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居然问他么……
顾舟寒仰首僵视,随即落在数面屏风上的视线格外认真。
看他当真在认真选的模样,喻戚不免面上含笑:“你先挑着,本宫同佟贾年还有话要说。”
顾舟寒顿首应下,端得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喻戚见此心喜。
如此听话乖顺的顾舟寒几乎让她走不动路,但她还得去审查了一番。
现在八月初五,离万寿日还有几日,宫中热闹非凡。
尤其是舒阳殿,喻戚早就命令奉常佟贾年安排,佟贾年掌管宗庙礼仪几十年,这几年除却祭祖之际,佟贾年还无旁的用武之地;现下得了殿下的吩咐,整个舒阳殿里里外外被佟贾年一手安排,重新装点了一番。
佟贾年同先皇后是兄妹关系,无妻无子又看着喻戚和喻琅自小长成,做事自然信得过。
喻戚末了叮嘱道:“届时本宫的案几要长些,有人同本宫同坐。”
佟贾年摸摸胡子,清明的眼中趣味泛起:“可是丞相大人?”
“佟舅舅说笑了,本宫同丞相大人清清白白”。
担心眼前人也被自己先前刻意传出的流言所迷惑,喻戚勾着耳边一缕发丝,巧笑着继续解释道:“没想到佟舅舅也相信了那些流言蜚语,那些不过是用来扰乱朝臣的,丞相大人同本宫心里都有数,算不得真。”
喻戚看着鞋靴旁的玉棠花,花枝混着滴露,视线却忍不住飘到不远处选屏风的顾舟寒身上。
看顾舟寒皱眉近距离挑选的神色,喻戚忍不住袖子捂唇,笑出声来。
可殿下不作真,丞相大人作真了怎么办……
佟贾年见此,不免挑眉笑道:“那微臣斗胆,能否问殿下那人是谁?”
喻戚伸手指了指顾舟寒的方向:“是给陛下看诊的御医,喏,就是他,顾舟寒。”
佟贾年对顾舟寒略有耳闻,陛下之前那么多的御医都没将陛下救起,这人不过半月时间,陛下就能下榻了。
当下隔着些距离打量着,佟贾年也觉那人不俗的气骨,即便坐在轮椅上也腰背挺直,整个人透出一缕落拓的气质。
“微臣听说顾大人是殿下出宫亲自请回来的,殿下当真万分看重。”
“这倒是,陛下离不得他。”
喻戚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又见顾舟寒在亭子旁拘束模样,心口微扬,便同佟贾年告辞道:“本宫还有事,先走了。”
“恭送殿下。”
看着长公主殿下款款离开,佟贾年这才鼻尖微动轻嗅起来。
舒阳殿外除却玉棠花混着木樨的香味,还留着略显嚣张的苦涩清香。
殿下打小无论做何事都精明着,倒不料这么大了还情窍不开,丞相大人有些东西藏得那么深,殿下又能从何知晓。
回想刚刚殿下腰侧的显眼香囊,以及殿下对那顾舟寒担忧的模样,佟贾年无奈的摇头笑笑。
只怕熬得久了,有人会比祁观琰更具优势守着殿下。
*
被喻戚放在心尖的人此刻的确颇感为难。
若让顾舟寒选药材,他能三天三夜不停歇,但此刻他推着轮椅近了几面屏风,上头花团锦簇,在他眼前都是一种模样。
喻戚轻着脚步而来,单单停在顾舟寒身后,但不料顾舟寒反应极快,还未等她靠近,已然侧过身子,澄明的双目都是藏不住的疑意:“殿下。”
喻戚没吓到人,撅了噘嘴后抿抿唇,微咳一声遮掩道:“可挑好了?”
顾舟寒摇摇头,凝视喻戚的双目略带郁蹙:“属下挑不出……”
“那就随手指一个,你说哪个就哪个。”
顾舟寒的面容越发深沉,其修长如玉的指节无意识合拢,喻戚就眼瞧着他修剪整齐的指甲陷入自己的掌心之中。
“咳咳!”
