就在苏绮瑶对着门板自言自语时，门开了。
周正的头发有些乱，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看见苏绮瑶在门口瞬间僵住，声音都有些抖：“苏……瑶瑶，你怎么来了？”
第61章 59:坦白。/6……
59.
周正是临时前一天开会临时决定回京首的, 之前猜测不错，同事发过来的棘手病例就是自己到附属时的第一个病人, 严格意义上自己成为主治的第一个病人。
原本开会只是沟通一下病情，毕竟周正是最了解的人，所以相距近千里还是要参与会议，视频语音讨论很久。末了，老师给了他一个‘惊喜’，砸得他到现在还觉得头疼。
“你也没几个月就到期了，不如就提前回来，这个患者还由你接手，我跟院方包括你现在那边都打好了招呼, 你尽快吧。”声音浑厚字正腔圆, 不容拒绝, “他们有个实习生也是很让人头疼……几次违反无菌操作原则, 已经开了，应该过两天就回牛家岭。唉, 那边儿也不好强留你。”
“……”
“正好，他们还有一个实习生在这儿, 剩下的时间你回来就带带他, 二医院的规矩和常见细节问题你提前教教。”
“还有……商量的余地吗？”周正问得很小心。
可惜老师会错了周正的意思, 还以为他是想为实习生求情，“不可能，这个心思你就别动了。你知道的，严重会产生什么后果, 医生是必须严谨的职业，现在好习惯没养成以后会酿成大祸。”
周正还想最后争取一下：“老师，我是说我回附属的时间。”
电话那边老师的声音略有迟疑, 顿了两秒后说：“你在那儿……有一直带的大病历吗？”
“……没有。”
“那就回来吧。”
作为医生，周正是绝不会因为私人感情而耽误工作的，他不会跟老师说‘这里有我喜欢的女孩儿’，那样就拎不清了，但作为一个人，他为自己之前做过的种种都感到后悔，没来得及作任何铺垫突然离开，小孩儿……会不高兴吧……
要是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早在一开始和苏绮瑶有私下接触的时候就应该告诉他，让小孩儿知道自己不是本地人，他也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慢慢靠近。
还温水煮青蛙呢……
他妈的锅都没了，让青蛙往哪跑。
“操……”
继小学不学好说了脏话被刘女士‘暴打’一顿后，这是周正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说脏话，多年书香教育培养出来的气度都没能压住心口那股无名火。
周正拿出手机，迟迟不敢在微信对话框里留下一字半句，可现在没有很多时间留给他仔细斟酌，只能不痛不痒地问一句：【睡了吗？】
小孩儿回得很快，这也让周正更加慌乱，她在等自己的消息啊，可他却还没有想好怎么说。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一个字用不对可以衍生出很多意思，她这么敏感……怎么才能把影响降到最低呢……
怕等得着急，周正只好随便扯皮两句，提醒她注意安全。
说到这里不禁多说了几句，牛家岭的治安更多靠人本身对自己的约束，监控、道路安全、人身安全是没有很大保障的，越说越担心，越担心跟苏绮瑶说得话越多。
这不？她怪自己总拿她当小孩儿呢。
周正看着屏幕笑得无奈。
“你啊……可不就是小屁孩儿么……”
虽然无奈，却也感到幸福，即使看不到苏绮瑶的脸自己也能想象到她此时时刻该是一种什么表情，也许会撇嘴？会‘哼’？会继续‘练习’她那个根本翻不上去的白眼？哈……
【周正：如果真待不下去，就给刘汉青打电话，他的电话你是不是还有？】
好兄弟不就是此时出场拿来‘应急’的么，欠他一个人情，走之前得好好拜托他照顾一下，哪怕只是当个眼线呢。自己不在身边，要是小孩儿真的有什么状况，自己也好第一时间知道。
寒她一次，绝对不能再有下一次。
也许是担心过头，言语间还是让小孩儿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老菜头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就知道，她太敏感了。
眼见事情已经躲不过去，早晚都要面对，而且微信里还在不停地弹出讨论组的消息，每一条都像是‘-10’秒的倒计时，再弹几下炸|弹就会爆。
不如坦白……
就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来安慰自己吧，希望小孩儿能原谅自己考虑不周，最后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
在坦白之前，周正特意给老师打去一个电话询问手术排期以及患者目前身体状况，算准时间，预先和老师说明情况下个月要请两天假。工作这么多年也没休一个年假，老师自然不会拦着，回来也该放松放松。
