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哥。”她挥着手,生怕这院子里开得茂盛的月季将自己挡住了,一边喊着谢淳风。
谢淳风进了石拱门,便一眼看到了站在月季花小径的玲珑,听得她的呼声,脸上不自觉扬起笑容,加快了步伐,朝她走了过去。
“今日怎样?”与玲珑说话,他的声音不自觉温柔了几分。也不晓得她是从何处玩回来,头上发鬓间沾了不少花瓣,他抬手给她捡了,“吃药了么?”
“吃过了,他们说很快我就会好了,我就能出这院子,还能去见夫人。”玲珑满心欢喜。
她上一次掐着孟茯脖子的那一幕,并没有忘掉,所以只盼着自己快些好了,去跟孟茯道歉,她真不是有意的。
谢淳风目光温柔地撒在他身上,玲珑等着他讲故事,并没有发现他眼底的哀伤。
她哪里会好?这样下去,只怕能活得两月,还算是管阎王爷抢来的了。
所以看到她满怀期待,想要离开这座院子的时候,谢淳风只觉得心头在滴血。
自己口口声声说爱她,可是连她的性命都救不了,只能眼睁睁得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慢慢地死去!甚至是连这园子,自己都不能带她离开半步。
“谢大哥,你怎么了,不高兴么?”玲珑等了半天,见他没说话,转过身来,将一把刚折下来的月季双手捧给他:“送给你。”
谢淳风接到了手里,看着满怀天真的玲珑,她越是这样开心,他心底就越是难过。
他甚至有些不想去石头县了,想陪着她最后的时光。
牵过她的手,一起到花丛中的小亭里坐下来,“我今日与你说小时候你偷了你二哥的弓去打猎的事情。”
“我有哥哥?咦,好像昨天你还说过三哥,可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呢?”玲珑歪着头,一手托着下巴,“也不晓得哥哥他们在哪里呢?”
她的哥哥们,全都是死在了她阿爹的刀下了。
这是谢淳风从沈夜澜等人口中知晓的。
而且这些日子他查到了许多事情,当初镜卫在同一年里,失踪了好几个。
恰好他们失踪的那一年,正好是蒙大将军出事的那一年。
那一年,老天爷对齐国似乎并不友好,本来所向披靡的蒙家军,原是可以有八层把握赢了那一场战役的,可是却不知道为何,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归来。
后来他也听说过传言,说是流沙掩埋了军队,金国人之说以能脱逃,是因为他们乘着沙船逃离了。
那一片战场,如今的确已经被流沙埋葬二十多年了。
可是巧得很,为什么镜卫在那一年,失踪了好几个。
时代久远,所以谢淳风写信央求父亲帮忙,前日得到了其中两个镜卫的消息,一个姓阮,但已经不在人世了。
另一个则是出生铸剑世家的独孤青云。
而独孤家,似乎比归云堡覆灭得还要早。
倒是阮家跟归云堡发生灭门之事,中间没有隔多久。
阮家还剩下谁他不知道,但是独孤家还剩下一个独孤长月。
昨日他去了一趟乱石滩,没遇到独孤长月,听说是去了岛上,所以只见到沈夜澜,提了几句独孤长月的仇家。
他一心二用,一面给玲珑说着小时候的趣事,心里一面想着这些,说着说着忽然发现玲珑没有回应自己,才见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就睡着了。
原本想抱她进屋子,可又怕将她吵醒,便将亭边的帘子都放了下来,便坐在这里守着她。
她的模样,与从前的确是有些区别的,比自己小时候预想的还要好看。
谢淳风忍不住坐近了些,抬手将她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玲珑,我昨天去乱石滩找独孤长月,虽没遇着,但是沈夜澜倒是坦诚,他与我说独孤长月接二连三为朝廷立功,却一直不愿意接受朝廷的封赏,正是因为与皇室有些旧仇。他虽没有说什么旧仇,可是我已经能猜到了,多半独孤家和归云堡一样,都是皇室的手笔。”
而皇室能有用这样大的手臂来覆灭这些人家,除了那位,还有哪个?
