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磬看过去,那些严阵以待的骑射儿郎,正好面对着她这个方向,而为首领军那人,却是背对着她,是以只能看到高头大马之上,那人披挂墨金铠甲,戴织锦大氅,风吹着他那大氅,衣角翻飞间,猎猎有声。
旁边几个姑娘窃窃私语,声音虽小,她却听到了,言语中都是仰慕,就连霍如燕都低声叹道:“不提他那目中无人的性子,说真心话,他实在是长得好,看得我心肝儿颤。”
顾玉磬听着这个,恰看到洛少商正和几个侯门子弟说话,便眼巴巴地看过去。
霍如燕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抿唇笑了,一时这骑射开始了,萧湛初一声令下,万军齐声呐喊,声势震天,他抬手一个手势,终军瞬时无声,针落可听,旁观众人,都惊叹不已。
顾玉磬见不远处洛少商过去了彩棚旁,她也过去,霍如燕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妨碍了她好事,只笑着低声说:“你啊你!”
顾玉磬面上微红,不过还是跑过去了。
洛少商其实也早注意到了她,看她过来,笑着道:“恭喜了。”
顾玉磬既对洛少商存着心思,便不如往常放得开,低声笑着道:“有什么好恭喜的。”
洛少商眼睛发亮:“听说淮安侯府退还了你的庚帖。”
退还了,从此就没什么瓜葛了,可以各自再行嫁娶了。
顾玉磬听这话,不免耳热。
洛少商这话,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便是她并不是扭捏的人,也有些不自在,便笑着道:“这些都是家里操心,我如今先不管那个。”
洛少商眸光温柔:“那你如今管着哪个?”
顾玉磬便取出来银票,给洛少商:“洛哥哥,这是你之前借给我的银票,如数奉还。”
洛少商接过来,看着顾玉磬:“如今不缺钱了?我并不急用,你若需要,可以继续用。”
顾玉磬:“我既还你,自是不缺钱了。”
当下又取来另一叠:“这是给洛哥哥的利钱,我自是说到做到。”
洛少商接过来,却有些意外:“这利钱好像有些多了?”
顾玉磬得意扬眉一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今不缺银子了,多给些利钱。”
洛少商疑惑:“你这是做了什么?”
顾玉磬自然是不讲:“是我三哥弄的,回头你问他吧。”
问了,也是不好说,反正就是挣钱了。
洛少商见此,也就不多问了,这时候校场却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响,震天撼地的锣鼓声,更有铮然长鸣之声。
这一听便是儿郎们的骑射开始了,顾玉磬下意识看过去,便在那万千人群中看到了萧湛初。
配黑铁铠甲,背长弓,萧湛初手握缰绳,通体乌黑的战马前蹄高高跃起,昂首嘶鸣,尘土飞扬中,黑色金丝大氅在空中漾出飘逸的水纹。
洛少商顺着顾玉磬的目光看过去,笑道:“只看这骑射演习,倒是让人能想象九殿下驰骋沙场的英姿,年纪虽不大,但姿仪英武,如天神临世。”
顾玉磬收回了目光,心里便有些怏怏的,便道:“身为龙子,自小得圣人教诲,难免和寻常人不同。”
洛少商却是不敢苟同:“此话说来,倒是大逆不道了,不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九殿下——”
然而顾玉磬却不想听了:“洛哥哥,罢了,不说他了,我是随着如燕出来殿外,等会嫂嫂找不到我,倒是要寻了,我过去看看她们。”
洛少商显然是不舍,但却不好强留,只能道:“好,那你快过去吧。”
顾玉磬便往人群中跑去,跑过去后,她却并没找自己嫂嫂,反而是和大家一起看,看那骑射。
人群中发出一声喝彩,是萧湛初射出一箭,那箭划过长空,精准而有力地刺在了靶心。
顾玉磬挑挑眉,心想他可真是卖力,怕不是要故意招惹小姑娘喜欢,就如同那开屏的凤凰,其实专作为雌凤凰看的,当下便懒得看,自己走到了一旁,那里有卖各样吃食的,她买了旋炒栗子并银杏,用粗黄纸包了,捏了来吃,栗子和银杏都是才出锅,热烫,她轻轻吹着吃。
如此半包栗子都要下肚,那边早就消停了,她正要回去,却听到一个低哑的声音道:“你跑这里做什么?”
顾玉磬缓慢地回过身去,便看到了他,他已经卸下了那墨色铠甲,只穿着描金黑色窄袖武袍,腰部收得紧,勾勒出他劲瘦有力的腰肢,下摆那里却是流水一般散开来,飘逸飒爽。
顾玉磬歪头打量他:“九殿下过来这里做什么?”
萧湛初黑眸雪亮:“顾姑娘过来这里做什么?”