喻戚故意咳嗽一声,打破僵局:“选不出也无碍……”
顾舟寒松了一口气,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些。
喻戚见状,不由笑道:“没想到挑个屏风于舟寒而言,这么困难。”
顾舟寒微讪。
惠风和畅,喻戚做不出为难顾舟寒的事儿来,当下便指了一面屏风,让一旁的小太监给记牢了。
这小太监也算宫里的新人了。
今日头一回见到长公主殿下,一直夹紧了屁股小心伺候着,就怕惹了贵人恼怒。
宫里流言蜚语不算少,他也听闻长公主殿下貌美,但脾气不佳,所以他今日格外胆战心惊伺候着,但他没想到殿下对旁人还有如此温柔和善的时候。
小心翼翼抬头乜了眼殿下面前的人,小太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能长成这番模样,难怪长公主殿下都提了一口气温婉相待。
但那人眼神凶极,他不过微微抬眼瞧了殿下一眼,就被这男子眼刀子割了过来,直让人后颈发寒。
宫里太可怕了,不仅女子凶悍,男子也冷冰。
小太监偷偷打量的视线,喻戚也觉察到了,只是她自小宫里养大,这样的视线她早就熟悉了,但她怕顾舟寒还不习惯。
思及此,喻戚推着人走到树荫底下,看着前头忙碌的一众人,喻戚转身走到顾舟寒跟前,双手压着他轮椅上的扶手,同时弯下腰来与他平视。
但骤然对上喻戚好看的桃花眼,顾舟寒心湖波澜四起,心快跳到嗓子眼。
紧张之余,他习惯性想用手握着一旁的扶手,却不料生生压在女子凉熨如玉的手上。
顾舟寒大惊,险些蹿了起来。
像极了一只被逼急了的兔子。
“噗嗤……”
喻戚直笑弯了腰,阳光透过摩挲摇动的树叶间隙打在她的脸上,更衬出她墨玉色的瞳目黝黑光亮。
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的手,顾舟寒的反应就如此之大;上辈子她为了求顾舟寒,都快半个身子吊在他身上挂着了,也不见顾舟寒有个反应。
顾舟寒早早的就偏过头去,将手搁在身后,被人笑着,他脸上飞起一抹别样的红意。
树叶沙沙作响,其间混杂着女子娇俏的笑声,喻戚笑了好一会才稳下身来:“走吧,回本宫宫里喝个茶。”
喻戚本来就打算去找顾舟寒,但没料到在喻琅宫里见着了人,一路将人拐了许多地方,最后拐进自己宫里。
朝云殿中,随行宫女候在外头,大殿之中只有喻戚同顾舟寒两个人。
当下顾舟寒坐姿挺正,目光湛然,端着茶水活脱脱像世家贵公子模样。
喻戚看着他这模样顺眼极了。
眉眼含笑,喻戚将眼前桃花盏里的桃花酥轻轻推了过去。
“其实本宫今日还有事要拜托你。”
“殿下请言。”
顾舟寒放下手中茶盏,想起这是殿下喜欢吃的桃花酥,便又重新将装着精致糕点的盘子推了过去。
喻戚没注意到顾舟寒的小动作,随手喂着一旁的鱼儿道:“八月初八的万寿日宫宴会上,本宫想请你悄悄观望观望陈家大公子陈禹衡的腿。”
“陈家大公子?”
“对,他腿有疾。”
顾舟寒攥紧了拳头,他知道陈家大公子陈禹衡,甚至他比殿下知道的还要多些。
“属下知晓好了,但属下也无得把握,师傅也曾经为陈家大公子治过腿,但似乎后来没有治好。”
要不然那人也不会现在还坐在轮椅上。
而喻戚听到这话,敛下目中的精明:“你师父?”
“就是属下的养父,郝云谷的谷主。”
听到这话,喻戚喂鱼的动作慢了几分,等着投食的鱼儿久等不来,绕着她水下的指腹打转。
“你可否同本宫细细讲讲……”
*
不过一刻钟时间,缸里的鱼儿一个个吃的肚皮发胀,早就喂空了鱼食的喻戚目色清冷。
“你的意思是十年前陈禹衡断了腿便去你们谷寻了神医,但你养父母去了以后没治好又回来了?”
顾舟寒点点头。
“本宫现在知道了……”
喻戚派出去查探陈家的暗卫,还没查到这么久远的事情。
底下人回报时都说陈禹衡断了腿,养在府中,不是每日下棋读书便是作画弹琴。
如果若真断腿,怎么能这么大的改变一个人的性子。
能将一个武将朝着文人变去?
也许是能的。
喻戚看看眼前的顾舟寒。
顾舟寒上辈子不也冰冷无情,这辈子就同上辈子不一样。
少年人看向她的目光单纯和善,看着喻戚杯盏里的茶水快要饮尽,又给她添了些新茶。
末了还微微抬着头,羞涩地抬眼看着喻戚笑笑。
喻戚心口熨帖极了。
但这也是她这么些日子来,小心温暖着顾舟寒才得来的结果。但陈家的事情疑点重重,还和她父王那朝的事情勾结在一起,所以她查起来也颇为棘手。
喻戚又开始头疼起来。
这辈子推掉了那么多朝政奏折,没想到还动不动就犯头疼。
微微眯着眼睛,喻戚的指腹毫无章法地揉在脑边的穴位上。
蓦然一双温热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放下,继而耳边传来恰到好处的按压之感。
顾舟寒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
“殿下是担心我治不好大公子的腿吗?”
