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霁缓缓道:“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沈容倾眼睛瞬间就红了, 她擦了下眼角,心里像是闷着一口气,“殿下就是个骗子。”
魏霁无声地笑了笑,“怎么骗你了?”
“殿下说此毒可解。”
“确实可解。”
硬要说的话,长生之草也是一种方法。
“殿下还说可以和我一起过除夕。”
魏霁阖上眼睛忍过这一阵肆虐的毒。他薄唇轻轻动了动:“或许可以。”
“那来年中秋?”
魏霁安静了半晌,声音里透着无可奈何:“我努努力。”
他抬手拭去她侧脸上的泪,尽量不然鲜血粘在她身上,“怎么又哭了?”
“殿下就是个骗子。”
他低低地勾了勾唇角,垂下视线掩去眼底的眸光,这次不置可否了。
沈容倾望上他的眼睛,许久,她声音轻缓:“殿下,刚刚滚落陡坡的时候,我都想起来了。”
魏霁抬眸微微一怔。
沈容倾杏眸微动,“那年是殿下从北山上救的我吧?”
那年冬日,母亲病重,她冒着大雪进山寻药。最后救了她的那个人是魏霁。
那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那人的身份,意识处于昏睡的边缘,再加上后来接连的发烧和眼睛的问题,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
但她现在想起来了……
魏霁没有否认,敛眸似是想起了某些久远。
“殿下为什么要救我?”
“救自己的媳妇儿有什么不对吗?”
沈容倾轻轻咬唇,才不信他胡说,“那时候我还没要嫁给殿下呢。”
魏霁低低地笑了笑,“看见了,便救了。”
他回皇城述职,恰巧路过便救了。大雪之中,他认出了她,很久以前的那片葡萄藤前,那是一个萦绕在他记忆深处很久的画面。
他终是开口:“很久以前,我在东宫见过你。你当时在喂池子里的锦鲤,看见我还特地跑过来了。”
那是岁月静好的年代里最后一个缩影,无关一见钟情,是从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重要。
沈容倾忽然明白记忆里的锦鲤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更早的时候她便见过魏霁。
她默了默,“殿下现在可以告诉我,身上的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魏霁动了动唇:“可以。”
“还记得咱们走过的那个迷阵吗?”
他之所以会那么快的带她走出来,是因为很久以前便走过。
当年魏凌去领兵,他留在皇城,没过多久留意到了魏策的心思。魏策想利用西戎人诱魏凌进此阵,魏霁得知后瞒过皇城所有人,暗中前往,刚好赶上了。
沈容倾曾问过他,迷阵的设计者不是没想让任何人出去吗?
其实那便是最后那道门,想要开启,必会染上世间无解的剧毒。他从地上拾起的那枚玉珠,只要镶嵌进门里便会触发毒|素,玉珠能感知温度,就算是用什么东西垫着,也无济于事。
只是设计者忽略了最后竟能有两个人都到那扇门前。魏霁知道那里有毒,便瞒着魏凌,径自将门打开了。
“所以殿下当时才不让我碰那个玉珠。”他怕那上面有毒,她碰到了可能会沾染。
魏崇并不知晓魏霁暗中前往了西境,以为自己计划已成,魏凌就算没有被西戎的大军斩杀,也一定会死于那种源于上古无人可解的剧毒。可他万万没想到,一直以来中毒的人是魏霁。
沈容倾垂眸安静了良久。
“殿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
洞口仍时不时会有些冷风倒灌进来,沈容倾缓了一会儿,扶着魏霁又往里面挪了挪。
山洞里很冷,甚至与外面的温度不相上下。魏霁在高烧,就算没有触碰到他的前额,她也能知道。
沈容倾自己的身体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很多地方都在隐隐作痛,头昏昏沉沉的,可能要而有些发热了。
魏霁阖上了凤眸似是在调整体内混乱的气息,她又往山洞里面走了走,想看看能不能寻找到一些藤蔓或者干草。
脚下的碎石子绊了她一下,这个山洞里或许曾经有水,只不过现在早已全部变成了寒冰。
沈容倾忽然意识到这里为什么这么冷了。山洞的深处恍若一个浑然天成的冰窖,里面是千万年来积攒而成的寒冰。岩壁都被冻结了,在这样极寒的天气里,她甚至已经分不清究竟哪里会更加冷些。
呼吸间皆是白色的烟,刚刚跌倒,膝盖下垫着的便是寒冰,沈容倾冻得发疼,努力用手撑着地想站起来。
如此看来还是待在刚才的地方比较好,沈容倾正欲起身,似有什么从她视线中一晃而过。
石缝旁的寒冰里……好像冻着什么东西?
