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幕僚听了,感慨道:“可不是呢,刘大哥有所不知,就在刚刚,太子殿下已经离宫前往苏府了,说是要亲自慰问一番苏老夫人,好堵住那些长舌妇的嘴。”
刘成听了,半晌无语,只要太子执意要纳侧妃,这个念头不变,那太子亲自登门苏府,最终只会坐实了“逼迫”之事。
刘成默默摇头,越发坚持了要请辞离开的心。
马蹄哒哒哒,卢湛乘坐豪华大马车,穿过几条川流不息的热闹街道,直奔梧桐巷苏府。
似乎有意向街坊邻居们展示,他卢湛亲自登门苏府,亲自慰问苏老夫人了,所以,镶嵌玉石的豪华大马车停在苏府门前,身边小太监去叩门时,声音贼响亮:“太子殿下驾到,太子殿下前来慰问苏老夫人!”
这尖细的太监嗓音哟,这一通喊哟,立马吸引得左邻右舍探头探脑。
很快,巷子里走动的人全都停住脚步,回头张望。有那胆大的,索性涌到苏府不远处直直瞅着。
看到这样的一幕,可不能怪这些人少见多怪,似乎没瞧过太子殿下这样的大人物似的,全都跑过来要围观。
实在是近几个月来,太子殿下太过出名了,先是被倭寇捉去,闹出了“辱国辱君辱父”的大丑事;后是正月十五上元节,传出宫里假山偷情苏炎未婚妻、被围观之事;昨日又闹出接二连三派人逼迫苏老夫人退亲之事,还将人家老迈的苏老夫人给逼哭了。
这三件事,随便拎出来一样,都够满城的老百姓唾沫淹死了。何况,太子殿下短时间内足足干了三样!
你说,太子殿下一现身,众人是不是该围上来好好瞅瞅?谁还没个八卦的心啊!
于是乎,苏炎慢悠悠地踱步到大门前,命小厮打开府门,他一身茶白色长袍跨出门槛时,就见自家门前围堵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颇为壮观。
自然了,这围观之人不全是自发来的,还有一些则是苏炎从睿王卢剑那儿借来的人,目的嘛,自然是让围观之人看上去尽量的多,场面尽量的大。自然,自己的人也好引导、控制舆论走向。
换言之,这就是一场鸿门宴啊,还是太子卢湛自己硬要凑上来的鸿门宴。
苏炎飞快扫过人群,视线最终定格在那辆金镶玉豪华大马车上,他知道,里头正坐着太子殿下。心内缓缓一个冷笑,然后就见苏炎快步下了门前台阶,一脸肃容行至马车前。
“微臣苏炎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望太子殿下恕罪。”苏炎一撩袍摆,跪在了地上,垂眉低首,高声道。
彼时,卢湛已在马车内久等了,终于听到苏炎的声音,立马示意小福子打起车帘,卢湛钻了出来,刚踩着黄木凳下了马车,就好兄弟似的,双手扶住苏炎胳膊,笑道:“苏大人快快免礼。”
苏炎起身后,也是一张肃容脸,始终未有笑意。
这副模样落在围观群众眼里,都只道是苏老夫人昨日气哭了,苏炎孝顺老夫人,惦记老夫人身体,所以面上毫无笑容呢。
“太子殿下,里面请。”苏炎始终肃容,朝太子卢湛做出邀请的手势。
卢湛点点头,在苏炎的引路下,朝大门行去。
却不想,还未跨进门槛呢,影壁后头又拐出了一道老迈的身影。卢湛定睛望去,就见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在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小丫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缓步而来。
“这就是苏老夫人了吧?”卢湛认出来了,求证似的看了苏炎一眼。
苏炎立马应道:“是,正是微臣的祖母。”
听罢,卢湛立马快走几步,想在围观群众面前,展示一下他待苏老夫人的亲切,压根不存在什么逼迫。
最直观的展示法,就是双手扶住老人家,不让苏老夫人行礼,然后温柔地询问一下老人家的身子,最后为昨日不会办事的两个小太监道歉。
可人家苏老夫人是“专业唱戏”的,好不容易与儿媳妇、孙子谋划出了今日这场戏,岂能让太子占了便宜去?