“不是,能治好当然最好,若治不好,那也只能说天意使然。”
“那殿下宽心,自有天意。”
“你说的也是,本宫想这么多作甚,都想的头疼。”
喻戚本不信天,若有天意,做什么她两辈子来还要那般努力,之间躺平了享受长公主尊位带来的乐子便是。
烦恼忧愁说走就走,当下喻戚心宽的不行:“不过多亏你在,不然本宫这头疼都得疼死。”
顾舟寒不喜喻戚说什么生死,但遇到喻戚的事,他就变的分外的敏感。
眼前人的确面露疼痛姿态,顾舟寒讷讷不语,手上按压的动作灵活几分。
说到头疼,喻戚忽然想起什么:“本宫记得丞相大人似乎也有头疾,你以后能给他也瞧瞧吗?”
顾舟寒虎口微张,卡在眼前人的后脑穴位上,闻言动作缓慢了一瞬,很快又续上了。
“属下不愿。”
顾舟寒言辞淡淡,但少年的声线微扬,还夹杂着些许的颤栗。
不愿……
不愿?!
喻戚蓦然转身,娇俏面容红光满面,眼底浮光四起,满是欣喜。
“你刚刚说了什么?再同本宫说一遍?”
“属下不愿。”
顾舟寒咬着牙又重复一遍。
可再听一遍喻戚略显茫然,但很快她便笑了,真真儿地笑达眼底,瞳目之间都溜着光。
“本宫没听错吧?你说的是‘不愿’而不是‘不会’。”
眼前人笑的花枝乱颤,但顾舟寒丝毫不理解,殿下这在笑什么。
他当才说完“不愿”便后悔了。
他有什么资本说不愿,他不过是宫中一御医,主子让他给谁瞧病,那就要给谁瞧病。
哪怕那个人是他不喜的祈观琰,他也得听主子的话,咬着牙帮祈观琰看头。
但顾舟寒虽这么想,心里愈发气恼。
小神医的神色尽收眼底,喻戚笑声逐渐淡去,还捂着笑到发酸的小腹鼓励道:“你以后就要这么同本宫说话,懂吗?”
顾舟寒讶异:?
怎么说话?
这么大逆不道的说话么?
“愿意做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不愿意做的事情也直接从本宫讲明白,如果不说,本宫怎么从你那冷冰块的脸上猜出来?”
喻戚方才眼角都溢出了泪水,卷翘如蒲扇的雀羽都濡湿了起来,像是刚研磨出的上好浓墨,乌黑发亮。
“那便这么说定了以后,本宫同你说的事,除了替陛下疗养身子,其他的事你都有权拒绝掉。”
顾舟寒两眼发亮。
看他高兴,喻戚心里也高兴。
顾舟寒会主动同他说要什么,不要什么,这可是极大的进步了。
果然她用心哄着人,定然能把人给哄好了;瞧瞧顾舟寒现在,可不就比上辈子好得多。
听话又乖巧。
高兴之余,喻戚添油加火,趁机又对着顾舟寒夸耀一番。
果然还没夸多长时间,顾舟寒就在其身后默默红了脸。
可喻戚还没放过他,她若真心夸人,必能口出莲花,能将人的白脸都夸红了去:“日后在宫里不要觉得拘束,当家一样自在些,左不过在本宫这儿……你最大!”
外头候着的闻瑕方才听到自家主子笑声雀跃,自当不敢进去打扰,等里头略略安静了下来,闻瑕这才上前将已经温凉的茶水换去。
但她不过觑了一眼,就见屏风里头二人窃窃私语,顾大人的手还碰到了主子的耳朵。
最主要的是顾大人的耳朵又红了。
她来得晚,就听见自家主子说什么“大”不“大”的。
顾大人年纪还小,还能哪儿大?
随着主子一道浸/淫/欢/愉话本多年,闻瑕火速换完茶水退步而出,还是被自家主子刚刚的豪迈话语生生羞红了脸。
了不得,了不得。
但这等羞人的话……
啧啧……
今儿回去了,她还是不要同姐妹几个说道了。
第20章 义弟 “本宫想收他当义弟。”……
若说鄞都异军突起之辈,莫非肃坛郡发家陈氏一族,但其同出自钟鸣鼎食之家的祁家不同。
不过祈氏一族世代书香,景昭的大多数文人墨客皆追寻祈氏风尚,期间在景昭闻名一时的《敏言书注》便是由祁家先祖收纳编纂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