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恶最让人恐惧的地方,恶会制造恶,恶会传递恶,善在抵抗的过程中其实是在伤害善的载体,直到她无力承受,直到她发现了一把锋利的刀来让她自己“解脱”
小黄心思乱飞的时候,卓然把抱着胳膊的那只手放了下来,对着监视器,轻声说道:“过”
这场戏,一场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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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商业场合,迟念很少用香水,今晚她用了一点,手腕和颈侧,香气幽微,中调绵长。
因为她觉得孤独
蝉鸣仍在,夏虫声声,一轮饱满的明月悬挂当空。
今夜的月亮太亮了,亮到让光都有了重量,是玉石的重量,也是玉石的质地,沉沉坠坠。
天是油润的,像深蓝色的玉,里头含着一泡静水。
迟念拍完自己最后一场杀夫戏,用了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强忍着不舒服去参加了晚上的剧组聚餐,可刚闻到啤酒味儿就忍不住想吐。
她明明没有喝酒,却在餐馆的卫生间里吐了半个小时,胃酸上涌,难受得要命。
在剧组成员们讪讪的笑容里,被助理扶回了住处。
小韩觉得她可能有些中暑,还拿了药过来,被迟念打发走了。
不是身体上的原因,迟念很清楚。
对酒味恶心的不是她,是她身体里的陈罔市。
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迟念有些缓过劲来了。
喉头的恶心感消退,连日以来强打起的精神支撑不住了,逐渐觉得疲乏起来。
手机显示,现在是晚上九点半。
再有半个小时,是她跟宋衍的固定通话时间。
宋衍在距离她一千多公里外的地方跟着刘向东拍《如诉》。
男主角是个天主教徒。
迟念每晚会给宋衍念半个小时的思高版《圣经》
他们两个都是无神论者,但不可否认宗教经典确实有值得称道之处。
今晚却无法维持这个习惯了,迟念觉得累,她抬一根手指都费劲。
挣扎着,用手机给宋衍发送了一条短消息,迟念关掉了手机,蜷缩成婴儿状,静静地睡着了。
她明天就可以离开了,她撑到了最后。
第118章、噩梦 ...
作为圈内文艺圣地的酩酊,向来是八卦集散地。
一个新入圈者,只要能找到熟人把自己进去,就会发现这间地下酒吧里几乎每晚都会出现一些熟面孔,而剩下的那些生面孔呢,也并非全都是急着上位的娱乐圈新人或者娱乐圈边缘人士,他们只是多在幕后而不为公众所熟知罢了,更别提还有以高冷小众著称的艺术圈和时尚圈人士混迹其中。
酩酊的老板卓然已经好几个月没来了,大家都知道他被迟念说动,再度出山去拍电影了,但这并未影响酩酊的生意,反而成为了一种助力,让酩酊的夜晚愈发热闹了几分。
因为圈内都在等着看,等着看《螳》究竟能不能打破它自身的诅咒,即使拍得完,这部衰气十足的电影是否会是迟念的滑铁卢,卓然固然有大奖在手,可他之前实打实只拍了一部片,文艺片领域,流星并不少见。
更别提消息是捂不住的,迟念跟卓然的那场在剧组的激烈争论并未刻意避着人,小道消息传了一圈又一圈。
到最后,竟然形成了一个很有趣的局面,公众对此事一无所知,而圈内却差不多都接触到了这条消息,虽然停留在“唉,你听说过没……”这种根本找不到明确消息源的捕风捉影上,可大家坚信无风不起浪,知道消息的人,差不多都在心里猜测《螳》剧组出问题了。
不过,这电影到底是拍完了,杀青的消息也放了。
而小道消息的两位当事人,则毫不体谅八卦人士们共有的好奇心,自从杀青以后,干脆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
酩酊毕竟是卓然的老巢,想打听他的动向,如果认识卓然那一帮兄弟,还是有门路打听到的。
比如常来酩酊,跟卓然圈子比较熟的人就大都清楚卓然的去向。
卓然并未有意失踪,他只是跟刘向东再加两个剪辑师窝在刘向东家里给《螳》和《如诉》剪片罢了。
还因为发愁好镜头太多而难以取舍,搞得时不时抱怨几声,如此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现,自然被刘向东天天嫌弃,号称卓然要是再跟他炫耀,他就把卓然踢出门外。
而迟念则显得比较神秘,作为当红的女明星,她杀青以后难道不应该是赶不完的行程?