做梦啊!
于是乎,卢湛才刚向苏老夫人迈出一步,苏老夫人就已经颤颤巍巍朝太子殿下扑过来了,神情激动,两只手直接抓住卢湛双臂,就哭求上了:
“太子殿下啊,林二姑娘是臣妇的孙媳妇啊,求您别逼迫我们退亲,成吗?”
边哭,苏老夫人还双腿一软,就跪到了卢湛脚前,卢湛是想阻拦都阻拦不住啊,衣袍还被哭嚎的苏老夫人扯得没了型。
“祖母,祖母,您别这样……”苏炎见祖母跟太子闹上了,忙一副焦急的神色,也朝太子再次跪下,高声道,“太子殿下,我祖母非常喜欢林二姑娘,这才会闹成这样,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说罢,苏炎还假惺惺磕了一个头。
一旁的苏夫人也连忙跪下,朝太子磕头求道:“太子殿下,求您别逼我们退亲了,我母亲她年迈,承受不住啊!”
卢湛被一家子三个这么一闹,头都大了。他能怎么办?他是来催促苏炎退亲的,哪能中途妥协,放弃了林真真呢?
心头挚爱都放弃,那还算个男人吗?
何况,他可是与林真真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关系都发生过足足三次了!
再则,卢湛晓得,喜欢林真真的只是苏老夫人,苏炎是丁点都不爱的,要是爱,大半个月前也不会一次次给林真真没脸了。
这种种念头撞击在脑海里,撞得卢湛头疼不已。当然,头再疼,卢湛也很明白自己的心,绝不可能因为苏老夫人就放弃林真真的。只是这拒绝的话该如何宣之于口呢?
正在卢湛考虑着措辞时……
“祖母!”
“母亲!”
“老夫人!”
一阵阵呼喊声响起。
竟是苏老夫人情绪太过激动,一头“昏厥”在了卢湛身上,面部朝下,直直向卢湛大腿倒去。
彼时,卢湛双手还抓着苏老夫人双臂,眼睁睁看着苏老夫人倒在自己身上,惊得卢湛除了抓稳外,都心慌意乱不知该怎么处理了。
直到苏炎一把抱起苏老夫人,焦急万分地冲向后院,卢湛才缓过神来,赶忙道:“快宣太医来!”
彼时,守门的小厮已经按照苏炎提前交代好的,将大门“嘎吱”一声关上了。
于是乎,门外的围观群众见到的最后一幕,便是太子殿下迟迟不松口“退亲”之事,生生逼得苏老夫人情绪过度激动、白眼一翻、昏厥过去的画面。
“啧啧啧,真是不干人事啊,为了一个不要脸的女人,活生生逼得人家老太太没活路了!”
“可不是,苏老夫人年事已高,这般一连被刺激了两日,搞不好,就出人命了!”
