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回过神来,脸红了几分,一溜烟跑了出去。
周小嘉凑近青山君:“你不会一整天都不能吃东西吧?”
青山君想了想, 道:“没有,我吃了你一块糕点。”
周小嘉嘶了一声, 老神在在道:“我发现你有的时候很笨唉,吃就吃呗,这公府里都是你的人, 别让东诏人知道不就行了。”
青山君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
周小嘉笑了:“就算他们知道了, 东诏公主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你?”
青山君无奈的笑了一声:“你呀,胆子越来越大, 同东诏联盟的合约上说好的, 君子不欺暗室。”
周小嘉“咦”了一声,在院子里乱走了一通。
她确实饿的肚子都叫了。
士兵碰了吃食过来,虽然青山君说随便取点什么, 但是他们还是摆了一桌子。
青山君把笔墨和书都收了起来,看周小嘉吃东西。
“将军,你看着我做什么?”周小嘉不好意思道。
吃饭这种事情,她觉得还是跟小纨绔吃有意思,殷舒玄会一边吃饭一边跟她聊天,还有家里那些可爱的小哥哥们,吃饭热热闹闹的。
她能连扒拉好几碗!
跟青山君在一起吃饭,感觉饭都不香了。
青山君望着她,低低的笑了笑:“我只是,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周小嘉:“……”
青山君道:“安国公主善射,父亲和陛下常让我跟她学艺,我小的时候吃饭很慢,她和桓齐将军吃完了饭,就看着我笑。”
周小嘉望着他,一时间没明白他想说什么。
青山君叹道:“若我早生十年……”
周小嘉一拍桌子:“早生十年你就成我爹了!”
亲娘啊,亏她馋青山君,这人竟然是想当她爹!
青山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闷声笑了:“若非我生的晚,我就能早早平定河西,此后种种,便都不会发生了。”
周小嘉摆了摆手:“你已经大破胡人,将他们拒在玉门关之外,此后千秋万代,他们只能在关外徘徊,再不敢侵略中原了。”
她鼓着腮帮子,认真看着青山君:“你的功绩,将会光耀千古。”
青山君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河西之地,列族纷争,此事不平,乃我父青云信,吾师安国此生憾事。那里也有万千百姓在尸山血海里挣扎。”
周小嘉:“啊这……”
这饭更不香了。
“你不能去,我替你去。”殷舒玄蹦了进来,他鼓着腮帮子把一张纸条拍到了案上。
周小嘉眼睛一亮:“你不是去喝酒了么?”
小纨绔翻了个白眼:“喝啥啊,我不爱喝酒,要吐了。”
青山君看了一眼案上的信,低声道:“这是什么?”
殷舒玄说:“有人把信射到我头上。”
周小嘉看了一眼他乱糟糟的头发,颇为同情道:“这个传信人也太损了点。”
青山君瞪了他一眼:“人家朝你射东西,你自己躲不开,还怪别人?”
殷舒玄跳起来:“过分!难道怪我喽 ?”
青山君冷哼一声:“人家若是想伤你,你还有命在这里?自己技不如人,还敢饶舌?”
小纨绔:“……”
他又翻了个白眼:“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快说说,这人说了什么,他满纸都是汉字,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青山君看了一眼,平静道:“展……展丹已经把周宣送到安全的地方隐居了,宫中已经宣布了太子殿下的死讯,过不了几日,大丧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
殷舒玄指着那纸上小小的红色火焰纹路,愣愣道:“你这云纹不应该是青色么?”
青山君伸手点上红火焰,皱起眉头:“这不是我的青云族徽,是……沙洲军的火焰。”
“火焰?”殷舒玄把那纸条捡起来,瞪了一下,嘀咕道:“我都快不认识火焰和云了,咦……”
“小殿下,火焰是热的,云是暖的。”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周小嘉和殷舒玄猛地抬头,展丹从墙上跳了下来,冲两人轻轻一笑。
殷舒玄激动:“是你用箭射我的?”
展丹笑着点头:“嗯!”
