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琼本就愧疚, 若是她方才能撑得住,哪怕晋哥儿宁死不愿意娶,只要不闹将开来, 便能想法子和崔家周旋,不至于得罪了崔家,也不至于气倒了祖母,更不至于害了江氏……
更何况,哪怕是有误会,晋哥儿不愿意娶,她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一反一正犯了两重错,再叫这族里的老太太一怪,她忍不住顿时泪如雨下。
但想着江氏方才身下的血,虽流的没丫鬟说的那么吓人,但她毕竟这般年纪有的身孕,若是不小心些,只怕孩子很可能保不住。便江氏是外人,但江氏肚子里的,却是她的弟弟或者妹妹啊!
“不是,母亲有了身孕,便是祖母知晓,定也会叫常大夫先去看母亲的。祖母这边,太医应该马上就到了,不会耽误祖母病情的。”跟两个老太太解释了番,她便坚持道:“常大夫你快着些,母亲在偏厅,你赶紧先去看看!”
“琼姐儿!”那先开口的老太太怒了,大喝一声,便颤颤巍巍挡在了常大夫的面前。
另一个老太太也道:“常大夫,别听她小孩子家家说的胡话,先去看我那老嫂子!”
两个老太太虽是长辈,但毕竟是偏支族亲,两人这般拦着便是耽误时间,叫常大夫谁也看不了了。周琼虽控制不住仍流着泪,但心里却怒了,只正要叫人“请”两位老太太去一边,常大夫却先一步往周老夫人住的内室去了。
“大小姐,小人还是先去看看老夫人吧!”他一面说着一面已经进了内室。
两个老太太见状,对周琼又是一通训斥。
周琼微愣了瞬,但也不能硬去把常大夫拽出来,因周晋正陪在周老夫人身边,她没理那两个倚老卖老正训她的老太太,忙忙叫下人再就近继续请个大夫来,便转身进了偏厅去看江氏了。
偏厅临时搬了张罗汉床来,床上铺的是雪白的厚褥子,这会儿江氏半躺在那褥子上,周琼一眼就看见她身下褥子已经红了一片。
纵还是个姑娘家,但自己亲娘就是因着提前生产,生完才不过四天人就没了的。虽知道江氏月份小应该不会危及性命,但看着面色雪白额头渗了密密汗珠的江氏,周琼还是控制不住心慌发抖。
“母亲,别怕,没事的。”她上前握住江氏的手,本就没止住的泪一下子又汹涌起来,“太医马上就到了,我还叫了人再去附近请大夫,您和孩子都会没事的,您别怕,啊?”
她不知道,她语气里竟带上了哄孩子的意味。
江氏其实并没怎么怕。
虽然她舍不得这个孩子,但是今儿的事是谁也想不到的意外,在丫鬟叫出她流血的那一瞬间,她心里其实更多是悲凉。难道是命中注定吗?命中注定,她不能为夫君再生一个孩子。又或许这是惩罚?惩罚她在夫君刚去,便再嫁做了他人妇。
方才外面两个老太太并未压住声音,她们和周琼说的话江氏都听见了,其实她很意外,没想到周琼竟会让常大夫先来看她。
这是个不仅顾大局,还很赤诚的孩子。
因沈兰茵和周琼亲近,江氏也是好生打听了回周琼的事,知晓她这般惊慌可能是想起了去世的亲娘,江氏忍着疼反握住了周琼的手。
“我没事,别担心。”她朝周琼挤了个笑,低声道:“你快去你祖母那边吧,我这里一会儿大夫就来了,不要紧的。”
“母亲!”见都这个时候了江氏竟还安慰她,周琼哭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摇头道:“没事的,晋哥儿在祖……”
“你也去!”周琼真心,江氏是过来人,自会替她想得更多些。她知道周琼是顾大局怕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万一,也知道周琼和她一样,都猜到周老夫人并没有大碍。但在别人眼里却不是,别人看来,周琼甚至可能是为了讨好她这个有孕的继母,连亲祖母的死活都不管不顾了,有个这样的名声,若是传了出去,周琼便是定了亲的,嫁到婆家也会被人指摘。更何况,可能就是周老夫人,心里都要有疙瘩了。
这样一个好孩子,江氏不忍。
“快去!”她松开周琼的手,推了一把,“你叫人,把茵姐儿叫来就行。”
对对对,她怎么忘记通知三妹妹了。
母亲这个时候,肯定更希望三妹妹在身边。
周琼不再多说,忙一面点头一面抹泪,匆匆去了外面叫人给沈兰茵送信,跟着便去看周老夫人了。
这么会儿了,常大夫仍在给周老夫人诊脉。
看到这一幕,周琼的心提了起来,难道她猜错了,祖母情况很不好?