“苏大人可是咱们抗击倭寇的民族英雄啊,凯旋归京,竟被太子殿下如此欺负?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苏炎安排下的那些人,混在人群里开始率先说出愤怒之语,引导舆论方向。
果不其然,在他们的带领下,人群很快议论纷纷,民怨再次沸腾。而沸腾的高.潮,则是听闻苏炎扛不住压力,终于被太子逼迫得点了头,连夜带上退婚文书,赶去林国公府退亲时。
第94章
这夜, 在月色弥漫的二更天,林真真终于等来了盼望已有的退亲。
彼时,苏炎快马而来, 得了门房通报, 进入林国公府大门,就一路朝大房猛冲。
苏炎进了堂屋, 也不落座,甚至连招呼都没好好打一个, 就火速从怀里掏出退亲文书、林真真的庚贴, 以及当初的定亲信物折扇一把, 双手交还到大爷林镇茂手上, 面带悲戚道:
“林伯父,咱俩没有翁婿缘分, 不能强求。我也不多留了,府里祖母一病不起,还需要我伺候榻前。”
林镇茂听了这话, 心头一惊,外头的传闻他自然也听了几耳朵, 晓得苏老夫人因为退亲之事, 被太子殿下气得当场昏厥。
再看眼下苏炎满脸的焦灼, 林镇茂心下了然, 外界传闻不假, 忙道:“好, 我也不多留你了, 速速回去伺候你祖母吧。”
说着,林镇茂从大夫人姜氏手里,接过一个木匣子, 里头盛的是退婚文书、苏炎的庚贴,以及当初的定亲信物苏家祖传的玉如意。当着苏炎的面打开木匣子,令其过目,便退回给了苏炎。
林镇茂心里头过意不去,便客气道:“苏大人,我送你出门。”
苏炎接过木匣子抱在怀里,却是连连摆手:“林伯父不必了,在下很赶时间,就此别过。”
说罢,苏炎掉头就向大门跑去,当真是怎么急速跑来的,就再怎么急速跑走,俨然一副超级惦记府里“病老太”的焦急模样。
林镇茂望着苏炎飞奔而去的背影,心头万般惆怅。不仅惆怅苏炎这样好的女婿,就这样被女儿给作没了,更是惆怅太子殿下闹的这事,退个亲而已,竟险些闹出了人命,无端激起了民愤。这样的情况下,女儿再进宫,还能落得了好?
思及此,林镇茂狠狠瞪向一旁的大夫人姜氏。
这时的大夫人姜氏心头也是万般不是滋味,好不容易盼来了退亲,似乎远不是她想要的效果,心头也滋生不出什么欢喜来。突然,想起昨日女儿窗前的那两只乌鸦了,眼下想来,当真是晦气至极,指不定这接二连三的晦气,都是那两只乌鸦给惹来的!
话说,退亲是大事,苏炎到来的消息,门房不敢隐瞒府里的世子爷和宝扇郡主,是以,苏炎前脚刚进林国公府的大门,二房的林镇山、萧盈盈和林灼灼也全都知道了。作为府里的当家人,林镇山立马和萧盈盈快步奔向大房。
林灼灼也跟着爹娘一块去了。
然后,林灼灼一家子就在大房院门口碰上了苏炎。
林灼灼亲眼看见苏炎火急火燎奔出来,那速度……简直快若闪电,再凝望苏炎面容,天呐,那个愁容满面哟,五官都拧巴了!
哪怕林灼灼知道苏炎是在作戏,也还是禁不住被他的作戏能力给骗过去了。
至少打照面的那一刹那,林灼灼的心都揪起来的疼,仿佛苏老夫人没在作戏,而是真的缠绵床榻起不来了。
“炎弟,你祖母她可还好?”林镇山一把截住苏炎,单手扶住苏炎肩头,关心地问道。
“我祖母情况很糟糕,经过三个太医的轮番抢救,才挺了过来。刚醒转,就又哭上了,哭了老半天,然后淌着泪,拉着我的手说,‘孙儿啊,算了,祖母怕给你招祸,惹得太子殿下找你麻烦就不妙了。去不,速去林国公府将亲事给退了吧。’”
苏炎这话出来,不仅将他祖母“情况很糟糕”的事儿说清楚了,顺带还交代完毕,为何他会连夜前来退亲,明早都等不及。
说罢,苏炎也不多与林镇山聊,匆匆告了个别,又再度飞快朝大门口奔去。
