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听,这哪里是安慰人的话?果然是状似安抚,实则狠狠贬损了一顿啊。
自然是要好好贬损的,林灼灼可不是什么慈悲圣母,关键时刻不落井下石一把,可就太对不住苏炎的一番拼命作戏了,也太对不住自己上一世的悲惨人生了。
于是,林灼灼接着“安抚”道:“哎,人的命就是这样,以为跟着看似高贵的太子殿下就能有好日子过,到头来,却只惹下一身腥臊。早知如此,二姐姐你还不如安分点,一心一意嫁了苏炎多好。既不会得罪外头那些妇人,还能被她们尊称一句民族英雄夫人。远甚于现在,成了她们嘴里的贱姑娘……”
“你讽刺够了没?”林真真再听不下去了,抬头对上林灼灼双眸,嘶哑着嗓音道。
林灼灼哪里会怕她?笑话!
盯着林真真肿成核桃的双眼,林灼灼缓缓笑了:“二姐姐还是别开口的好,你这嗓子都被你哭坏了,跟只乌鸦似的,难听。夜深了,快歇下吧,嗓子再不休息休息,我怕我那前任未婚夫啊,也会嫌弃你嗓子破了,不肯再纳你做妾呢。”
这句话可算是捅到林真真死穴了。
林真真为何这般神伤,这般哭泣?说白了,不仅仅是舆论压力,更重要的是,她害怕一直这样民愤下去,太子殿下会顶不住压力,最终不肯再要她。
她一个破了身的姑娘,若不嫁给太子,这后半生可算是毁完了。
是以,林真真一听林灼灼说“不肯再纳她做妾”,就猛地浑身一个哆嗦。
林灼灼呢,本就不是爱与人吵架的人,见好就收。最后扫了一眼林真真抖抖索索的样子,便心满意足出了房门。
不过林灼灼刚出房门,又被院墙那头噼里叭啦的石子声给吓了一跳。
大约是院墙外的“正义之士”越来越多了,一个个的都气愤地砸起了东西,只见石子啊、砖头啊如雨似的,纷纷越过院墙砸进院里。
足足堆得院墙下厚厚一层。
第95章
苏炎作戏果然是专业的, 原以为苏老夫人被太子殿下逼迫得昏厥过去,一醒转就涕泪泗流,颤声叮嘱苏炎连夜去退亲, 就已经足够激发民愤了。
结果, 林灼灼觉得自己还是天真了。
只见连夜退亲后,苏老夫人的“病”非但没好转, 还持续“恶化”下去,竟成了“缠绵病榻起不来身了”。这还不算什么, 十日后, 苏府传出苏老夫人两眼呆滞, 口不能言, 竟似要“去了”的消息。
可怜呐,苏老夫人好不容易熬到一把年纪, 含辛茹苦拉扯大了苏炎,终于等到苏炎功成名就这一天,该好好享受子孙满堂的老年幸福时光了。
结果, 却被林真真和太子殿下一顿偷情,还被太子殿下这个奸夫, 一而再再而三地登门逼迫退亲, 老人家承受不了巨大刺激, 硬是要活生生气得“折了寿, 撒手人寰”了。
你说, 这样的悲惨事情一经发酵, 舆论那个激烈啊, 民愤哪里还能轻易平息?
愤怒的老百姓们,朝林真真院子里砸的东西,早已不是石子、砖块这种了, 改成了臭鸡蛋、烂叶菜、死老鼠这类散发臭气的东西,导致林真真的小院整日里臭气熏天的。
除此之外,到了夜里,院墙外就有一群老百姓拥堵在院墙外,嘶哑着嗓音,气愤至极地一遍遍辱骂林真真。
到了后来,索性夜夜呼喊“浸猪笼”“浸猪笼”,竟是要林真真一命赔一命,才能解气呢。
时光一晃,就来到了二月十五这日。
这日晌午,林灼灼正陪着爹娘在西侧间用午膳呢,突然,外头脚步匆匆来了个小厮,及时汇报苏府的最新消息:
“郡主,世子爷,小的刚刚探知最新消息,昨夜,苏老夫人病情凶险,经过葛神医一整夜的抢救,苏老夫人还是没能好转,目光逐渐涣散了。怕是今日……就要不行了。”
彼时,林灼灼正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闻之,咀嚼的动作一顿。
民怨沸腾十来日了,宫里的太子一直没表态要放弃纳侧妃,可以说,卢湛一直躲在东宫,始终没正面回应苏老夫人被气得缠绵病榻之事。
眼下,苏炎传出“苏老夫人今日就要不行”的消息,是不是在逼迫太子,今日就必须要给个交代?要与林真真做个了断?
这般想着,林灼灼不禁望向爹爹和娘亲,只见爹娘眼底也浮现出差不多的意思。
“这事儿发酵到今日,估计要有一个结果了。”萧盈盈猜测道。
林镇山也赞同地点点头。
皇宫,崇政殿。
民怨沸腾,作为君主,崇德帝怎么可能丁点消息都不知?相反,不仅是知道,而且来龙去脉了解得清清楚楚。
崇德帝一直沉默不作声,不过是想考察一番太子,看看太子卢湛预备如何平息民愤,又会采取怎样的措施去平息。
结果,一连十来日过去了,太子卢湛居然始终不给予正面回应,一直猫在东宫不吭声呢。
“老福子,去,将太子给朕叫来!”