沈容倾走过去仔细查看。
那里面真的有东西,她半跪在地上,忽而意识到了里面是什么……
她声音轻缓:“殿下知道我那年为什么冒着大雪上北山吗?”
魏霁从一片黑暗之中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好像确实从未听她主动提起过,只不过稍加打听后得知,她好像是为了上山给母亲寻药的。
“为了救你母亲?”
“是,”沈容倾缓缓站了起来,“母亲那年病重,我想替母亲寻药,家里请不到大夫,也没有可以煎的药材,我便想到了自己上山去找。”
但她其实不是为了那几味普通的药。
沈容倾朱唇轻轻动了动:“殿下可知,那些年民间流传着一个传说,说北上生长着一种可以包治百病的草,只要找到它,所有的病症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能治百病,能解万毒,就算是只存在于传说里,对于当时的她而言也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直到后来认识了江镜逸,她才从他随身的那块玉佩上,知晓了这种草药的形状。
她想,她现在找到了。
传说不一定都是虚假的。
……
魏霁随身的那把匕首已经在爬上来后收进了刀鞘里。沈容倾拿它破开了长生之草附近的寒冰,不敢直接去碰它的枝叶,完整的将一整块冰连带着下面的土取了出来。
只要将此物拿回去,魏霁体内的毒便可解了。
……
风雪隔断了时间感,好似已经过去了很久,谁不知道在山崖上面的人们何时能发现这里。
要想上去,没有绳索单靠他们两个人的力量可能不行。
魏霁看着她手中的那块冰,让她别抱着了,先放在地上。身处绝境里竟然能找到另一种形式的生机,魏霁抬头,却发现沈容倾没有动。
她杏眸轻阖,好似在昏睡与清醒之间,头轻轻靠在了魏霁的肩膀上,脸色差得厉害。
魏霁意识到她很可能也在发烧,抬手去探她的前额,果然烫得厉害。
“倾倾……”
“沈容倾!”
朦胧之中她费力地睁开了眼睛,头昏沉得厉害,有好几个瞬间都不那么清醒,也反应不过来是谁在唤她。魏霁将外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沈容倾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烧得干哑。
迎接她的是漫长的黑暗。
……
她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境。
许许多多的事混杂在一起,交织成了一幅幅纷乱荒谬的画面。
她看见自己站在那年的东宫里,葡萄藤与凉亭,满池的荷花与锦鲤。她看见了那人玄黑色的身影,却来不及开口说话,画面便随之消散。
而后便是她后来遇到的事,圣旨、大婚,每一次和魏霁相处,得到锦盒和解决前世的事……
又是一阵漫长的黑暗,她恍若梦到了自己上辈子未见过的场景。
前世她没能嫁给魏霁,自然也未见过后来的种种。
她看到魏霁花了很久最终找到了旧太子,毒虽未解,但大军成功围宫,魏崇被迫退位。
重新整肃过的皇城里,俨然是一副新景象。
她看到他独自站在那个她熟悉的城楼上,只不过这一次身边没了她的身影。
玄黑色的金云纹锦袍在冷风中透着不可靠近的高寒,沈容倾站在远处望着他孑然一身的背影,忽然便不想留他一个人在那里了。
她轻轻朝他走了过去。
……
世界变得纯白且明亮。所有的画面随之消散。意识回归到了身体里,沈容倾仿佛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周围尽是她熟悉的药味。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认识了这么久了。
昏昏暗暗之间,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容倾从梦境中苏醒,眼前的床帐莫名看着很熟悉,离她最近的人是魏霁,在远处,江镜逸似是刚收拾好诊箱,边拟定方药边跟月桃低声嘱咐着什么。
……
“终于醒了。”
清澈潋滟的杏眸撞进深黑色的凤眸里。
“……能遇到殿下真的是太好了。”
第138章 大结局。
北山那日沈容倾昏睡过去没多久, 枫澈他们便赶来了。好在江镜逸医治的及时,又有老神医相助,很快她的病情便稳定了下来, 只是人一直在昏睡。
