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四成把握。
周晋目送着吴太医出了院门,转回头又深深看了会儿偏厅的方向,这才抬脚往外走。
数十名护院立刻跟上。
偏厅里沈兰茵来得晚,因此只看到安平侯对江氏的在乎,明知这不是他的孩子却还能做到这地步,这世上怕除了安平侯,再没人能为她娘做到了。
沈兰茵本就跪坐在地,忙立刻转了些角度,又给安平侯磕了个头:“侯爷,谢谢您!谢谢您!”
她忍泪道谢。
“你这孩子,快起来。”安平侯示意一侧婆子扶了沈兰茵起来,然后就对江氏道:“你放心,孩子肯定会没事的,别太难过,你难过对孩子也不好,知道吗?”
江氏轻轻点头。
因方才吴太医的话,她心里升了些希望,但对上安平侯关切着急的模样,她却是一头扎在了他怀里,只道:“侯爷,若这孩子有个万一,我也不活了……”
安平侯一僵,忙道:“不会的,没有万一,孩子肯定会没事!”
希望如此吧。
江氏在心里这么想,片刻后退了开,道:“侯爷,你别管我了,快去忙吧。”
安平侯却不敢就这么走了。
常大夫和吴太医都说情况不好,他怕他这一走,这孩子真的没了。孩子没了他当然不心疼,但他真怕江氏想不开,也跟着去死。
江氏朝沈兰茵伸了手,待沈兰茵靠近了一把拉住,这才道:“没事,有茵姐儿陪着我,还有这么多下人守着,我没事的。侯爷,你就是留下也无事可做,前面更需要你。”
二夫人也劝道:“是啊,侯爷您快去吧!大嫂这里有我呢,一会儿我若忙了,便叫刘嬷嬷来守着大嫂,保准不会有任何事的!”
前面光靠二弟三弟确实不行,有许多客人若是他不亲自去,便是事出有因,也太不尊重人了。
安平侯终于点了头,道:“我抽空回来看你。”又郑重对二夫人道:“二弟妹,劳烦你了。”
“您说的这是哪里话,这是我应该的。”二夫人忙道。
安平侯又看了眼江氏,转身出去了。
待他一走,江氏立刻脱力,整个人瘫在了罗汉床上。只她却没敢歇,强撑着对二夫人道:“二弟妹,不用劳烦刘嬷嬷了,我这儿有兰茵就行了。”
二夫人不同意,上前关切道:“那怎么能行,侯爷交代我要看顾好你,今儿我便是再忙,也得先顾着你这里。大嫂,你放心,刘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我生那两个孩子都是她……”
听二夫人要长篇大论,看着江氏惨白的脸和已经被汗打湿的长发,沈兰茵顾不得不礼貌,直接打断了她:“二婶,没事的,我娘这里有我就行了。您去忙吧,今儿女客多,还有祖母那边还要您分心看怎么安排,刘嬷嬷是您身边最得力的,还是叫她跟去帮您吧!”
“你这孩子,今儿天大地大也没有你娘大。”二夫人道:“你一个小姑娘许多事儿不懂,且这府里下人众多,有些偷奸耍滑的可能你一时也指派不动,还是叫刘嬷嬷在这儿,你若不放心,也留着就是。”
江氏没松口,沈兰茵虽觉得二夫人说的有些道理,但仍旧没肯:“没事的,便是我指派不动,还有大姐姐呢。且娘跟前还有侯爷安排的两个婆子,这会儿想是也知道消息了,应该马上就来了。二婶别说了,您快去忙去吧!”沈兰茵说着,起身挽了二夫人的手就将她往外带。
江氏一直沉默,二夫人又看她一眼,见她竟连眼睛都闭上了,也只能不再坚持:“那行,有什么事你拿不定主意的,立刻打发人来找我。”
沈兰茵应了,直把二夫人送出偏厅。
待二夫人走了,叫了个外头的小丫鬟去找周琼,她便忙又回了江氏身边。
江氏已经稍稍缓了些,见沈兰茵扑在身边,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道:“没事的,娘和腹中孩子,都会没事的。兰茵,一会子你大姐姐来了,你叫她安排人送我回去,顺便请她帮我暂管下宜安堂。”
沈兰茵点头应是。
正如刚才二夫人说的怕她指派不动下人一样,她娘这么说也是因为这个,虽然人人都叫她三小姐,但她若去管宜安堂,终究没有周琼名正言顺,且能镇得住下人。就连叫人安排送她娘回去,她的吩咐或许都没那么好用,但是……但是她可以狐假虎威。
“娘,我叫人抬副担架来吧?”她道。
“你的额头……”江氏正担忧她额前的伤,闻言犹豫道:“还是等你大姐姐来再说吧。”
“我没事,回去抹点儿药膏就好。娘,不等了,早晚是要回去的,在这里待着也不舒服,还是先回去吧!”沈兰茵说道,起身出去叫人,“方才侯爷说了,叫你们立刻去拿一副担架来抬我娘回宜安堂,记得在上头铺上厚厚的褥子,若是找不到,才大姐姐领吴太医去开药方时说了,找不到就去欣枫苑要,你们快着些!”