林镇山可是苏炎的义兄啊,岂能不晓得苏炎今日所有的举动,哪怕眼下的狂奔,都是在报复太子,旨在将太子卢湛往死里弄呢。等着吧,苏老夫人被太子逼得病榻上流泪,哭着同意退亲的事,经过一夜的发酵,明日会激起更多的民愤。
望着苏炎飞奔在夜色下的背影,林镇山只觉得浑身舒畅,炎弟牛掰啊,这下可是重创太子了。激起民愤,是上位者最最不能容忍的事,崇德帝亦如是。
萧盈盈等苏炎背影彻底消失了,才捅了林镇山胳膊一下,道:“走吧,咱们去大哥那小坐一会。”府里发生了退亲的事,他们身为世子爷和世子夫人,自然得亲自去问问的,要不然,不像样。
“爹爹,走吧,我也去瞧瞧二姐姐去。”林灼灼莫名的,突然想见见林真真,想亲眼看看退亲退成这样,林真真面上会是怎样一副表情,还乐不乐得起来。
一刻钟后,爹娘去正房与大伯父、大伯母询问情况去了,林灼灼则自行去了林真真闺房。
却不想,林灼灼还漫步在走廊里呢,忽地院墙外扔进来几块砖头,还有妇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砸死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苏大人可是民族英雄啊,你居然敢背着苏大人偷男人,还偷出瘾来了?不退亲不行,死活要退亲!这下可好,若苏老夫人被你活活气死了,老娘我就日日给你扔砖头,砸死你这个臭不要脸的!”
砖头“砰砰砰”的落地声,以及院墙外妇人的谩骂声,吓得林灼灼身子猛地一颤。
待回味过来后,林灼灼拍着小胸脯,不得不惊叹苏炎调动舆论的能力,更惊叹苏炎激起民愤的能力。
瞧,都有看不过眼的妇人闹到林国公府来了!
砸砖头,谩骂林真真是婊.子,你说这民愤够不够大?刺激不刺激?
明明知道外头的妇人要砸的不是自己,林灼灼还是抚着胸口,一副担心受怕的小模样,紧贴着走廊墙壁走,生怕那砖头飞得够远,砸中自己就坏事了。
终于摸到了林真真房门,林灼灼赶紧闪身进去,就见林真真正趴在床头低声哭泣呢,小肩膀一耸一耸的,那背影瞅上去说不出的凄凉。
很明显,林真真也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了,晓得那妇人骂的是她,砖头砸的也是她。
正在这时,大约是林国公府的护卫爬上墙头凶了那个妇人,结果那妇人非但没被吓到,反倒越发气性大了,扯开了嗓子连护卫一块骂上了:“怎的,那贱姑娘是不是偷了一个男人还不够,连你也一块偷上了?要不,你凶我干吗?维护她?老娘我骂不死你!”
这一通骂啊,大约是引来了好些路人围观,大家都是晓得苏炎退亲事件的,一个个都非常同情苏炎,同情这个戴了巨大绿帽的民族英雄。最后围观的路人你一言我一语,全都帮着那个妇人谴责林真真:
“林姑娘也确实不是个人,守着好好的英雄未婚夫不要,偏要去偷人。这样的姑娘,也配嫁人?浸猪笼差不多!”
“对,不浸猪笼,也该送去尼姑庵当姑子……”
你说说,听着这些谴责之词,林真真哪里还有退亲的快乐可言?只恨不得聋了一双耳朵才好呢。
“呜呜呜”林真真的悲戚之声,不知为何,落在林灼灼耳里,蓦地有了乌鸦啼哭的嘶哑之感,说不出的瘆人。
“三姑娘,我们姑娘已经哭了整整一日了,嗓音有些嘶哑了。”红玉瞧出林灼灼似乎有些嫌瘆人,想捂住耳朵,忙小声解释道。
林灼灼点点头,小步挪到林真真床榻前,拍了拍林真真后背,状似安抚道:“二姐姐,你也别哭了,事已至此,你掉再多的眼泪,也回不到当初了。绿帽这种东西,戴上了,就摘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