【周正：我可能做错了，应该早一点告诉你，否则也不会像今天一样措手不及。】
【周正：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周正变得异常忐忑，因为他知道‘对不起’已经说出去，开弓没有回头箭，编个漂亮的谎言也没法圆过去。
深呼吸——
【周正：其实我不是本地人，也不完全是二医院的大夫，我出生、成长都在京首，大学也是在京首读的，现在就职于京首大学附属医院，前年因参与院里的医疗援助项目才来到这里。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很抱歉这么晚才坦白，对不起。】
【周正：一开始我觉得我们私下不会再有交集，你是不是知道都无所谓，我好像也没有必要特别向你作自我介绍，一直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我没想到我们还会遇见这么多次，其实我有很多机会可以跟你说的是不是？】
周正把所有曾经想说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分成五段小作文全部说了出来，而最后一句是：【还有一句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喜欢你，希望你不会觉得唐突。】
发完这句话整个人都卸了力，把手机扣在桌面上等待最终‘审判’。
时间走得很慢，慢到听墙上表盘秒针走动的声音都觉得比平时长，每一秒都是煎熬，怕听到消息提示音，也怕听不到。
嗡嗡——
手机连续震动。
周正用最快的速度拿起手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但他看到的只是订票信息，以及老师提醒他多穿衣服的消息，老师说京首连续下了两天雨，冷。
【周正：好的，谢谢老师。】
接下来的时间，收拾衣服、整理资料，没有给周正什么空闲的时间，迫在眉睫，他只能一边收拾一边竖起耳朵，听听看苏绮瑶什么时候会联系自己，还是从此再也不见。
出发去机场前，周正把宿舍里准备的所有鱼肠、猫罐头都拿了出来，找了个可以遮风避雨的隐蔽位置放好，应该有几天不用担心小猫饿肚子，做好这一切他才放心上了出租车。
在车上，他再次给苏绮瑶发了微信。
【周正：动物园我一定会带你去的，生日那天，你等我。】
消息依旧石沉大海，周正并不意外，他想可能小孩儿是真的生气了，这也只能怪自己。
老师给周正定的是夜间红眼航班，已经0点多快到一点，一直等到广播开始播放登机语音他都没等到苏绮瑶的回信。没能忍住还是给她拨了电话，周正想得全，他只等电话响三声，第三声如果还没有接就当她睡着了。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周正真的就以为他和苏绮瑶的那根红线断了，彻底断了，小孩儿就是傲娇，多喜欢聊天的一个人啊，什么时候真玩过消失……
心事重重在飞机上没睡多久，眼睛还有因困倦带来的红血丝，看起来十分疲惫，到了医院脚更是沾不着地，但周正还是第一时间赶去办公室和老师、同事们汇合，背包被他随手放在地上，一直到他从手术室出来。
“师兄，你去休息一下吧。”
“不了，”周正摇摇头，“一会儿等家属过来有些话要沟通。”
周正婉拒了所有人让他回宿舍休息的好意，他回来不是为了休息来的，人既然已经在了，就不该让其他人分担本该属于自己的工作、自己的责任。
患者家属还是他几年前见到的那个男人，五官没什么变化，但是头发白了一半，仿佛他的时间流逝速度是旁人的五倍还多。他和家属、小组的人一起等到患者转醒，感受到胃部一阵绞痛差点没站稳，这才肯回宿舍休息，还是被老师‘赶’走的。
回宿舍翻翻橱柜，还有几桶泡面和饼干，周正便烧了一壶开水，吃桶泡面充饥，怎么也是热汤应该会舒服很多。
在等待泡面泡好的间隙，又给苏绮瑶打了一通电话。
“小孩儿……你在罚我吧……”还是关机。
【周正：可不可以不生我的气？】
【周正：对不起。】
不知滋味地把泡面吃干净，果然胃舒服了很多，至少没让他直不起腰，在沙发墩上坐下，闭起眼睛，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周正还捧着那个空桶，里面自带的叉子掉在地上，边上还有两滴红油。
去卫生间扽了两节卫生纸，把地面都收拾干净，将垃圾放进塑料袋，先出门倒个垃圾吧，回来再给小孩儿打个电话，打到她接为止。
再不接……他怕自己忍不住坐飞机回去就为看她一眼，然后还是要赶最近的航班回到京首。
呵……
自己真是荒唐……
在太阳穴上按了一下缓解头痛，出门吧，周正握住门把手向下一压。
“苏……瑶瑶，你怎么来了？”
60.
