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寒自嘲:“我可不是为了什么人,我不像你,我对女人的承诺,一向从不食言。”
口是心非。
顾知寒又笑起来:“要不你改天也去降星楼算一卦吧,你真的运气太差,小时候死了爹妈,被我们家收养不到五年,我们家又被人灭了满门。咱俩在沙漠里吃了两年沙子,好不容易天下都去得,又在西域晃了这么久,算起来,真正的好日子也没过上几天。”
沈柠五岁时母亲去世,其实她不知道的是,柳燕行同样幼时父母皆亡,所以才在遇见幼年沈柠时起了恻隐之心,想要给她一些希望,让她以后的人生不要太苦。
他曾被驻扎边关的顾家收养,成了顾知寒的玩伴,两人一起习武长大。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顾家为幼子取名知寒,希望他长怀忧患之心,不可虚度光阴。
可惜完全看错了人,顾知寒拉着柳燕行和闻筝三人一起痛痛快快玩了五年,直到全家因武学典籍被灭门,只他们两人逃出,靠着逃到无垠荒漠中才勉强苟活了下来。十三四岁出头的男孩,在荒漠诸部争斗中活得格外艰难。而武功初成后,又顶着各大门派的反对和打压,执意推行竹枝派理念。
似乎,并没有哪一年是不苦的。
曾经在南疆的深渊中,柳燕行背负冰凉僵硬的殷不辞,心中百般怨恨。明明他从未愧对任何人,却落得人人喊打、人人杀之后快的境地。
天道何其不公!
直到……那天漫山风雨大作,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拼命将他拉回了能遮蔽风雨的亭子,真心实意地担心他的性命安危。她虽然自己也在风雨中狼狈不堪,却照亮了另一个人。
自此,他遇到了一生中最美的风景。
钧陵城的那枝榴花,开得灿烂而热烈。
她出现以前,柳燕行从不觉得苦,可她出现后的日子,又实在太甜了。
只可惜,遇见沈柠已经耗光了此生所有的运气。
翌日,寝殿外的梅花开得更好,他折了一枝同样灿烂热烈的梅花,嘱咐人替沈柠房间里换上,随口问了沈柠在哪里。
下人回答说在校场和肖公子学射箭。
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忍住,走到场边偷看。
荒海中,照夜寺主修暗器刺杀,箭术精准,见沈柠和肖兰两个外人过来,射得益发起劲儿。
那几名照夜寺弟子利索引弓,纷纷中了红心!
而沈柠没射过箭,弓倒是能拉开,可一射|就射|不上靶。
肖兰主要是教沈柠玩儿偃傀派掌门送她的弓,并没带炽伽,只选一把校场配的弓,头三箭不是射远了就是近了。
他们两个表现如此不堪,得了哄堂大笑和各种嘲讽。
然而自第四箭起,肖兰又连射三箭,每一箭都正中靶心,将前一箭尾端劈开。
如此神技,照夜寺弟子都静了下来,再笑不出来。
“好厉害!”沈柠惊叹。
让无关人都闭上嘴后,肖兰总算可以耐心地指导沈柠拉弓射箭。可惜沈柠完全没开这个窍,射|了许久还是不得要领。
肖兰叹气,走到她身后,双手帮她调整姿势,握着她双手把弓拉好、箭也对好,告诉她:“眼中只要盯着自己的目标,其余的都不要入眼。”
一箭射出,正中十环!
沈柠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这等功力,立刻让肖兰闪开,可惜再射时又打回了原形,无奈只能继续请肖兰指导。
两人靠在一起,远远看去,就好像高大的少年将怀中少女揽入了怀中。
沈柠从校场出来时,看到柳燕行在赏梅花,一股极冲的血腥味让沈柠差点呕出来,“你身上怎么这么重的血气?”
柳燕行淡淡道:“有几匹老马得了病,未免痛苦,我便帮了它们一把。”
他见沈柠皱眉,便后退了两步,往怀中一摸,手忽然僵住,接着就在身上乱摸起来,匆匆敷衍了一句“我还有事”就转身低头沿路找着。
沈柠将帕子递过去:“你在找这个吗?”
柳燕行看着那帕子,默默接了过去:“多谢,你在何处捡到的?”
沈柠听到这句试探,心底实在好笑,简直想看看这个人在想什么:“你说呢?当然是黎祖冢。”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大家关心~就是多吃了甜食,唉,早知道不吃了。我还加购了一大桶麦丽素,现在也得老老实实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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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明心意
柳燕行动作自然地收起帕子, 道:“嗯。”
沈柠:“你就没什么想坦白的?”