周小嘉佩服的看着他:“小爱啊不,展大侠,你功夫这么厉害,教教我呗。”
展丹抱着手臂,爽朗的笑着,看了青山君一眼:“你现在可是骠骑将军的弟子,我可不敢跟他抢徒弟。”
殷舒玄觉得自己被这人射了头发,有点丢面子,不高兴的冲周小嘉道:“周小嘉,别理他,我功夫也好,我教你!”
青山君皱眉看着展丹:“你不是……”
展丹打断了他:“你托付我的事情,我已经办成了。放心,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你们的太子在哪里。”
青山君沉默了。
展丹英俊的面庞上露出几分俏皮的笑,冲青山君道:“骠骑将军,你这个脸色,配上你这身行头,我会以为你不想嫁给那个东诏公主。”
“放肆!”青山君横了他一眼。
展大侠赶紧退后一步,从怀里摸出青山君的令箭,丢给他:“你的事情我已经办完了,令箭还给你。”
青山君目光渐渐转柔和了一些,低声道:“多谢。”
展丹笑了一声:“能得骠骑将军一声多谢,我真是三生有幸呢。”
青山君不大高兴的坐下来,心里怄的慌,他今天穿着吉服,大喜的日子不想跟人斗嘴,
这些人一个个都跑来逗他了。
殷舒玄见自家舅舅脸色不好,冲展丹道:“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展丹耸了耸肩,笑道:“我自然是要回去向我主复命了,我已经拿到了大周皇帝的国书,皇帝陛下册封我主为河西王,此后我大义在我沙洲军,我主便能号令河西之地愿意归附的汉人。”
他冲着殷舒玄欠身:“在下先行一步,我在河西等着将军你。”
青山君拿起案上的酒盏,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展丹:“这一杯酒,敬河西之盟。”
展丹接过酒,打趣道:“骠骑将军,大喜的日子里,新郎未到,新娘子先喝酒,会不吉利的。”
青山君饮下杯中酒,瞪了他一眼:“盟约既成,大吉。”
展丹长叹一声,笑道:“大吉。”
展大侠把酒杯一丢,扬长而去。
青山君突然猛地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舅舅!”殷舒玄扑过去扶住他,大喊道:“酒里有毒!”
青山君轻轻摇头:“不……我没事。”
他轻轻站了起来,扶着殷舒玄的肩膀站好,咬着牙低声道:“我……我没事……我都想起来了。”
“什么?”
青山君手指按在右边肩上,喃喃道:“这印记,是我自己刻上去的,是我自己。”
周小嘉和殷舒玄把人扶到房里,赶紧吩咐士兵去找大夫。
青山君轻轻摆了摆手:“我没事……”
他说着没事,却猛得咳了一口血出来。
“舅舅,你不会真是有什么心上人,被你给忘了吧!”殷舒玄急的跳了起来,“东诏的船马上就要到了,你可别杀出个未婚妻啊!”
青山君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凉凉看了他一眼:“你皮痒了是不是?”
殷舒玄:“……”
第56章 你哭了 还有人蹭烟花的!
青山君伸手擦了一下唇角的血, 低沉着声音道:“我没事了,只是断肠蛊的余毒……”
“你这叫没事?”殷舒玄瞪大了眼睛,“你的脸色跟被狗啃了一样!”
青山君抬手拿了案上的凉茶到了一盏, 和着满腔的血腥味饮下:“我真是没事,出去吧, 我想静一静。”
他虽然脸色难看, 但是精神头却很足, 周小嘉轻轻拉了拉殷舒玄的胳膊,示意他出去再说。
两个孩子一走, 青山君仿佛脱力般的坐了下来, 他手指轻轻搭上右肩上的伤疤的位置,整个人靠在床头。
五脏六腑仿佛撕碎了般的疼起来。
“我怎么能忘呢?”他痛苦的想。
“你怎么样了……”周小嘉推门进来,看到远处焦急的士兵和找来的大夫, 猛地把门合上了。
青山君慌忙站起来,对外头道:“无事, 不必进来。”
周小嘉扶他坐下:“东诏的船队已经过来了,殷舒玄去迎接他们去了。”
青山君下意识的就伸手 去整理冠带,被周小嘉一把拉下了手臂:“都这个时候了, 你还……”
青山君抬起眸子看着她, 眼中氤氲着雾气, 半晌,他道:“我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无关紧要?”周小嘉震惊的看着他, “是不是在你们打仗的人眼里, 只有刀山火海,万人枯骨才算是要紧事?”
