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贵妃抬起略显憔悴的眉眼,打量了一眼顾玉磬,状若无意地道:“对了,玉磬,你成亲也有些日子了,可有动静?”
顾玉磬听着这话,明白她是在自己子嗣,便摇头:“并不曾。”
黄贵妃身子略前倾,盯着顾玉磬道:“湛初对你,自是疼爱,但是你也要想想,他身为皇子,怎能耽于儿女之事,他如今最紧要的,是要有子嗣。”
她这话,别有所指,顾玉磬恍惚了下,明白了。
黄贵妃又道:“我听说圣人身子不太好。”
她垂下眼,淡扫了一眼顾玉磬:“你先回去吧。”
从黄贵妃处出来后,顾玉磬走在朱红廊中,想着刚才黄贵妃的话,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她甚至仔细想了想上辈子的一些蛛丝马迹,但实在想不出,只能罢了。
因记着要过去前面安宁殿等着萧湛初,他说好今天一起回去的,她便径自过去那里,经过安宁殿旁边的花圃时,她看到前面柳树下站着一人,正是萧湛初,心中略喜,也不待丫鬟跟上,快步过去。
可走近了,却发现柳树旁还站着一个人,萧湛初正和人说话。
正要退回去,可那人说的话,入了顾玉磬的耳,倒是惊到了她。
和萧湛初说话的正是五皇子,五皇子语中颇有些不屑:“九弟,我不曾想,依我们往日的交情,我求你这个,你竟都不肯,你如今未免太过嚣张了。”
萧湛初淡声道:“你还有一句话可以说。”
五皇子叹道:“你既不念昔日你我兄弟情谊,那我便给你说实话,你以为父皇真得那么倚重你吗?你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柄剑,脚底下的一条狗罢了,他用着趁手,自然就用你,至于将来那个位置,你以为真得会是你的吗?你如今举了屠刀,不过是为三皇兄铺路罢了!”
萧湛初:“你说完了,我走了。”
五皇子气得跺脚:“萧湛初!”
他说这话的时候,萧湛初已经转身向顾玉磬这里走来,于是五皇子也就看到了顾玉磬,看到后,他愣了下,脸上憋得紫红。
萧湛初面上波澜不惊,走过来,径自握住了顾玉磬的手:“现在回家吗?”
顾玉磬点头:“嗯。”
萧湛初便没再理会五皇子,领了顾玉磬的手,往殿外走去,五皇子留在那里,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最后咬牙离开了。
回到马车上后,萧湛初先试了试顾玉磬额上体温,之后才道:“这两日还咳过吗?”
顾玉磬摇头:“不曾。”
萧湛初:“还是要好生养着,这两日针灸不能停,每日一次。”
顾玉磬点头,之后悄悄地看了一眼萧湛初。
他好像全然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仿佛他脑子里想的只是自己的身体而已。
“五皇兄他——”
顾玉磬犹豫了下,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说。
上辈子,她嫁给萧湛初,他们兄弟几个一直都是淡淡的,之后五皇子起事,他手握屠刀镇压。
这些事,事后,他看到她眼中的惊惶,只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并没多提。
可是如今看来,五皇子那语间,竟仿佛他们曾经兄弟关系不错。
如果是这样,以后他是以着怎么样的心情来诛杀了他的五皇兄?
萧湛初握着她的手,神情依然轻淡,像是说着无关紧要的事:“以前他和我还算亲厚,以后不会了。”
这话语里,没任何一丝情绪。
顾玉磬接着垂帘缝隙一点微弱的光看着他,想从他墨黑的眼睛中辨出一丝难过或者什么,不过并没有。
他抿着唇,平静地像是一波古井。
顾玉磬曾经觉得萧湛初有些幼稚,她记得,当自己觉得他幼稚鲁莽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这样,平静冷淡,没有任何语。
现在,当他被他的三皇兄那么说,依然是这个样子的时候,顾玉磬心里便不是滋味了。
她想着,自己上辈子嫁给他,或许从来没懂过他。
她看到的,一直都是他让自己看到的,或者说自己以为自己看到的。
萧湛初自然觉察到了,他握住了她的手,低声说:“你不要担心,我在做什么,我心里明白。”
顾玉磬直视着他的眼睛:“可我就是担心。”
萧湛初:“我这些哥哥,你觉得我不如哪个?我难道怕了他们不成?”