肖兰先一步去还校场的弓,柳燕行看一眼他背影:“……沈小姐早点回去休息,本座还有要事……”
要是顾知寒在这里, 铁定喷他一脸,有要事你在这儿站这么久?
沈柠虽然不知道人家是专程来看她和肖兰的, 但她一贯憋不住,要说的话一定得说个明明白白。
若是姚雪倦那样时时恰到好处的人, 被这么冷待, 可能也就识趣地说点场面话,让双方都下得来台,然后优雅退场,可沈柠偏偏不允许柳燕行这么含糊过去。
“行,你不说, 我来。你猜我当时中了药, 见到的是谁?”
柳燕行也想起那时旖旎场景,俊颜泛上一层薄红,嘴角已经勾了起来,还非要强撑着说;“肖公子?”
沈柠差点笑出来,有个大头鬼的要事, 这不还是聊起来了么。
她煞有介事地点头:“确实,第一个见到的是肖公子。”
柳燕行唇边笑意凝固,张口反驳:“不可能……”
一句话没说完,又成了锯嘴葫芦,坚决不承认自己当时也在场。
沈柠心想:有八成把握了。
“你根本不是和城主们一起到的, 你是不是专程进去看我,还跟我说对不起了?”
柳燕行接触的人中,哪怕顾知寒这样不着调的,对上真正喜欢的人,也是走含蓄内敛路子,可怜他倒了不知几辈子的霉,栽在沈柠手里,被一记记直球砸得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两人对视。
柳燕行手中还攥着那条帕子,眉眼在雪山映衬中,清俊如风月门的山水画。
沈柠自那双眼中看到数不清的言语,可一句也读不明白,想到这身黑衣下右肩还留着剑伤,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心酸。
算了,不承认就不承认吧,谁叫自己不争气,狗男人都披了身她不喜欢的暗色衣服,仍然忍不住心软。
沈柠:“洛谷主的托付结了,阿罗姑姑也把剑带来,事情都办完啦,我过两天……就打算回中原。”
柳燕行意外:“这么快?”
那日《山海卷》只出现了片刻就随着陨铁碎裂而彻底毁掉,但论起来每位城主也都记住一部分,这个等级的心法,匆匆一观也收获颇丰,赌约算是沈柠完成了。
再者,藏于黎祖像中的陨铁都没了,那盏圣灯失去意义,护灯使这泯灭人性的制度,自此就在几位城主捂着心口、顾知寒柳燕行一意孤行、沈柠拿话挤兑中彻底被废止。
那一日,人人都在为《山海卷》原本现世而大喜,只曲杉斛一人无声无息地悲泣。
导致她一生凄惨的卑劣规则,此后再也害不到旁人。
说来讽刺,荒海上下对黎祖圣像毕恭毕敬,从无人敢毁损,因而《山海卷》原本的奥秘被掩盖至今。
黎祖不满正统武学法门,始创离经叛道、天地无惧的荒海道统。早年间荒海门徒何等自由洒脱,内无心牢、外无形役,将道统藏于祖师圣像,唯愿后人不破不立。
可惜千年过去,如今的荒海已面目全非。
有这桩大恩在前,又废止护灯使在后,沈柠再问起阴阳药的秘事,这些城主也就不甚在意了。不过他们一口咬定,秘药难得,由笑世门负责调制,每一代都只喂给护灯使备选少年,从无多余药物流去中原。
他们说得信誓旦旦,沈柠也只能将信将疑。荒海这里的线索,已经查无可查,再待下去也无更多意义。
柳燕行:“好不容易来趟西域,不看看瑶池再走吗?”
沈柠:“不看了,我得陪肖师兄去查案。”
柳燕行:“哦。好。”
沈柠:“走之前,我可以再抱抱你吗?”
柳燕行:“!”
从黎祖冢出来,沈柠就猜到一件事,现在只是瞧不惯他口是心非,逗逗他,顺便验证心底猜测。
柳燕行差点呛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都要走了,就想抱一下,都不行吗?”
柳燕行:“……”
沈柠见他如此窘迫挣扎,时隔许久重拾调戏美人的畅快,心气儿顿时顺了不少,打算大度地放过他,于是装作落寞地垂下头:“算了,柳尊主说过不喜欢我,就我自己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念头……”
还没说完,已经被身前人抱进怀中。
沈柠:!
柳燕行将她的头搁在自己颈间,不许她抬头。
“还说你不喜……”
得,哑穴也被点了。
昨夜落雪,梅枝上的积雪压得太多,终于不堪重负,落在了地上。
岁月流淌,自年幼初遇时惊鸿一瞥,就像萤火的点点光亮,心底的盈盈情意终于汇聚相拥,再也无法被遮掩、被无视。
年少时轻易许下诺言,多年风霜后的半山再遇,无法出口的珍重、无奈,和惋惜,尽数埋葬在短短的一个相拥。
柳燕行放开她,解了哑穴,退后。
沈柠心中猜测被证实,快乐得想要飞起来,胸膛里有什么东西满溢出来:“十成把握了!”