沈兰茵一下借了两个人的势,纵荣安堂的下人先前看到常大夫和吴太医都是先紧着周老夫人看的,这会儿也不敢太怠慢,毕竟刚才安平侯和周琼都着急忙慌,很显然都是在乎江氏的。
因此等周琼回来时,这边江氏已经被抬上担架了。她没多问,跟着一起护送江氏回了荣安堂。
沈兰茵和下人一起亲自给江氏换了衣裳简单擦洗了番,又伺候她喝完刚煎好的保胎药,待江氏虚弱疲累的睡了过去,她才轻手轻脚出了内室。
周琼仍在。
顶着哭得已经红肿的眼睛,穿着皱巴巴的衣裙。
“大姐姐。”沈兰茵轻轻叫她,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道:“大姐姐,谢谢你。你……还好吧?”
虽不知具体,但大致发生了什么,沈兰茵已经知道了。先前是只顾着江氏没来得及多想,这会儿江氏这边暂时没事了,她就担心起周琼了。
今儿这半天,实际上整个侯府,任何人都没有周琼经历的心理压力大。
周琼一直在强撑着,因她要做的事很多,先是周老夫人,再是江氏,还要忧心周晋。这半天下来,说句心力交瘁都不为过。但一直到现在,除了族里偏支的两个老太太训了她一通,安平侯骂了她一顿外,没有一个人安慰过她。
沈兰茵这一问,就像是在她强撑着的心上撕了个口子,让她所有伪装的坚强一下子露了个干干净净。
“茵妹妹!”她一把抱住了沈兰茵,将脸搭在沈兰茵肩上,泪水眨眼就把沈兰茵肩头打湿了。
第21章 “多谢。”周晋躬身,郑……
沈兰茵没有听出周琼称呼的改变, 她感受着肩头的濡湿,只是觉得无比心疼。她和她娘难,但周琼似乎也没比她们好多少。人活于世, 似乎本就是难的。
因江氏在里间休息,周琼虽哭, 却也只是无声落泪。但有沈兰茵撑着, 哭过之后, 总算好受了些。
待周琼止了哭, 沈兰茵将她按坐在一边椅子上,出去命人拿来干净帕子和热水,亲自端进来放在一边, 将帕子打湿后递给她。
“擦擦,我去里头拿些母亲用的面脂给你。如今天干,越发要注意些, 临近年关若是伤了脸, 王家那边来人你都不好见了。”沈兰茵道。
对于高门大户的女眷而言,容颜任何时候都极为重要。周琼没拒绝, 接了帕子轻轻擦起脸来。
等她彻底收拾妥当,沈兰茵才问:“今儿发生的事我只知道大概, 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哥不是答应由家里安排着娶亲的吗,怎么突然又反悔了?”
这大半天经历的实在是太多了,这会儿提起周晋的反悔, 周琼都没力气生气了。她摇摇头, 道:“我也不知道,他说其中可能有误会,他根本没看画像, 也根本没打算娶亲,所以压根不曾说过都由家里安排。”
“怎么会,无为大师难道会说谎?”沈兰茵脱口道。
是啊,无为大师怎么会说谎呢?
可无为大师若没说谎,那说谎的难不成是晋哥儿?
周琼信任无为大师,但更信任自己的亲弟弟,晋哥儿不是会撒谎的人,尤其还是在这种事情上。
姐妹俩同时看向对方。
沈兰茵先开口:“难道无为大师真的说谎了?可他为什么这么做?理由呢?”
周琼沉默不言,这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
“茵妹妹,你跟我去前边一趟。”她猛地起身,咬牙道:“那天你也在,你跟我一起去找晋哥儿对峙去!”