可她愣是没出现,想找她的邀约是一个又一个,但是不管是处理邀约事物的助理经纪人,还是真正能拍板的正牌经纪人王玫,都严守一个说辞,迟念拍完《螳》后觉得需要休息,给自己放假了,所以暂时不接任何东西,包括可以轻松捞金的各式剪彩站台活动。
至于迟念究竟在哪里?
如果说出来,她这还算休息么?
事实上呢,王玫也是有口难言。
她难道能对旁人说实话,说迟念因为入戏太深,摆脱不了角色干扰,有可能陷入了某种抑郁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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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念觉得她自己似乎是在一个迷宫里乱走,对如何走出迷宫完全没有头绪,只能凭直觉选择要走的岔道。
就这样走啊走,眼前只有两面看不清高度的高墙隔出来的窄路。
她昏昏沉沉地走着,感觉即使走到时间尽头也走不出去。
又一次转弯。
好像到头了,因为她看见一扇门。
这扇门是闭着的,有一个精致的门把手,鎏金质地。
不知怎地,迟念觉得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门把手。
因为这熟悉的感觉,迟念没有犹豫,她把手放了上去。
凭借冥冥之中的直觉,顺时针向下转动――
门开了
厅中的明亮的光线霎那间便泼了迟念满身,让她忍不住抬起胳膊挡在眼前。
刚刚走过的迷宫光线太暗了,眼睛一时间无法适应来到光明地带。
耳边传来热油炝锅的声音,有人在厨房炒菜。
迟念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是响油鳝糊,她喜欢用这道菜配米饭吃,吃完还要喝半杯冰镇可乐。
有人在说话了,“阿囡醒啦,侬自己玩,等姆妈回家。”
迟念把胳膊放下来,看她自己的胳膊和手,白生生肉团团的。
另一只手上还搂着一个芭比娃娃。
迟念也没多想,她很懂事地点点头,搂着娃娃去了阳台上,那里是她游乐场,只要不是阴雨天气,她就把大半玩具全摆在那里。
时候其实不早了,东边的天空已经浮现除了一枚淡淡的月影。
玩着玩着,迟念不耐烦了。
小孩子就是这样,随心所欲,有一会儿没一会儿的。
迟念把芭比娃娃扔到一边,自己坐在了一只小凳子上,盯着栏杆外的天空发呆。
她脑子里其实没想什么,也无事可想。
看了几分钟天,迟念从凳子上下来,在玩具堆里找了块布,这布很华丽,满足了迟念视觉上对色彩的贪婪。
迟念把布裹在身上,装腔作势学起越剧名旦的戏台做派来。
家里阿姨喜欢看越剧,迟念不上幼儿园,不练琴,不被带出去放风的时候,就跟阿姨在家里看电视。
她还会唱呢,稚嫩的小嗓子鹦鹉学舌一般地唱道:“捧嫁衣又惊又喜面含羞,万千思绪……”
正唱着呢,迟念听到了高跟鞋笃笃地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迟念立马不唱了,还着急忙慌把裹着的布料从身上往下扯。
可还没等她做什么,迟立已经站在了迟念面前。
迟念不由自主地仰头去看妈妈。
迟立看着很年轻,眼角找不出一条皱纹,妆容也很完美,穿着剪裁非常合身的小西装套裙。
可她的神色透露出她此刻的心情并不如何美丽。
迟念感觉敏锐,不再看迟立,她低下头去,一心一意地打量自己的脚。
她穿着白色蕾丝边袜子,脚丫被安置在一双做工精良的暗红色的小牛皮皮鞋里。
尽管迟念有意不看迟立的脸,可迟立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钻入迟念耳朵里。
“你在唱什么?”
迟念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戏”
“从哪儿学来的?”
“阿姨在家里看电视。”
迟念说完就后悔了,她觉得应该扯谎说在别的小朋友家听来的比较好。
“为什么要学着唱?”
“好听。”
“再唱一遍给妈妈听好不好?”
迟念察觉到了迟立语言中蕴藏着的危险,凭借幼兽般的直觉,她清楚眼下这个情况,不唱为妙,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要是爸爸还在就好了,可是爸爸已经是别人的爸爸了。
暮色悄然消退,月亮从东方徐徐升起,最后的晚霞消失无踪,天空呈现出漂亮的蟹壳青。
母女两人之间谁也没说话,迟念不知道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她用手扯着自己的裙角,以沉默对抗自己的母亲。
“听话!”