谢淳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我一直觉得当年蒙家军的事情,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当然,他父亲也不信,只是这二十多年来,什么都没能查到。
没查到,那是因为方向不对,现在他跟父亲说了归云堡的事情,若是父亲真有那胆量往宫里查,必然是能得到些有用线索的。
“镜卫一直所办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而那一年,镜卫忽然少了几个,他们以及他们的家族,接二连三被灭门。”
谢淳风不知道,玲珑只是发现他走神了,想逗一逗他,所以假装睡着罢了。
而谢淳风对于玲珑,是从来没有带一点防备之心的,所以根本就没有去仔细确认。
以至于他的这些话,玲珑一字不差地听在心里。
等他走后,玲珑就拿了纸笔来,将这些话都记下来。
她怕自己过一会儿给忘记了。
原来她家的仇人是皇室中人。
不是说自己毒发以后很厉害么?那她就去京城,想办法混到宫里,等自己毒发的时候,谁也拦不住自己为父亲和哥哥他们报仇。
她这样打算好,就准备启程去了,她想赶在下一次自己毒发之前,能到宫里。
可是临走前,她想再去看大家最后一眼。
所以等着深夜,她背着包袱,出了这座开满了月季的院子,往那个最是熟悉的府邸去。
这会儿已经子时二刻了,四下一片安静,偶然能听得虫鸣鸟叫。
孟茯也睡得迷迷糊糊的,那些熟悉的虫鸣声里,似乎夹着些叮当作响的声音,很是奇怪,吵了很久,终于叫她难以忍耐,睁开眼来,却见着床边站着一个人影,吓得她惊恐地叫起来。
只是声音还没出口,就被一只手给捂住了嘴。
随后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孟茯下意识想起了那夜玲珑捏住自己喉咙的画面,身子就条件反射,下意识朝后躲去。
但玲珑并没有察觉出来,松开手,委屈巴巴地看着孟茯:“夫人,我想你们,想你们大家了。”
只但这样一句话,便将孟茯所有的害怕和防备击碎了,她起身将玲珑抱起,“我们也想你。”只是她再清楚不过,玲珑还能活多久了,心中又自责早该去看她的。
“可是我不敢去见书香他们,我伤了谋事,我听谢大哥说,他的眼睛有一只往后都看不到了。”她声音里踹着些害怕。
“没有谁怪你,你也不是有意的,对不对。”她的日子没有多就了,孟茯想让她轻轻松松地走,而不是带着满心的愧疚包袱离去。
玲珑没有再说话。
片刻,孟茯问道:“你一个人来的么?”还是谢淳风带她来的?
可是随后一想,若是谢淳风带她来,不该这样偷偷摸摸。
所以一时担心起来,还没等她再开口,就听玲珑说道:“我一个人来的,我打算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去哪里?”孟茯松开她,担心地看着她问。
玲珑从包袱里翻出一封信,“这是今天我听到谢大哥说的,他说我家的仇人,是宫里的,所以我要去报仇。”
“你包袱里又是什么?”孟茯听着这乒乓哐当的声音,怎么觉得跟自己刚才被吵醒的声音有些像?