“好!”沈兰茵立刻应下。
临要走时,周琼却指着沈兰茵的额头道:“先等等,你这额头伤得严重,我叫人把常大夫请来,还是先给你看了再过去吧!”她怕拖得久了不管,万一破相就麻烦了。
倒也是,先前顾不上,但现在周晋又不会跑了,先把伤处处理好再去跟他对峙也不迟。
好在沈兰茵的伤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仅仅是擦破了点儿皮,常大夫给开了外用的药膏,吩咐和周琼之前给的和匀了一道抹,说很快就会好。
但抹了药膏后伤处看着更是骇人,沈兰茵便随手解下头上发带,在伤处隔了一小块布后,将发带绑在了头上。这般也是近年来京中一些热爱打马球的姑娘会有的装扮,因此虽跟衣裳略有不搭,却也不难看。
虽发生了这一堆事,但今儿安平侯府其他地方该热闹的仍在热闹着,不过周晋的住处却是冷清,沈兰茵和周琼经了一路热闹来到这冷清之地,再看门里门外共守了八个护院,两人心里都有些戚戚。
站在院门口,周琼忍不住道:“晋哥儿,可是侯府的嫡长子呢。”
沈兰茵握了下她的手,道:“我们进去吧。”
今儿周晋临时反悔,因和周琼交好,沈兰茵对他也是有些怨的。再加上她娘虽是意外,但到底也算是因周晋而起的无妄之灾,因此这会儿沈兰茵对周晋,同情也有限。
因安平侯只是不许周晋出来,并没说不许旁人进去,所以周琼和沈兰茵没遭到阻拦,两人畅通无阻的进了上房。而进门一看,周晋正拿了本经书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而他对面下首,则是一样盘腿翻看经书的平安。
周琼心底的戚戚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看着周晋和平安这对主仆,她甚至气笑了:“惹了那样大的祸,你倒是淡定!”
其实周琼这话,是误会周晋了。
从荣安堂回来至今,便是不情不愿陪看经书的平安都看进去了几行字,但周晋,自始至终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先是担心周老夫人的身体,后是忧给周琼带去了不小的麻烦,还有便是沈兰茵额头上的伤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对动了胎气的江氏心生愧疚。
不过周琼这般说他,他也习惯了不解释。
“姐。”丢下经书,周晋起身下了罗汉床。
你还知道我是你姐!
因周晋这一声姐,周琼鼻间一酸,偏过头看向沈兰茵道:“你说那日可能有误会,现在我把茵妹妹也叫来了,你若是怀疑是我传了假话,那你亲自问茵妹妹,茵妹妹当时也在场,无为大师说了什么,她听得真真儿的!”
实际上周晋之前真以为周琼为了让他成亲,所以故意传了假话,目的就是逼他没有退路,不得不答应娶亲。
但现在周琼把沈兰茵带来了。
周晋没出声,但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了沈兰茵身上。他第一时间看的是沈兰茵额头,却没料到入目却是一方淡粉色的发带。有那发带遮掩,若是不仔细,便发现不了沈兰茵额头受伤了。
沈兰茵并不知道周晋在打量她,只以为周晋是不信周琼的话,因此忙道:“是,那日我也在。大姐姐先是叫平安将画像带给你叫你挑选,后来无为大师拿着画像过来代平安传话,说你都听家里人的。”
“三小姐!”平安忍不住道:“小的跟您无冤无仇,您可别害小的啊!”
周琼道:“她没有害你,是无为大师这么说的,说你因内急求他帮忙,他正好顺路,所以便帮了你。”
平安都要哭了:“大小姐,小的是求了无为大师,但借小的一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在主子的事上乱传话啊!”
周琼信平安,他的确没那个胆子。
周晋也信。
“这么说,是师叔传了假话。”他道。
没有疑问,是肯定的语气。
“对,是他传了假话!”周琼顾不上跟无为大师算账,急急道:“所以晋哥儿,因他传了假话,家里认真帮你去相看,相到了崔家的崔玲,她是个顶顶好的女孩子,且咱们两家已经定过亲,消息早都传出去了。若是你现在反悔不愿意娶,咱们家成为笑话且不说,你让崔玲以后怎么办?她一个姑娘家坏了名声,纵是千金小姐,也难再嫁好人家了,咱们不能这样害人家啊!”
沈兰茵点头,周琼说得对。
周晋不愿娶,对崔玲伤害的确大。
周晋沉默。
他在思考无为大师为什么传假话。周琼和沈兰茵想不明白,他却是仔细一想就明白了,无为大师这是在逼他。用这种方式让他和家里人彻底站到对立面,要么妥协,要么就是真正的出家。
不得不说,这法子虽过份,但却有用。
周晋知道,他不可能同意娶亲,而若是他宁死不从,那么最后的结果便是惹怒全家,除了彻底出家,无路可走。他不喜欢无为大师的这种方法,但事已至此,除非他妥协,不然只能按着无为大师想要的结果走下去。
“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娶亲。”他道:“崔家小姐那里,让我去道歉也好,补偿也罢,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去做。不过,做过之后,我打算正式剃度。”
周晋语气如平常般淡定,但周琼却看出了他冷静淡定模样下的坚决。周琼不安极了:“晋哥儿……”
周晋难得的,竟冲周琼温和一笑。
“姐,这些年,我知道为难你了。”他道:“这次的事我自己来承担。待正式剃度后,往后不论府里再有什么事,我都不会再下山了。你……要好好的。”
说完这些,他看向了周琼身侧的沈兰茵。
犹豫了番,他终是放不下这世上唯一的姐姐,开口道:“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能跟我姐这般亲近的人,这足以证明你们关系要好。我想拜托你,日后她遇到难处时,你若有能力,还请尽量帮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