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柠坦坦荡荡站在那里,索性等人都进来。
沈楼拨开那些城主,一看那雕像,差点儿没笑出来:“这是什么新玩法?”
姚雪倦赶紧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不知何等歹毒之人在圣灯中下了致幻的毒药,家师受药物控制,难以自控,误损了黎祖圣像。下药人心思歹毒,害我师父与肖公子、沈小姐,请各位城主立刻擒拿此幕后之人!”
她顿了顿:“家师已将芙蓉城城主位传给雪倦,雪倦经验浅薄,全仗各位叔伯做主。”
这番话说的高明,沈柠赞赏地看了姚雪倦一眼,难怪人家能把天下第一美人的位子坐得这么稳。
先把锅甩得干干净净,说清楚都是被下毒的人坑了,再表明琼姬已经不是咱荒海的人,我年纪小还是个孩子,你们总不好意思欺负我吧。
先前第一个进来的老者支起身体,眯了眯眼:“琼姬不用剑,圣像上如何会有这些剑痕?”
曲杉斛也跟着走进来:“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找出下药之人。”
话音刚落,殿外有人懒洋洋接话:“有什么好找的,都站在你面前了,要么是这里面的两到三个,要么就全是。”
顾知寒分开那些人,拽着柳燕行一齐步入殿中,自若笑道:“我又没说错,你们瞪我做什么?”
便有城主冷笑:“五道惯来争斗,我们下些不痛不痒的药给琼姬,旁人误中,自认倒霉吧。”
沈柠还说正道门派不要脸,不想邪道不要脸起来,更胜一筹,当下就被这套神逻辑所折服,虚心请教:“那按照前辈的逻辑,是不是只要彼此有私仇,大可光明正大地用各种手段寻仇,误伤到其他人,也是其他人不长眼,躲得慢了?”
那城主不以为然:“唔,你这么说也行。”
沈柠欠身,微微一笑:“多谢赐教。”
长剑“唰”地出鞘,锋芒毕露,一式衣冠似雪气势磅礴,轰向自进殿就沉默旁观的柳燕行。
她全力出手,柳燕行只是轻描淡写地避了避身。
剑气越过他,杀气腾腾砸向城主群。
那些人没料到如此转折,再闪避时免不得有些狼狈。
这一剑好快,几位城主因为站在柳燕行身后,根本没想到对面忽然暴起,遭此横灾,有躲闪不及的脸上被划了一道浅浅的痕迹,虽然称不上什么伤,但终究是破了相。
沈柠收剑,笑道:“抱歉,我是想伤柳尊主,可惜他武功太高,误伤几位,实在……是各位不长眼,自认倒霉吧。”
城主们何曾受人如此羞辱顶撞,气得浑身发抖,他们年过半百,都是一城主事人,平日执掌一城,有几个甚至也是宗师境。
虽说沈柠占了有心算无心的便宜、殿中昏暗,众人挤作一团难以腾挪,可到底是无人再敢小看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但要他们咽下这口气,又委实不能。
他们对视一眼,一位城主站出来,捋着长须道:“固然,我这药下的是有些不妥,但两位尊主,黎祖圣像都被这位姑娘剑劈毁损,此事若轻易放过,荒海日后还有何颜面在西域立足?!”
旁边立刻就有城主接上:“不错,下药只是小错,但损毁圣像却是大罪,按涿鹿台规矩,绝不能轻易放过!”
柳燕行掀起眼皮看了看这两人,道:“笑世门,照夜寺。很好,我记下了。还有谁不满,都站出来。”
众城主噤声,表情均是不忿。
笑世门门主寒声:“哪有尊主护着外人,反来镇压咱们自己人的道理!”
顾知寒痞笑:“瞧你说的,好像你们以前有尊主一样。”
城主憋气,顾知寒这话实在嚣张,一时竟理不出该先针对沈柠等几个损毁圣像的罪人,还是先怼自家两位不作为的尊主。
沈柠在他们争执的过程中又细细查看了石像中的陨铁,此时已心中有数,故意装作迟疑地样子:“等下,诸位,我已经参悟出圣灯奥秘。”
那边将信将疑:“这么短时间?”
沈柠面上装作紧张,慌乱地看了看肖兰,肖兰会意,装作倨傲道:“没错,你们上千年参悟不透的,我们因缘际会,一个时辰参悟出来,也没什么稀奇。”
他说得又让城主们心中迟疑起来,也对,怎么可能有人这么短时间参悟出圣灯奥秘,那他们千年道统,岂非成了笑话?