顾玉磬低哼一声:“九殿下就这么喜欢和人抬杠吗?”
萧湛初听她这么说,诚恳解释:“我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躲这里?”
顾玉磬:“那边人多,我胸闷,想散散心。”
萧湛初却走近了:“那我也过来散心。”
顾玉磬噗嗤一声笑了,望着他道:“殿下也需要散心吗?殿下刚才操练骑射,英姿勃发,鲜衣怒马,怎么也要来散心?”
萧湛初却凝视着她道:“你……看我骑射操练了?”
顾玉磬摇头:“没有啊,我猜的。”
萧湛初显然是有些失望:“顾姑娘刚才过来和人说话了吧。”
顾玉磬:“是。”
萧湛初:“是宁国公府的洛少爷吗?”
顾玉磬笑看着他,眸中有几分嘲意:“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萧湛初被她反问,神情略顿,之后微微抿唇间,眉眼间便透出冷意:“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顾玉磬:“没别的事,臣女先行告退了。”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这自然是于礼不合,但是她好像在萧湛初面前越来越放肆。
萧湛初定定地地看着她,看她轻拍了一下裙子间沾染的落叶,就那么头也不回地离开,终于开口道:“顾姑娘,上次你问起烟笼纱。”
顾玉磬停下:“是。”
萧湛初:“我已经问过了。”
顾玉磬转过身,看向他。
如今烟笼纱列为贡品,她已经不需要萧湛初去问了,不过见他还惦记着自己要问的事,心里还是有些感激的。
萧湛初道:“太后娘娘喜欢得很,赏了我一些,顾姑娘若是要的话,便送给姑娘吧。”
顾玉磬当然不能要,这次大赚了一笔,自己家里留了不少,只对安定侯夫人说是顾三的朋友相赠,怕是用都用不完,哪能再要这个。
当下忙道:“殿下还是留着吧,臣女无功不受禄,不能要。”
萧湛初:“你前几日问起来。”
顾玉磬:“臣女也只是打听打听,又没有要的意思。”
萧湛初便不说话了,他沉默地看着顾玉磬。
顾玉磬无奈,其实真得只是问问,但如今倒仿佛欠了天大的人情,便只好道:“既是太后所赐,那殿下可以留着做些衣袍什么的。”
萧湛初神情倨傲:“我一男儿,要哪个做什么?”
顾玉磬:“太后赏你,自有太后的道理。”
萧湛初眸中便泛起一丝狼狈。
谎言当场被揭穿,不外乎如此,哪里是太后赏的,是他自己主动要的,要不然太后便是再疼他,也断断不至于会赏给自己孙子这姑娘家最爱的布料。
顾玉磬看他仿佛要恼,笑睨着他:“或者留着送给别的姑娘也好。”
萧湛初抿唇,定定地看着她,眉眼间便染了几分寒意,之后终于转身离开了,连回头都不曾。
顾玉磬站在那里看着他背影,长出了口气。
虽然他年纪比自己还小,但一旦沉下来,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之势还挺吓人的。
甚至有一次床笫之间,不知道因为什么,他突然冷了下来,就那么看着她,倒是把她吓到了。
想起这些糟心的事,顾玉磬咬着唇想,亏得自己这辈子不会和他有什么瓜葛。
萧湛初大步往前走,一直走了许久,才停下来。
停下来后,他大口地呼气,才勉强平息胸腔的怒意。
秋日的风带着丝丝凉意,他终于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他转身往回看。
日头西斜,朦胧如纱的红笼罩着远处的那片柿子林,噪杂的人群已经变得遥远,成为逆着光的些许黑影。
他心间不断地浮现出她说的话,很随意地那么一句,说那你送给别的姑娘好了。
萧湛初的目光自远处缓慢地收回,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小手指上,拴着一根红线,和前几日她手指上拴着的那个一样。
他知道这是求姻缘的,戴了这个三日,就能喜结良缘。
他轻解开那红线,看着红线在秋风中飘飞,最后落在了不远处的枯树杂草中。
她并不喜欢自己。
不但不喜欢,甚至厌恶得很。
第23章 暖炉会
秋祭之后, 又下了一场秋雨,这天是越发凉了,顾玉磬身子易感, 每逢换季,身上总是不太好,这也是病了。
或许是身子弱的缘故,夜晚总是做梦,和着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 那梦缠绵不绝。
梦里却只有一个场景, 是上辈子的一个冬日, 天寒地冻,她过去并州看望萧湛初,走到半路就病了,好不容易到了并州的驿站,却是缠绵病榻不起, 当天傍晚时候, 萧湛初过来看她。