周正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总觉得那是幻觉，自己想了一天担心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不是泡沫吗？
碰一碰……不会碎吧……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很久，像两尊雕像一动不动。
苏绮瑶的眼圈越来越红，积压已久的情绪就快压不住了，她低下头不让自己看见周正的脸，她太怕从周医生的眼睛里读出不想读到的信息了，她怕自己会哭，怕周医生会嫌烦，怕周医生赶自己走……
“瑶瑶……”周正提着垃圾袋的手有点不知所措，放不知道怎么放，扔也不知道怎么扔，另外一只手仿佛粘在了把手上一样，就是不会拿下来碰一碰‘泡沫’，看它散不散。
闭眼，睁眼。
闭眼，再睁眼。
她还在。
“瑶……”
周正刚想说些什么，但苏绮瑶的动作远比他的嘴要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委屈巴巴白白瘦瘦的影子就向自己冲过来，撞得他胸口疼。
苏绮瑶两只手臂挂在周正的脖子后面，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然后一动不动，什么话都不说。
傻了，周正真的傻了，他做梦都想不到。
手慢慢从门把手上移开，指尖微微发麻，悬在苏绮瑶的后背不知道该不该落下，他声音低沉，再次唤她的名字：“瑶瑶……”
怀里的人儿不出声。
他没有听到哭声，但还是顺从自己的心意，轻轻用掌心抚上苏绮瑶的后背，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你怎么一个人跑过来？是不是刘汉青跟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苏绮瑶仍旧不吭一声。
“你……有没有看到我给你发的微信……”周正问。
“嗯……”苏绮瑶的声音很软、很绵，绵到酥掉周正的骨头，但很快她又摇了摇头，不对。
“嗯？”手上安抚的动作停顿了两秒，把另一只手上的塑料袋放在柜台上，单手压了一滴洗手液再单手搓开，打开水龙头把手上的泡沫冲洗干净，最后费力地够到挂钩上的毛巾将手擦干，完全不符合七步洗手法。小孩儿啊小孩儿，你又‘坏’我一原则。
周正终于腾出了手，他贪婪而温柔的将另一只手扣在苏绮瑶的腰间：“进来说吧，瑶瑶。”
“……”
“我们……站在门口说吗？”
“……”
“要不……”周正努力压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还算平静，甚至用上了玩笑话的语气，“能让我把你拖进屋里吗？”
苏绮瑶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仿佛又回到了刚开门的那个瞬间，只不过他们从两尊雕像变成了一尊，分不开的那种。
“好了，瑶瑶，你先放开好不好？我们……”周正缓缓松开手，想捏住苏绮瑶的肩膀拉开点距离。
谁知苏绮瑶揽得更紧了，她整个人自腰部以上全都贴着自己，只隔着两片布料，能感受到的‘内容’一点儿也不少。周正不自在地咽了一下口水，心里反复提醒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乖，进屋说，我也不能真的给你生生拖进去啊。”周正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控制不好力气伤到苏绮瑶，这小胳膊小腿儿哪里禁得住。
说完又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真的很轻，这才刚是为初沾雨露的叶片抚去水滴的力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