有人沉声道,“事关重大,谁知道你们不是为了脱罪乱编借口?若是心口胡言,那损毁圣像的罪,可不容你再推脱!”
柳燕行皱眉,正要阻止,沈柠已经拿捏语气,像是虚张声势一样说:“那如果我真参悟出《山海卷》之秘,这圣像的事儿……”
“我等不再追究!”
沈柠想了想:“可是……这么重要的秘密,只拿来换这么个条件,有些亏啊。”
那群人忍了忍,商量毕:“那你说,拿什么交换?”
沈柠:“看你们对荒海道统的虔诚衷心,以及《山海卷》有多珍贵咯?”
有城主道:“若你真能拿出完整的《山海卷》,黄金万两,珍宝万斛,随你挑选。”
以利诱,沈柠摇头:“太俗。”
又有城主灵光一闪:“陵光护法由赫缇娜兼任,本就两边顾不周全,可将陵光护法一职授予姑娘。”
以势诱,沈柠还是摇头:“太累。”
再有城主笑得暧昧:“鹧鸪天男弟子中,英伟的也不少,尤擅房|中|术,你若喜欢,包君满意。我们荒海中不少人求着与鹧鸪天弟子春|风|一|度,曲圣使,可对?”
曲杉斛皱眉,却被城主们常年威严所慑,终究没说什么。
以色|诱,沈柠擦了把汗:“这点还是算了,吃不消。”
众人越问越觉得此事不靠谱,嘲道:“我看你是根本拿不出来!”
沈柠要的就是他们大意,只因她已打定主意要办成一件绝难做到的事。
她迟疑道:“我只要各位城主,答应我一件小事,于各位不损,于荒海有益,可否?”
柳燕行抬眉。
那些城主重复:“一件小事,也罢,允了就是,你说。”
此君语气略带嘲意,便是笃定钱、权、色三种世间人人渴望的东西都被拒绝后,沈柠这年轻的黄毛丫头,再提不出什么有眼界的高要求来。
而其实这正是她苦心绕了大半个圈子,示弱许久铺垫的效果。
沈柠心脏狂跳,心道一会儿你们可别后悔,沉声开口:“拿到《山海卷》后,我要荒海自此……废止护灯使一事!”
满座皆惊。
曲杉斛已经整个人都呆住。
柳燕行眼中光华流转,顾知寒换了个姿势,惊疑不定地看着破碎石像下,那个目光坚定的少女。
几位城主私下打了几圈眼色,心中拿不准这人是虚张声势,还是心思深沉引他们入局。
“我们若不答应呢?”
“不答应?那就算了。”沈柠心知不能急,只差一点,还得再逼一逼。故意漫不经心地说:“来吧,谁要给我安罪名来着,正好我新打了一柄剑,还没斩过人。”
城主们再次环顾,圣灯孤零零摆在地上,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此灯奥秘已经成为荒海百代下来的传说,更多人觉得比起真有奥秘,更像是个杜撰故事,心中怎么也不相信,她么个小丫头短短时间,就参破了五道最荒诞不经的秘密?!
“好,就依你所言。”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要去看牙,今天应该就这一更,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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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口是心非
“好!”
“无论成与不成, 沈小姐今日大恩,曲杉斛铭记一生!”曲杉斛表情端肃,郑重跪下, 向沈柠磕了三个头。
沈柠扶她起来,笑笑:“各位城主请看, 这座像中其实是一种特殊的材质——陨铁,与我这柄剑材质相同, 内力灌满后大有不同。”
她提起全身内力运于掌中, 长剑骤然亮起浅浅光华。
“所以我们需要用内力将这块陨铁也注满?”姚雪倦恍然。
沈柠心里默默感谢她的搭台,唱和道:“不错,这块儿陨铁太大,还请各位城主……”
他们彼此看了看,心中都对沈柠所说将信将疑, 又生怕沈柠有什么招术坑人, 不肯上前。
肖兰淡淡扫了他们一眼,走过去一掌按在石像上。
姚雪倦眼珠一转:“雪倦资历最浅,便由我先来吧,若能取得《山海卷》,也算尽了一分心。”
她生的好看, 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毫无攻击性,更容易让人听得进去。
这话要让沈柠说,多半便要讽刺“爱上不上,不上拉倒, 是给你们找秘籍还是给我找?”
但同一个意思,人家姚雪倦说来就动听多了,既提点了几位被害妄想症,又破了僵局。可惜的是,她上来也丝毫没用。
沈柠看了眼顾知寒,顾知寒原本蹲在墙角,只好起身吐了吐舌头,冷笑:“你你你,要么去灌内力,要么我先给你灌内力。只得好处不想出力,做梦!”