“常大夫,我祖母怎么样了?”她慌忙问道。
常大夫肃着脸,闻言却只是朝周琼摆了下手示意别吵。
周琼再不敢出声,同时心里却后怕起来。
若是祖母因她耽搁有个万一,她真是不要活了!
常大夫诊脉的时间极长,长到周琼都吓出一身冷汗,长到族里那两个老太太已经不知丢了多少眼刀子给周琼,长到安平侯和二夫人已经赶到,长到太医也进了门,他才终于松开手。
“常大夫,我母亲如何了?”安平侯问,说着不等常大夫回答,见太医来了,忙又请太医赶紧去给周老夫人看,“吴太医,你快来看看家母如何了。”
见吴太医上手给周老夫人把脉了,常大夫便没再开口,退到一边站着了。
周琼一颗心都在为周老夫人担忧,并没发现这边已经没他的事了,他也没去偏厅为江氏看诊。
吴太医许是医术好,很快就结束了诊脉,起身对安平侯道:“侯爷不必担心,老夫人只是一时气怒攻心,待老夫开个药方按着抓药煎了服下,只要心平气和歇息两天,自然无碍。”
安平侯长舒一口气,忙道:“多谢吴太医。”
话落又吩咐管家带吴太医去开药方付诊费,自己这边则转了头看向还站在一侧的周晋和周琼,怒道:“还杵在这干什么,你们俩都给我出来!”
见周老夫人无事,周晋抬脚便往外走。
周琼松了口气,抹了把眼泪,也忙跟上。
到了外面正厅,安平侯猛一转身,不顾偏支的两个老太太和二夫人都在场,抬脚就往周晋身上踹了去:“你这逆子!竟害……”
因周晋下意识抬手稳稳抓住了他的腿,他一脚没踹下去,骂人的话便也只骂一半便停了。
周晋松了手,淡淡道:“这其中恐是有误会,我从未打算过娶亲,因此不存在故意气祖母这一说法。”对着旁人时周晋话少,但对着安平侯,他却不愿承担他认为不该是他的罪名。
安平侯活动了下腿,跟着才骂:“你这混账!”
该解释的已经解释了,周晋不愿再听他骂,什么都没说,抬脚就要走。
安平侯如何能趁他愿,若说他曾经喜欢过这个儿子,但在这个儿子一年到头顶多出现在他面前两三次,且次次出现都一副僧人打扮,他的喜欢也早就消磨殆尽了。今儿个本是给周老夫人贺寿的大喜日子,偏周晋在今日干出气倒周老夫人的事儿,想着一会客人到齐这贺寿不知该如何进行,安平侯就恨不得亲自上手狠狠揍一顿这个儿子。
但他也知道,这个儿子自小长在法原寺,身上功夫好不说,还不是甘愿受他打的。他也不敢再动手了,若不然回头传出他这老子被儿子打的消息,他这脸也别要了。
因此他忙道:“来人,把大少爷绑回他屋里!他若不老实,就给我打断他的腿!”
话音刚落,外头便立刻涌进来数十个护院,很显然他是早料到会有这一刻,因此是带了人过来的。
父子俩又是打又是吵,却把周琼给急死了,出来后她才想起吴太医已经跟着管家走了,而常大夫也不见了人影,江氏还在偏厅躺着呢,也不知常大夫是不是去了!
“爹,你们别……”
谁料她才刚一开口,安平侯就转身怒瞪过来,道:“你给我闭嘴!今儿这事他有错,你也跑不了!为他求情,你还不如为你自己求!”
周琼被骂的一怔,但想着江氏,仍继续道:“爹,我不是……”
“我让你闭嘴!”安平侯再次打断她。
恰在此时,得了消息的沈兰茵匆匆赶了来,听说江氏摔了一跤,她顾不上遮掩额头的伤,就这么直接露着一路狂奔来的,到的时候已经一身狼狈了。
她顾不得自身,自也顾不得看当下是什么情况,才跑进来就直冲周琼来了:“大姐姐,听说我娘摔了一跤,现在她在哪,大夫可看了,她怎么样了?”
周琼直到此时才终于能说话:“母亲在偏厅,不知道常大夫在不在。”话落瞪着安平侯,道:“我不是要给晋哥儿求情,我是要告诉您母亲摔倒流了许多血,您赶紧叫住吴太医给母亲看看才是正经!”
娘还没有大夫看吗?
因不知江氏情况,沈兰茵一路忍着泪,此刻听周琼一说,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她想也没想,转头就直直给安平侯跪下连磕了两个头:“侯爷,求您让太医给我娘看看,求您了!”
因这没收劲的一磕,本就红肿的额头竟破了皮,当即就有血渗了出来。
安平侯先是看了周琼一眼,然后才看向沈兰茵,一面叫下人去请吴太医,一面上前虚扶沈兰茵起来:“好孩子,快起来,太医马上就会来的。”
沈兰茵起身,朝他感激的点了下头,便转身匆匆往偏厅冲了去。
安平侯抬脚欲跟上,忽地想起周晋,便转头斥道:“你给我回去老实待着!我告诉你周晋,这亲已经定了,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若是今儿这事叫崔家不愿把女儿嫁你了,你便是日日去崔家门口给我磕头,也要把媳妇给磕回来!”