柳燕行:“什么?”
自帝鸿谷外一别,沈柠终于放下心中大石,难言的喜悦压过了所有不解、委屈、气闷,转身三两下跳着跑走,只想迫不及待和旁人分享自己刚确定的想法。
和沈柠相反,阿罗对沈楼有种盲目的信任,觉得大公子的人就和剑一样靠谱儿,有沈楼看着她万般放心,踏踏实实练功。一个时辰后,不好意思再拿自己这点破事儿去打扰阿罗姑姑的沈柠,只逮到了沈楼一个倒霉蛋。
沈楼两条腿搭在床边,一手垫在脑后,一手粗鲁地揉|弄着小鹦鹉脑袋,不可思议:“所以你觉得,柳燕行是有什么苦衷才必须离开你?”
小鹦鹉在他胸口跳来跳去,死活躲不开魔掌。
“别欺负我的小凤凰?!”沈柠愤怒:“对,十成十,他绝对还喜欢我!”
沈楼习惯性不屑嗤笑:“求别做梦,他图你什么啊,武功低吗?”
沈柠:“不是你说他疯了一样来找我,就为了确定我安全?”
沈楼悻悻然:“确实……但别忘了帝鸿谷外,啧,真不是一般的狠心。就算涅槃丹药力冲,也不至于冲坏脑子吧?小心他又玩|你一次。”
沈柠:“也是啊,好矛盾……不过如果连他也不得不这么做,一定是很麻烦的事情,才让他认为我不知道更好。烦死了,到底什么鬼原因?”
小鹦鹉不堪其辱,挣扎着扑腾起来,一头扎进沈柠怀里。
“柳燕行主意正,不从根本上解决顾虑是不会回头的。”沈柠撸|着鸟|毛,镇定下来:“我知道他最想做的两件事,第一件就是帮殷不辞报仇。所以我得帮肖师兄把他身上的案子查清楚。”
沈楼坐起来,捏住沈柠的脸:“不打算揍负心汉了?”
沈柠怒目:“你打得过你去!千万别怂!”
沈楼无言以对,英雄气短地坐在凳子上,不死心地戳小鹦鹉:“打不过,《地卷》也太夸张了,那扇石门是集荒海力量打造,十个宗师境也不一定能斩破。最怪的是,你那老相好比起帝鸿谷外,武功又精进了不少,中原说他私下练了魔功,委实不冤。”
“服下涅槃丹,心法境界短期内会大幅提升,我这不是也快到宗师境了么,没什么怪的。”
说是这样说,沈柠心底还是略过一丝不安,比起她,柳燕行的进境实在太快了。短短一个月,恢复得都快超过顾知寒了。
而且她有了洛小山内力后,隐约察觉柳燕行周身气息锋芒毕露,比起沈缨的圆融深邃,有种刚极易折、不可持久的不详之感。
“不说这个,你看见肖师兄了吗?”
“不是教你射箭?一直没回来啊。”
沈柠找遍了涿鹿台,总算在校场边的屋顶上找到了肖兰。
肖兰一腿屈起,正在吹那日古城墙上吹奏的小笛。
“小王子!”沈柠喊:“我今天确定了一件事——”
曲调断了,肖兰取下笛子,静静回看着她。
沈柠:“柳燕行大概、可能、也许,不,是百分百没有辜负我——”
肖兰认真地看着她泛红的双颊,沈柠眼底是显而易见的兴奋。
“我想把他追回来!咱们过两天就去寒川,把活死人案查清楚,好不好?”
握着笛子的手紧了紧,肖兰露出个淡淡的笑:“好。”
沈柠得到了来自亲哥和朋友的肯定,兴奋稍缓:“你继续,我再跑几圈儿。”
肖兰:“恭喜。”
沈柠发愣,想起第一次告白成功后,在后山遇到肖兰,他也是同样的口吻,忽觉缘分不浅,运气也不浅。这位师兄,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鼓励着她。
背后,来自大漠的调子重新续起,呜呜咽咽,曲调带着部族特有的坚韧,与旷古流传下来的温柔。
庭院中,顾知寒一把按住陵光君的手:“绝对、不许、悔牌。否则……”
他压了压眼帘,狭长双眸阴森森地,泄出一丝杀气。
执明君深悔一时心软答应了加入牌局,打圆场:“尊主,打牌归打牌,别真气外放,小曲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