江镜逸说今日施完针,她便可以醒了, 果不然刚过了半盏茶的时间, 她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容倾后来才知道, 那日之后,江镜逸用那株被冰完整封好的长生之草解了魏霁身体里的剧毒。他常年习武, 体魄本就比常人要好很多, 后续用药调理了几日, 身体便转好,现如今反倒是显得沈容倾病得更重一些了。
魏凌从西境领兵而归,数年前尘封的真相被一夜之间昭告天下。魏策被迫退位,魏凌放过了那些后宫中的女子将能遣散的全都遣散了,又致力于朝政, 朝局焕然一新。沈容倾醒来的时候刚好错过了魏凌的登基大典。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沈容倾在王府里养伤的时候,曾见过一次父亲母亲, 全家人时隔多年再次团聚。沈容倾还从她母亲口中得知祖父的病也好了, 祖父时常挂念着她,也等着她日后回家团圆。
后来, 沈雅娴和魏良晔也来拜访过一次,据沈雅娴所说,他们是在王府门口意外遇到的,沈容倾看看魏良晔,总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凑巧, 从前口口声声说着不想娶妻的人如今动了心,且由他自己去追吧。
腊月里,她还收到了一份来自北营边疆的书信,钟家出事以后,钟煜诚便去了北境、他在信中为自己所说过的话道了歉,真正在战场出生入死过,方才觉得从前的自己是那样的浅薄。钟家欠的债,不管能不能还清,他都会尽力肩负起来。这封信也不必回,从此他也不会再出现。
他的初心是好的,中间却做错了。钟煜诚生于那样的世家大族,但终究和那些人不同。
……
初登基,魏凌忙于政务,还不忘命人往王府里送了好些补品。沈容倾的父亲被封为了大将军将来会世袭安南侯的爵位,掌管满朝武将。魏霁已然是最尊贵的王爷,他本人也不想要更多听来繁琐的名号。
不管朝中怎么忙,魏霁都算在家休沐。沈容倾的身体没过多久便好了起来,就算是出门游玩也不打紧了。
……
除夕之夜,天下太平。
往常这个日子里该有阖宫夜宴。魏霁却不由分说地把宫宴推了。
魏霁和沈容倾不去,其实皇宫里也没剩几个人。魏凌尚未娶妻,后宫空无一人,除了太后和从前几个闲散王爷能到场,便没有其他人了。
魏凌索性便破例取消了一次宫宴,让大家各自在各自的府中度过。少听一会儿丝竹管弦,他还有时间多看两道奏折。
除夕当日,魏霁将府里的布置全权交给了沈容倾来操办,一切都按照她自己喜欢的来,要什么他便准什么,以至于他从书房里出来时险些觉得自己走错了王府。
整个慎王府一改往日的清冷肃穆,处处张灯结彩,宫灯悬挂。沈容倾最喜欢的大红灯笼都是按照她的喜好,选了巨大又绘有吉祥如意彩绘的。慎王府里出奇的喜庆,月桃跟着忙前忙后,被她指使得团团转。
“主子,这儿实在挂不下了。”
沈容倾提着手中的灯笼,不由得有些惋惜,“买都买了,浪费了好可惜。”
话音未落,有人从她身后轻巧地将她手里的大红灯笼提走。
魏霁无奈道:“可惜什么?留着明年再挂可好?”
沈容倾杏眸微动,清澈的眸光甚是明亮,“殿下来了。”
“嗯,来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沈容倾将灯笼从他手里拿了回来,朱唇轻轻弯了弯:“不用等到明年了,十五再挂就好。”
一大桌子的年夜饭,沈容倾亲自准备了不少。饺子也是她包的,总觉得这样才更有过年的感觉。
王府外面能听到的鞭炮声便没间断过,夜幕彻底降临下来的时候,远处的烟花也开始燃放。
站在王府的庭院里,正巧能看到夜空中烟火绽放的场景。
对于一般人来说很平常的东西,对沈容倾而言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魏霁站在她身侧,被她拉到庭院里,无可奈可地给她披了件白绒大氅,陪她一起看烟火。
王府里的下人也都放松了下来,年纪小些的叽叽喳喳地挤在一处,一起围观夜空中的景色。
屋子里的饺子已经热气腾腾地下了锅,院子里的人脸和手都快冻红了,眸子却是明亮的。说出来的话都带着白色的哈气。烟花升起的时候,所有人全都一起安静下来了。
沈容倾望着夜空,轻轻偏过头望向魏霁的侧脸。
“殿下果然没有食言。”
“说了会陪你一起过除夕。”
……
热热闹闹的日子,即便到了深夜仍能听到外面的爆竹声。
沈容倾近来作息规律,不大擅长熬夜,说好了要守岁没过多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魏霁拿她无可奈何,将人从美人榻上抱了起来,轻轻放在了铺好的黄花梨木架子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