周晋沉默。
因为他压根没把安平侯的话听进去,他在这一瞬间,眼里只有沈兰茵红肿渗血的额头,昨儿不过是轻轻在他肩头磕了一下,怎么今日竟会伤成那样?
还有江氏,祖母没事,江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又会如何?若是孩子保不住了,沈兰茵会怎样?
会哭吧!
她刚刚就哭了,还哭得那样惨。
周晋本能的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只却不是意识到自己心魔又起,而是恳求佛祖,保佑江氏和她腹中的孩子。
第20章 侯爷,若这孩子有个万一……
安平侯去了偏厅, 周琼也跟着去了。
周晋立于院中却没动。
数十个护院围着他,因到底顾忌他身份,并没在安平侯一声令下就真的上去绑人。
一直站在角落没吱声的二夫人朝偏厅方向看了眼, 然后抬脚走到周晋面前,道:“晋哥儿, 你爹只是担心你祖母和母亲, 一时情急, 所以才这般对你, 他不是成心的,你千万别跟他生气。”话落顿了下,见周晋对此毫无反应, 只能叹了一声,自顾自又开口:“晋哥儿,你先回住处去吧, 这边有二婶在, 你不必担心。”
“二婶,您先去忙吧。”周晋仍旧没动, 只这么回了句。
见他不听,二夫人又叹一声, 转头也去了偏厅。
她进去的时候,就见沈兰茵跪坐在罗汉床地上握着江氏的手,周琼立在沈兰茵身侧满脸担忧,而安平侯不嫌脏污晦气, 竟半抱着江氏在安慰。
二夫人脚步顿了顿, 才一脸着急的奔了过去。
“大嫂,你怎么样了?”她焦急问道,又看向一侧正在给江氏诊脉的常大夫, “常大夫,大嫂和孩子都没事吧?”
江氏也关心这个,等了半天终于等来了常大夫,她顾不得回答二夫人的话,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常大夫嘴上,就怕他说出她不想听的答案。
这一回常大夫诊脉却很快,他松开手,一脸凝重道:“情况不太好。侯爷,不若我赶紧开了药方,先叫夫人服了试试看吧!”
试试看……
竟这么严重吗?
安平侯看了眼江氏的肚子,入目却是白褥子上刺目的红,再往上,则是江氏惨白的脸因听了常大夫的话,竟绝望中生生透出一丝求死之意来。
安平侯吓了一大跳,忙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快去!”
常大夫被安平侯喝的愣了下,才匆忙往外走。
吴太医也匆匆赶到了。
但这一次常大夫却没敢留在一边看,仍疾步出去了。
周琼的视线,随着常大夫身影消失停在偏厅门口,想到方才他先要给祖母看,后祖母那边看过吴太医来了,他似乎仍杵在里面没动。他明明知道江氏这边情况危险,身为府里养着的大夫,他怎么敢?
周琼收回视线,落在正满脸焦急看着吴太医的安平侯身上。方才她想说江氏的情况,但爹却连着两次不许她说,还有刚刚爹训斥常大夫,常大夫似乎愣了愣?周琼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因此只认真看着安平侯。
“吴太医,怎么样,内子和孩子都还好吗?”吴太医刚刚结束诊脉,安平侯就急急问了。
吴太医也满脸凝重,道:“夫人动了胎气,见红严重,我这里给开个保胎药方,连喝三日,若是见红能止住,接下来再小心养着,这孩子想是就能保住。若是三日后见红还不止……”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很明显。
“能止住,定然能止住的!”安平侯道:“吴太医,还请你快些去开药方,无论如何,定要保住我夫人腹中孩子!”
眼看安平侯这么在乎江氏和孩子,周琼心中怀疑彻底消失了,只怕就连常大夫,也是她想多了吧!
她站出来道:“吴太医,请随我来。”
周琼领着吴太医出来,就看见周晋仍杵在院子里没动,她走到近前,没好气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仔细等下爹出来看见你又要生气!”
周晋没在乎她的态度,只问:“如何了?”
周琼知道他是在问江氏,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先喝三天保胎药看看,能不能保住孩子,得看三天后。”说着转向旁边的吴太医:“吴太医,劳烦您辛苦快一些。另我还想问,我母亲这孩子能保住的希望大不大?”
看出周琼是真关心江氏,吴太医便也说了实话:“老夫只有四成把握。”
那希望根本就不大。
周琼不再多问,转头狠狠瞪了周晋一眼,便亲自扶了吴太医:“吴太医,劳烦您再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