迟立嘴里蹦出两个字。
迟念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她知道这两个字是迟立快要发火的前兆。
不能唱,如果唱了结果会比现在更糟。
在小迟念身体里的另一个人说话了。
这个人很着急,小迟念也没觉得身体里有另一个声音存在有哪里不对,她反而觉得这个声音说的很有道理。
于是小姑娘抿住嘴,继续选择了沉默。
但是往往小孩子选择这么做的时候,大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种沉默,也经常招致更强烈的愤怒。
因为这沉默在大人看来表示的是小孩子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却又不愿意认错。
“听话,再唱一遍。”
不容拒绝的命令式语气。
迟念扛不住了,她一贯是个乖小孩,她害怕她妈妈生气的样子。
于是迟念张嘴,稚嫩的童声磕磕绊绊地在阳台上回荡。
“捧…嫁衣…又…”
才唱了几个字,就结束了。
因为大人的巴掌已经扇了过来。
特别疼。
但这种痛感是事后回忆的事情了
此时伴随着迟念的只有巨大而嘈杂的耳鸣声,还有从她自己身体里迸发出的凄厉哭声。
还有跟随那个巴掌而来的话语,在她小小的脑袋里持续震荡着,那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咬牙切齿的痛恨与嫌弃。
“贱不贱?”
迟念只听见她妈妈这样问她。
――――――――
迟念从梦中醒来,出了一身冷汗。
床头灯开着,昏黄色的光晕中,宋衍在用担心的眼神在看着她。
迟念虚弱地朝他笑了笑。
“我做了个很久都没做过的梦。”
第119章、三个故事 ...
迟念缓了十几秒,才从刚刚的那场梦境里抽离出来。
“我做了个很久都没做过的梦。”
“看起来不是什么好梦,它属于你没跟我分享过的那部分。至少我们两个躺在一张床上以后,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过。”
“我以为它已经不重要了。”
宋衍伸手拭了拭迟念的眼角。
“我是听到你的哭声才醒的。”
迟念摸摸自己的脸颊,果然一片潮湿。
“是不是很恐怖,像幼儿园小孩蛮不讲理的那种哭法。”
“不是。”
“唉?那是怎么哭的。”
“很委屈,很伤心,像个小孩子。”
迟念觉得床头灯有些晃眼,她用手背遮住眼睛。
“关掉灯好不好,我没事了。”
宋衍从善如流,关了灯,躺回到迟念身边。
“现在能跟我讲讲你的梦了?”
“不知道这算不算梦,梦里事其实真的发生过,它只是在我梦里被想象力和不够精准的记忆又加工了一遍。”
“所以更大程度上是一种梦境式的回忆?”
“可以这么说,我跟你讲过我妈反对我进娱乐圈。”
“嗯。”
“你困不困?如果困我们明天再聊。”
《如诉》剧组是昨天下午杀青的,宋衍晚上十点钟才到家,现在是凌晨一点半。
刚才开着灯的时候迟念就能看得出宋衍有些困,但是他睡眠一直不算好,所以迟念在梦里一哭他就醒了。
迟念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宋衍揽进了怀里。
“你要真想让我好好休息,那就把话说清楚。”
“那我就说了,其实故事挺简单的,还有些狗血。不过说之前,我觉得我有必要,先讲另外两件事。”
“那你讲。”
在一片黑暗里,迟念握起了宋衍的手,从噩梦缓慢恢复,对他缓缓吐露不曾亲口对他讲过的故事。
“宋衍,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定决心要跟顾景同分手的吗?”
“你提这个我就不太想听了,我们直奔主题怎么样?”
“哎呀,你幼稚不幼稚,别打岔!”
“这跟幼稚没关系,每个男人对自己女朋友的前任都介意,如果我完全不介意,那才是真的有问题。”
“你最近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或许可以换个词,这叫活泼,听起来好听点。”
“没正经!你到底要不要听,再这样我不讲了。”
“有没有开心点?”
宋衍突然用温柔的语气问道。
迟念愣住了,刚才她确实专注于吐槽宋衍了,而且宋衍的这种打岔,她并不是真的讨厌。
迟念把身子跟宋衍靠得更紧一点,他身上残留着洗澡时所使用的化学香氛的味道,近似于薄荷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