她半坐在榻上用着药膳, 萧湛初走进来, 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后来就把她抱住了。
在梦里,她甚至记得萧湛初身上战袍的温度,冰得她浑身打颤。
醒来后,总是有些无奈,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怎么会梦到呢,而且又实在是稀松平常的画面,便不去想了。
好在吃了两三日药, 总算是好了。
顾玉磬身上好些后,安定侯府便开始着手顾玉磬的婚事了,其实也没别的太多想头,安定侯夫人把燕京城里的人家都盘算过了,最适合的还是宁国公府的洛少商。
安定侯对此也是满意,且宁国公府最近时不时示好,言语中也流露出那个意思,低头娶妇抬头嫁女,他觉得宁国公府虽然爵位比他家高上一等,但好歹也摆出那个求娶的姿态了,显然是对自己女儿还算满意。
安定侯夫人见此,也不想耽误下去,便找顾玉磬提了这件事,问问自己女儿的意思。
顾玉磬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她喜欢对洛少商有意,这样的夫婿,是她如今能寻到的最好的。
本来这个年纪,也没几个可挑了。
顾玉磬点了这个头,两府也就开始细谈了,都是公府侯门,这订亲自然有许多繁文缛节,况且顾玉磬才退了淮安侯府的亲事,总是要停一段再订亲,最后商量定了,明年开春订亲,到了入夏就迎娶过门。
谈定了这个后,安定侯夫人总算舒了口气,顾玉磬也忙了起来,被安定侯夫人逼着学习绣花女工。
“以前随意你懒散,娘也并不拘着你,想着自小一起长大的,人家也知道你那秉性,可现在却不同了。”
顾玉磬无奈:“有什么不同?我是什么样性子,洛哥哥都知道。”
安定侯夫人看她那分明想偷懒的模样,冷笑一声:“你被那淮安侯府给坑了,可知道多少人等着看你嫁不出去的笑话,如今寻了这么一个好婚事,自当竭尽心力,嫁过去后,诗词歌舞琴棋书画女红持家,需要样样精通才好!对了,如今还要学着立规矩学掌家,明日卯时初刻,你便过来你大嫂那里,跟着你嫂嫂们一起学管家了。”
顾玉磬一听,头疼不已:“娘,我若是明年顺利嫁了,从此就是当人家儿媳妇的人了,是要被人家立规矩的,如今还未曾嫁,你不想着宠宠我,反倒如此待我?”
这是亲娘吗?
安定侯夫人摸了摸她的脑袋:“闺女啊,你哭也没用,明日早早起来吧。”
顾玉磬无奈,沮丧地离开母亲房中,谁知道安定侯夫人又叫住她:“对了,之前宫里王太医给咱家的那调养方子,如今你且用起来吧,每日三次,不可懈怠。”
顾玉磬听这话,险些腿软,这可真是雪上加霜。
那什么调养方子,其实就是不知道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材熬制成的补方,黑浓粘稠闻之一股子稀奇味儿,简直是让人犯恶。
不曾想,自己竟要受这种苦楚。
顾玉磬特特地跑过去找了自己嫂子谭思文,请她替自己求情,女红持家可以练,日日掌家她可以学,但唯独这调养方子,还是罢了。
谁知谭思文却斜瞅了她一眼,叹气道:“还是吃吧。”
顾玉磬犯愁:“那个我看一眼就犯恶心。”
她上辈子嫁给萧湛初,也曾经被黄贵妃要求喝过,喝得一看黑色汁液就吐,后来萧湛初回来,恰好碰到她犯呕,当时那脸色就很难看,她这才逃过一劫,算是停了。
谭思文淡淡地道:“是不好喝,不过确实管用。”
顾玉磬:“?”
谭思文:“我可是喝了整整一年呢。”
顾玉磬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于是再辩解不得,日日灌那药汤,深夜还在刺绣,辰时便起来学着掌家,大嫂往日温柔,但掌家却是个严厉的,顾玉磬连同二嫂三嫂被大嫂操练得叫苦连天。
顾玉磬险些就想说,不要嫁了,但也只能想想罢了。
转眼进了十月,天便冷了下来,初三是出城祭祀的日子,几位嫂子都随着母亲去了,顾玉磬这未嫁的女儿不必过去,总算得了一日清闲,便过去寻霍如燕说话。
顾玉磬一直惦记着霍如燕的婚事,只是苦于没什么机会罢了,她也暗暗地命底下小厮去查上辈子那王家少爷和男人厮混之处,却是根本没什么踪迹,想必是这个时候他们还没置办外宅,看来只能等等再说了。
这日过去了霍如燕处,霍如燕把她好一番打趣,说得顾玉磬无奈,便也拿她打趣,问她那婚事,霍如燕却是面色羞红,说那未婚夫婿给她送了花笺,花笺风雅,诗句也细腻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