顾玉磬心里便仿佛被针轻扎了一下,她扑过去,一把搂住了他的腰;“我不怕你输,不怕你不如人,我不害怕,我现在甚至不害怕死了。”
她其实是最怕死的,但是现在竟然觉得,只要和他咱一起,哪怕再一次被人家害死了,她也可以接受,只要能这样搂着她,她就觉得,重活这一辈子值了。
她将自己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在幽暗的光线中,喃喃地说:“可什么都不怕的我,还是担心你。”
萧湛初沉默地坐在那里,并没有动。
她绵软落寞的话,传入他的耳中,进到他的心里,他的心便仿佛被一层融化的糖包容了,甜得丝丝入理,又觉得有人拿了小刀轻轻刮,刮出混了甜蜜的痛楚来。
顾玉磬却在这个时候,仰起脸来,伸出舌尖,轻舔了他的唇。
只是舔而已,用湿润的舌尖来润泽他的,却有了别样的细致温存,让人想起相濡以沫,生死相许。
萧湛初身形微僵,低头定定地看着她。
她低声说:“反正别管怎么样,我都陪着你。”
上辈子,她错过的,不曾在意的,要一点点地捡回来。
第71章 打牌
最开始是她轻轻地舔着他的唇,她要和他相濡以沫,生死与共。
她曾经那么怨恨过他,恨他也许答应了娶别人,恨他不能护住自己,现在不恨了,她不需要去问上辈子的那个他,就已经不恨了。
他是天家的九皇子,荣宠尊贵,但其实走得艰难,帝王家的父子兄弟,有几个真的,他唯一的母妃还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上辈子他一直护着自己,这些事,从来不让自己知道,护得她天真无知,想来也是可笑。
幽暗密闭的马车中,萧湛初的气息不再平稳,他有力的大掌托住她的后脑,低头亲她,和她一样,是用唇细细地描摹滋润, 湿润而轻微的声响便伴随着逐渐加重的呼吸声在马车中响起。
关键时候,萧湛初停住了,他用力地抱住她,将她抵在自己胸口,又低头去亲她的头发,亲她的额头。
顾玉磬喜欢这种温存,仿佛被他珍惜,舒服得脚趾头都蜷缩起来。
到了皇子府,他抱着她下了马车,这个时候下起了微雨,廊灯照射下,毛毛细雨密密落下,早有丫鬟递上了大氅,他将她裹紧了,抱着她径自过了二门,进了内室。
皇子府不算大,也不算小,顾玉磬被他安稳地抱在怀里。
她忍不住想着,谁说他小来着,他比谁都强壮有力,也比谁都心志坚韧,所以他说得没错,他除了年纪小,其它方面都不小。
屋子里早已经烧起了地龙,一进来,暖意袭来,大氅剥开时,她反而打了一个喷嚏。
打喷嚏的时候,她赶紧捂住嘴避开他,他却并不想避,反而把她搂得更紧了。
暖汤很快呈上来,萧湛初坐在榻上抱着她,亲自为了她喝,顾玉磬喝了一些,又逼着他也喝,最后两个人一起喝完了那碗暖汤。
喝完后,顾玉磬舔着嘴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萧湛初知道她的意思,被她看得耳热,又低头亲她脸一侧,温声在她耳边安抚:“今天让你吃,不过只能一次。”
顾玉磬便满足地发出唔唔唔的声音,环住他的腰,主动凑上去。
萧湛初既然应了,自然很珍惜难得一次,他怜惜她的身子,想着节制,每次若不是有理由,一般并不会,都是隐忍着,如今好不容易一次,便刻意压着,缓慢了动作,求得一个细水长流。
顾玉磬却是有些受不住,便用手指甲挠他,挠得他只能快马加鞭。
最后两个人都得了趣味,总算安静下来,顾玉磬趴在他胸膛上,小口小口地啃他的胸膛,跟小狗一样,啃得湿漉漉的,都是口水。
萧湛初在气息平稳后,躺在那里,望着锦帐起五皇子:“在我四岁多的时候,开始读书,那个时候我很少张口说话,别人都不怎么理我,唯独他爱和我说。”
顾玉磬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么一段,他是不爱说话,但是她以前一直以为,他自小便是金尊玉贵备受宠爱,哪里可能别人不搭理他呢。
萧湛初继续道:“后来大一些,和他关系尚可,不过——”
他停顿下来,她也就看过去,看过去时,才发现他眸色墨黑,比这夜色更甚,犹如泼墨。
顾玉磬屏住呼吸,安静地等他说。
她想着,他确实是不爱说话,和谁都不太爱说,他好不容易说,不想打断。
“也就这样了。”他抚着她带了湿意的发,声线缥缈。
也就这样了,淡淡的一句话,便概括了他上辈子对五皇子举起的屠刀吧。
其实五皇子是咎由自取,论长论嫡论才能论帝王心,哪个他都不占,可偏偏他非要争,最后当然争不过,皇家储位之争,争不过,最后不外乎一个死,别说兄弟,就是父母子女之间,都容不下。
顾玉磬紧靠着这精壮的身体,介于少年和男子之间的他,有时候会让她觉得青涩锋利,有时候又会觉得,他其实远比自己以为的强大沉稳。
她听着他轻而匀称的呼吸声,开口道:“殿下,你给我说说你小时候好不好?我想听。”
萧湛初怔了下:“我小时候没什么好说的。”
顾玉磬轻声道:“可是我想听。”
声音甜软,是仿佛若无其事的撒娇。
萧湛初默了一会,才开口:“我生下来不会说话。”
顾玉磬听到这话,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总觉得,这样的话,似曾相识,好像有个人和自己说过,但她却丝毫不记得了,她认识这么一个人吗?