崇德帝得知苏老夫人挺不过今日了,心下了然,自己再不能一直苦等太子主动开窍。万一今日太子还没开窍过来,一直躲在东宫逃避,让苏老夫人带着怨恨离世,可就太寒了苏炎的心,也寒了百姓的心了。
这样失民心的事,崇德帝是不允许自己当政时期发生的。
福公公一听吩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马快速前往东宫,去寻太子。
彼时,卢湛正窝在东宫书房里,立在窗户前,手指扶额,头痛欲裂呢。
卢湛身后跪着好几个幕僚,全都在磕头求道:“太子殿下,事不宜迟,请太子殿下赶紧放出话去,不再纳林姑娘为侧妃,让林国公府速送林姑娘去寺庙,为苏老夫人祈福。唯有这般,才能平息民愤呐!”
所谓的送去寺庙祈福,说通俗点,就是让林真真落发为尼,以此赎罪。
卢湛听了这样的话,哪里肯应?
若是肯应的话,也不会一直拖延到今日,都毫无回应了。
“退下。”卢湛烦不甚烦,再不想听幕僚多说一句,广袖一摆,就要斥退他们。
四五个幕僚哪里肯退,今日可是平息民愤的关键一天,错过了今日,太子殿下可就彻底失去了民心,日后再难挽回了。
作为储君,得不到民意支持,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就为了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值得吗?
“请太子殿下三思,三思啊!”四五个幕僚齐齐磕头,力劝卢湛放弃林真真。
“太子殿下啊,赶紧放话出去吧,好让苏老夫人走时,面上不要满是苦涩和绝望,免得引发别的不幸啊。”幕僚苦苦求道。
这些幕僚都曾经与苏炎打过交道,岂能不知苏炎不是什么好惹的,一旦祖母被太子殿下气死,发丧出殡完毕,铁定会疯咬太子,届时还不知要惹来多少灾祸呢。
而太子,哪有招架之力?
可这话,他们这些幕僚也不好挑明了说,免得心高气傲的太子殿下,明白过来,原来在他们这些幕僚心头,他堂堂一国太子还斗不过一个臣子。从此,觉得他们低看了他,惹得太子对他们这些幕僚滋生出恨意,就大大不妙了。
是以,幕僚这些天虽在苦劝,却一个个都未将得罪苏炎的后果剖析明白。
而刚愎自用的卢湛,见父皇一直没招他谈话,便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毕竟世人善忘,随着时间流逝,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就譬如前面几个月,他都被倭寇抓了去,干出了令父皇颜面尽失的事,后来又假山上被抓奸围观。那些事儿,没有哪一件当时是好过的,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也都挺过来了吗?
基于此,卢湛抱着侥幸心理,就是死咬牙关,不肯说出放弃林真真的话。预备挺过了这阵风波,就接林真真进宫。
所以,此时此刻,哪怕知晓“苏老夫人今日就要咽气了”,哪怕幕僚跪求了一地,卢湛也依旧不松口。实在被逼得急了,卢湛就赤红双眼,怒斥他们:
“滚!一个个的好主意没有,只会让孤一个劲地妥协,妥协!要你们何用?全给孤滚出去!”
其中一个陈姓幕僚,正是十几日前首席幕僚刘成请辞时,推心置腹谈过心的那个好友。陈幕僚见到太子卢湛这个态度和反应,再想想当初刘成说的那番话,心头当真是拔凉拔凉的。
被太子卢湛赶出书房后,陈幕僚也叹着气回到屋,木然地坐了一会,便也萌生去意,掏出纸来,写了一封“请辞信”。
话说陈幕僚正在埋头疾书时,书房里的卢湛则胸闷得不行,一把推开木窗,对着窗外枝头上刚结的桃花花骨朵,深吸几口新鲜空气,尽力平复一下自己被吵烦了的心。
正在这时,小福子匆匆跑来了,气喘吁吁禀报道:“太子殿下,福公公来了。”
卢湛一听,身子蓦地一僵,福公公来了,就意味着父皇要寻他去谈话了。果不其然,福公公很快抵达书房,朝他一挥拂尘道:“太子殿下,皇上有请,随奴才走一趟吧。”
卢湛万般不愿去,他知道此去铁定没好事。可他哪里能拒绝?
最终,卢湛硬着头皮进了崇政殿,低着头朝崇德帝请安:“儿臣给父皇请安。”
彼时,崇德帝正在批阅折子,见太子来了,也没搁下笔,也没道声“免礼”,只继续埋头书写着。
卢湛只能一直弯腰保持行礼的姿势,就这样足足被晾了近两刻钟,卢湛行礼行得腰酸,胳膊也僵了,还不见父皇有免礼的意思。
这番冷遇,卢湛不知不觉就背脊发毛,额头也隐隐渗出了冷汗。
期间,崇德帝批阅完了一本折子,又紧接着下一本,眼皮都不抬一下,哪怕抬了也不是望向卢湛。
直到龙案上的一小沓折子全部批阅完毕,崇德帝才接过福公公奉上的茶,浅酌一口,然后才免了太子的礼,冷声道:“太子,最近民怨沸腾,你可有什么打算?”