青山君缓了缓呼吸,沉默了半晌, 缓缓道:“我记起了自己忘记的往事。”
“往事?”
青山君咽下满腔的血腥味,平静道:“不过是一些少年时候的往事,算了,也不要紧了。”
“既然不要紧,你为甚不肯告诉我呢?”周小嘉同情的看着他。
青山君微微有些诧异,这个小丫头心大如斗,哪怕家破人亡都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机灵可爱,此事她的表情,却显得悲天悯人起来。
“我……我一直以为自己被周巧慧控制,是因为你的大白狗……”他说。
周小嘉:“不是被你外甥气的?”
青山君轻轻摇头:“那大白狗的额头上云纹,是我青氏族徽的模样,我以为是因为我见了那族徽,想起了父亲的教诲,不敢忘国忧,才恢复了些许神志。”
周小嘉:“啊?”
青山君苦笑了一声:“家父虽然忠君体国,但他性情温厚,并不喜欢教导孩子,是我自己想岔了。”
“所以你恢复神志,是……”周小嘉突然惊恐的看着他。
青山君面无表情的望着周小嘉:“是因为我看到了那个……郎官。”
周小嘉静静的看着他。
青山君闭上眼睛:“十五年前沙洲之主派使团辗转千里来中原求救,使团无功而返,早已死在了回去的路上。”
“那小爱他是……”
青山君将额头抵上房门,颤声道:“十五年来,沙洲刺史派了七次使团,河西之地列族纷争,使团的人,都死在了来中原的路上。”
周小嘉想过去安慰他。
青山君冲她摆手,示意她不要靠近自己:“最后一次,他们的人能见到汉军的旗帜,是在三年前……我大破胡人那一次。”
“后来呢?”周小嘉问道。
青山君不敢回头看她,低声道:“沙洲已经沦陷上百年,使团摸不准朝廷的态度,偷偷跟着我,我大战之后下江南,遇到了他。”
“河西之盟早在三年前定下,是我忘了……是我……”青山君慢慢转过身体,回望着周小嘉,“我忘了同他的河西之盟,派人千里追杀他的人,是我……”
周小嘉长大了嘴巴,一时说不出话来。
青山君身上的火焰纹,并不是他爹给他刺字明志,是他自己,在中了断肠蛊毒的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印上去的伤痕。
他一次又一次的从混沌中清醒,不是他被外甥气炸了肺,更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不能忘记的心上人。
而是他有一个刻在骨血里的盟约。
“我曾暗想 ,亏桓齐是我父亲最得意的门生,竟也如此心智不坚。竟因为区区一个断肠蛊,将自己一生心志眷恋都忘了个干干净净。而今看来,我到底,连他也不如……”
青山君笑出了声,他心痛如缴,却再也没有血吐出来。
桓齐平定河西的大梦,同安国公主的少年心事,都已经烟消云散。
而他当年在江畔遇到了沙洲少年,定下的河西之盟,也已经烟消云散。
“这不是你的错……”周小嘉低声说,她缓缓靠近了青山君,“若非你朝思暮想,不敢忘,不能忘。又怎么会从周巧慧的蛊毒里清醒过来……”
他坚忍卓绝,已非常人所能及。
青山君苦笑了一声:“可惜,还是晚了。”
他慢慢走到铜镜前坐下,对周小嘉道:“替我重新束发吧。”
周小嘉:“什么?”
青山君温声道:“方才失态,鬓角有些乱了。”
他低低的叹了一声:“我已经负了河西之盟,不能再负东诏之盟了。”
那荡平河西,名扬千古的意气,少年相遇,意气相投的知己故交,都已成一场永不能实现的大梦。
事已至此,他必须斩断尘缘,投身进另一场梦里。
多少年来,天下太平四个字,像是一道伤痕,刻进了英雄的骨血里,叫他们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周小嘉神色暗淡的走过去,将青山君头上的牙冠摘下,低声问:“您为什么不让侍女们进来,我……不大会给人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