几位武功高的城主不甘地走过来,一个个按在那块陨铁上,下面一圈已经人挨人,后来人只能攀上石像腰身。他们加上后,陨铁似乎抖了一抖。
顾知寒见状,和沈柠一起跃起,齐齐踏上黎祖肩膀。
整座石像倏然一亮,像闪了的灯泡一样闪来闪去,挣扎片刻最终还是又灭了下去。
沈柠情急,脱口而出:“宴公子!”
这三个字一出,有些城主还不明所以,偃傀派掌门人干技术干得久了人也魔怔,非要较这个死理儿,嘀嘀咕咕:“柳公子才对,这姑娘怎么叫燕公子。”
肖兰、顾知寒、柳燕行都向她看去,沈柠恍然觉出不妥。
柳燕行跃起极高,俯冲下来一掌灌入陨铁顶部,那一秒众人都屏住呼吸,落针可闻。
星点光芒自上而下,一圈圈亮起,很规则。
沈柠:“点灯!”
肖兰另一手取了火把,用脚踢飞,火把稳稳擦过地上的圣灯,在墙壁上打出昏暗光芒。
柳燕行:“你退开,我们足够。”
旁人还在想这是和谁说的,沈柠已经撤了掌,见陨铁仍然未灭,从石像跃下,举起那盏灯一直在找角度,直到某一个位置,墙上忽然现出一排排字迹。
姚雪倦:“这是……”
已经有城主惊呼出声:“《山海卷》原本!”
一天后,满地白雪反射着月光,涿鹿台中仍然有人郁郁不平,在一株开得艳丽的梅树下不断走来走去,声音愤懑。
“……然后不知哪个蠢货心神震荡,或者哪些蠢货心神震荡,内力控制不住,导致那块陨铁竟然毁了!”
柳燕行:“从昨天出来到现在,这件事你已经说了第十五遍了。”
顾知寒:“一定是最初有些人没用全力,否则不至于。”
柳燕行看着红梅,敷衍点头。
顾知寒还在那里郁闷:“你背下来了吗?你悟性最高,肯定背下来了吧,给我一份!”
柳燕行无语:“你又不修《山海卷》,要去有什么用?”
顾知寒从背后举起手,握着不知从哪里拿到的一卷薄薄的册子,“你一整天都在默这个,难道不是给我的吗?”
柳燕行一甩袍袖,转身就要回寝殿。
风中传来很淡的声音,含着一点怅惘:“原来是给那丫头的。”
不过顾知寒的怅惘只有那么一瞬,很快就从后面扑了上来,柳燕行熟练地闪身向左一避,一手已经抬起挡在颈边。
果然顾知寒往右只是虚晃,像是料到他会避开,立刻重重的压上来,恰恰被他一手结结实实挡住。
“滚开。”
“这么冷淡可不行。”
顾知寒无趣地说:“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是这样啊!这两年怎么了,你还没跟我说过。”
“你有脸听?”
“嗯……”顾知寒眼神一转:“当日算兄弟对不住你。这两年我总梦到那一天,恨不得……把自己杀了。”
他这个人一直沉湎情|色,好像心中从未装过什么事,可说起这句话,却极其郑重。
柳燕行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在南疆听说你做了荒海的尊主,一统五道十三门,就知道你必然不是害我的人。”
顾知寒:“哦?”
柳燕行:“裴家军早已没了,闻筝的声望不过是空中楼阁,殷不负手中的债簿更如催命符一般,当初我一死,光凭他们几个绝对保不下竹枝堂。若非你拿着灯投了荒海,坐上尊主之位,正道忌惮你顾念旧情,只怕现在江南那片竹海早被夷平了。”
他拍拍顾知寒的肩:“荒海如泥淖,若不是为了竹枝堂,你何必被绊在这里?这么简单的道理,恐怕只有闻老大才想不明白。”
顾知寒低下头,只觉浑身都轻松下来了,仿佛两年前就背上的什么极重的东西,终于从他灵魂中被移去。
两年来,他始终被害死柳燕行的自责和闻筝的态度折磨煎熬,今天柳燕行难得对他温言细语,眼中忽地一热,只觉得这两年的苦都值了。
柳燕行拉着他坐在寝殿台阶上,雪山离天特别近,星子低垂,美得让人整颗心也宁静起来。
“阿柠跨过大半个中原送剑,琼姬领了这份情谊。你最离不开中原十丈红尘,却在这地方打杀两年……偏偏无人领你的情谊。这么看来,你和我一样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