卢湛此时已被父皇晾了小半个时辰,后背冒出一层层细密冷汗。但他依旧没说出解决措施,只双膝往地上一跪,试图为自己辩白道:“父皇,儿臣没去逼迫苏老夫人,那日儿臣登门苏府,只是好心去慰问一番,不想苏老夫人误会了,才会……”
这样的解释,这样的废话,岂是崇德帝想听的?
世上弄巧成拙的事太多了,作为储君,作为太子,面临风波,首先要去想的是该如何化解危机,如何应对,而不是解释这些没人愿意听的废话。
这些废话就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来,张贴在皇榜上,那些民众看了也不会信啊。太子与林真真偷情是事情,事后太子想让苏炎退亲也是事实,苏老夫人因为这事气得一病不起也是事实,最后太子迟迟不放手林真真也是事实。
这一系列的事实面前,卢湛解释的那些话,多么苍白无力啊,哪个傻子乐意去听?
是以,崇德帝冷声打断道:“太子,你在东宫都苦想了十来日了,还没憋出一个勉强能用的解决方案吗?”
说着这话时,崇德帝眼神里迸射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失望。
储君当成这样,委实太过无能了。
卢湛察觉到了父皇眼底深深的失望,一时,想起自己储君之位不稳的事,心中一个害怕,终于僵着嘴开了口:“父皇,儿臣仔细想过了,苏老夫人气得一病不起,皆是儿臣和林姑娘的过失。从即日起,儿臣每日为苏老夫人上香祈福,祈求上苍保佑苏老夫人长命百岁。”
“林二姑娘呢?你打算怎么个处置?”崇德帝见卢湛到了此时此刻,还犹犹豫豫,忍不住厉声喝道。
卢湛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眼角憋泪,终于说出了口:“林二姑娘德行有失,该……立即送入寺庙,为苏老夫人祈福。”
这便是放弃林真真,要送她去落发出家之意了。
崇德帝听了,点点头。立马招来福公公,嘱咐道:“老福子,你立马派人去林国公府传旨,立刻遣送林二姑娘去奉国寺,落发修行,为苏老夫人祈福。要快!”要赶在苏老夫人咽气前办好。
福公公立马应下,火速派遣了一队小太监前往林国公府。
卢湛见了,泪水盈满眼眶,但努力憋着,不在父皇面前坠落。
崇德帝看见卢湛这个窝囊相,心头就来气,最后也是没控制住,拿起龙案上一本折子,就摔在了卢湛脸上,恨铁不成钢道:
“你身为太子,明知民间怨声四起,也不早点采取措施平息。坐在储君之位上,却干不出储君该做的事!滚回你的东宫,闭门思过去!无召不得出!”
卢湛听到这话,浑身都僵了,这是要长时间的禁足他了?
“父,父皇,儿臣这阵子正在研究西南怒族的事,每每早朝散后,儿臣都会与诸位大臣探讨一番……”卢湛这样说,是想争取继续上早朝。
一旦早朝都不能参与了,那他和圈禁有何不同?
不想,却被崇德帝冷冷拒绝了:“西南怒族的事,你莫再研究了,凭你的能耐,解决不来。!”
丢下这话,崇德帝再不想多说一句,大手一挥,自有福公公上前搀扶太子离去。
卢湛听了这话,脑子轰的一下炸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见父皇如此否定他的办事能力。他似乎听出废黜储君之意,脑海里急得一片空白,再无心思去琢磨林真真的事了。
林国公府。
宫里太监前来宣旨时,林灼灼正挨着娘亲坐,母女俩闲来无事,对着窗外日光剪贴纸玩呢。林镇山则坐在矮几对面,一边抚弄新得的匕首,一边时不时偷瞅妻女两眼,分外享受一家三口的悠闲时光。
突然,门房婆子匆匆跑来道:“郡主,世子爷,宫里来人了,有旨意要宣!”
林灼灼一听,眸光一亮,这是太子终于下定决心,要与林真真做个了断了?
萧盈盈和林镇山对视一眼,彼此眼中也是这个猜测。
“爹娘,咱们快去大门口接旨吧。”林灼灼终于盼来了这一刻,心头说不出的雀跃,立马将手里的剪纸一丢,还将娘亲手中的剪纸也往矮几上一掷,挽住娘亲胳膊,就催促赶紧走。
宫里来人宣旨了,萧盈盈当然不会耽搁,一家三口很快朝大门口行去。
林灼灼一家子抵达大门口时,三房的林灿灿一家子全部到齐了,但大房的人还没到呢。这真的是看热闹的人比较性急,倒了大霉的大房一家子,则是能磨蹭一刻是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