萧湛初道:“不过有一次,有人拿了一本书给我看,说教我认字,我便学会了识字,可以读书了。”
顾玉磬胡乱想着,这个人是他以前的老师胡大先生吗?
萧湛初继续道:“那个时候,父皇并没见过我,我生在后宫,长在后宫,父皇只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但是他从未见过我。”
顾玉磬有些意外,又觉得好像不太意外,他之前一些辞中流露出个这个意思,只是她当时没意识到。
她咬唇:“我还以为母妃一直受宠呢。”
萧湛初默了下,才继续说:“她最初只是寻常才人罢了,轻易并不能得见天颜。”
顾玉磬喃喃地道:“那后来呢?”
萧湛初:“那个人每次进宫,都会给我带书,我记性很好,认识了一些字,便可以无师自通,自己读多了,还试着写。如此大概持续了一年,一年后,宫里头出了一桩事,有人落水了,我终于第一次见到了父皇。”
顾玉磬:“然后父皇对你赏识有加?”
萧湛初:“这里面自然有些曲折,不过大概算是这样了,父皇才让我进了御学,和其它皇子一起读书,我记性好,得父皇倚重,后来就是这样了。”
萧湛初说的这些,自是顾玉磬挺难想象的,她一直以为这个人高冷矜贵目无下尘,让人望而生畏,甚至觉得,他生来位高,才养成了那么孤傲的性子,可是谁能知道,他被人所称羡的帝王倚重,太后宠爱,以及让人夺目的出类拔萃,其实都是自己一点点熬出来的呢。
顾玉磬鼻子发酸,她便用他的胸膛磨了磨自己的鼻尖,之后才低声埋怨说:“你以前都不和我说这些。”
萧湛初:“也没什么好说的。”
顾玉磬眼泪却落下来;“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萧湛初见她哭了,倒是有些慌,忙坐起来,给她擦泪,蹙眉低声哄道:“好好的你哭什么?”
顾玉磬越发哭得厉害:“你怎么能不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叫过去了,怎么就叫过去了呢,你我夫妻,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
她越想越委屈,她不知道,真得不知道,是萧湛初的错,但也是自己的错,其实他对自己一直很好,是自己不懂,不明白他的心思,也不懂得珍惜,固步自封,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不懂他的难处,也不懂他对自己的心思。
他不说,她其实可以主动去想,去问,就算他一时看着冷淡,她作为妻子可以缠着他问啊!
顾玉磬想着上辈子,刚嫁时,她在想着什么?在伤心吧,因为赵宁锦伤心,是不是自己还惦记着赵宁锦,所以伤了他的心?
顾玉磬哭着喃喃道:“怪我,怪我,都是我的错……”
萧湛初捧着她润满了泪的脸,心痛又不知所措:“你要我说什么?我都告诉你,你别哭了。”
然而顾玉磬却根本不说话,她扑进他怀里,哭着道:“你抱我,抱着我,抱住我就不要放开,一辈子都不要放开。”
说着她自己先抱住了他,是那种像抱一个孩子一样的抱。
“反正不许你放开我,一辈子两辈子都不要放开!”
或许是她哭闹了那一场的缘故,又得了风寒,萧湛初对她越发小心翼翼,身边服侍的丫鬟嬷嬷全都仔细叮嘱过,又请了一位御医,专在府中当值,随时为她诊脉,至于针灸,各样温补品,药膳,更是变着法儿地用。
顾玉磬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脆弱,也曾经特意说给他,让他不用草木皆兵,然而他显然听不进去。
顾玉磬无奈,想着自己应该越发小心,或许过几个月,她不见病,他也就放心了。
以前她是撒着娇要他疼她,总觉得不够,仿佛要弥补一样,显然却是恨不得他少操心几分,许多事,她身在后宅,帮不上什么忙,但她想让他省心。
九月中旬,安定侯府顾二终于回来了,顾玉磬总算一扫今日沉郁的心境,由萧湛初陪着,浩浩荡荡地回去了娘家。
她到的时候,顾二已经和一家子叙话过了,看到她来,自是喜出望外,金刀大马地过来,险些直接将她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