玲珑拉开包袱一觉,都是些瓶瓶罐罐,“我刚才将夫人的药全拿了,兴许到时候能用得上。”
原来方才她进来,就先将孟茯的药都收在包袱里,也正是这样,孟茯才听到那些声音。
“你疯了。”孟茯被她的话吓一跳,不是她拿了自己的药,而是她居然想要独自一个人上京城,还想进宫报仇。
且不说这仇人对不对,就算对了,她一个人在途中,若是忽然毒发,无人能阻止得了,不晓得要伤多少人。
孟茯紧张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不许去,哪里也不许去,听话好不好?”声音几乎是带着些恳切的。
两人在楼上这样大声的说话,楼下的人自然是听得清楚。
书香是晓得了剑香的事情后才回来了,如今就歇在孟茯楼下。
剑香如今还没回来,听说跟着秦泊等人,还在收拾新房子。
这会儿书香正进来,她虽没有见识过玲珑毒发后有多恐怖,可是从谋事的伤就能看出来,毒发后的玲珑得多少三公子才能控制得住,所以一时紧张不已,先发了消息才上楼来。
听到她的脚步声,玲珑回过头朝她看去,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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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玲珑,你这是作甚?”书香自然也看到了她肩上挂着的包袱。又担心地看朝孟茯,玲珑离给那样近,若是玲珑忽然毒发,只需要轻轻动手,只怕孟茯命就没了。
所以连忙走过去,一把将她拉过来,“你快些回去。”
玲珑将她的手甩开,“我不,我要去京城。”
孟茯并不知道玲珑每次毒发是定时,或是随机,还是会因为什么缘由诱发。
但却最清楚但凡是病人,这情绪都不能太过于激动。
生怕书香强行将玲珑拉开,出什么事情,忙穿了鞋子下床来,“先到椅子上坐会儿,我去给你们倒茶。”
说着,推着玲珑坐下身来。
书香不知所以,只是见孟茯神情小心翼翼的,也不敢造次。因为她也害怕玲珑突然毒发。
玲珑乖巧地坐下来,将包袱放到桌上,两只手像是小孩子一般规矩地放在腿上,然后一双好看的眼睛随着孟茯的身影一起转悠。
孟茯也才将屋子里灯都点燃,穿了衣裳,才将凉茶端上来,各自给她俩倒了一杯。
书香才捧着茶,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看到玲珑的眼珠子里,闪过一道红光。
还是自己眼花了,那不过是烛火跳动的残影。
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将孟茯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来。
可颤抖着的手立即就让孟茯察觉到了不对劲,下意识朝玲珑看了过去,别是运气真差吧?玲珑这一阵子都没毒发,偏偏来看自己,就毒发了?
一面偷偷打量起玲珑,只见她似乎一脸雀跃,捧着茶叽叽咕咕地说,不如兰若的奶茶好喝什么的。
可说着说着,字句间忽然开始停停顿顿的。
然后看着孟茯慢吞吞地说道:“夫人,你你们走。”
随即只听一阵桌椅响动,书香一把将孟茯拉起,两人直接从窗户这里跳下楼去。
原本还觉得好端端的玲珑,忽然觉得自己脑子里越来越多的模糊,内心满是狂躁,想着用什么东西来将这狂躁给压下去。
大抵是毒要发了。她有些慌,上次听说她伤了好多人,她怕到时候自己控制不住,再一次六亲不认,所以也顾不得想报仇不报仇的事情了,只想赶紧在自己还能勉强控制之前,先死了。
免得到时候失手杀了这满府邸的无辜之人。
所以她立即将自己从孟茯柜子里拿出来的那些药,全都统统倒进自己的口里,大把大把犹如吃饭一般,管他是个什么药,都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
最后直接拿起茶壶对着壶嘴,将那没能吞下去的其他药丸,统统吞入腹中。
楼下的剑香和孟茯心情紧张到了极点,出了院子后原本是要立即去通知其他人离开的,没想到巧的是沈夜澜竟然忽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孟茯见了他犹如盖世英雄降临,连忙扑过去拽住他手臂,也顾不得问他怎么这样巧回来?“玲珑在里面,有些不对劲,似乎要毒发了。”
沈夜澜听了这话,“这样说来就是还没毒发?”他看了书香一眼,“将夫人带出院子。”然后一个起身,上了楼去。
满心戒备走进去,却见玲珑趴在桌前,满桌子和地面都是些被打开的瓶瓶罐罐,以及各种颜色的药丸。
甚至还有些怪异的血液味道,他走近一看,发现玲珑七巧皆是黑血。
也就反应了过来,玲珑只怕是在毒还未完全发作之前,吞服了这些药。
这些药孟茯也没全都在瓶子上贴标签,所以沈夜澜除了看到几种毒性厉害的药丸之外,其他的并不知,又见玲珑此刻已经是半死不活的活死人了。
当即下了楼去,又将没走远的孟茯给带了回来。
这一去一来,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罢了。
孟茯站稳了身子,看到眼前这一切,也傻了眼,“她,这里面有十几种厉害霸道的毒素,她到底吃了多少?”
平常人吃一颗就是要命的,她倒好,当做糖豆来吃,一口气吃了这么多。
“全都是毒药么?”沈夜澜问着。
孟茯摇头,“还有不少补药,给少熏准备的安胎药也在……”一面急急忙忙抓起玲珑的手腕切脉,顿时吓得犹如碰到那烧得火红的铁板一帮,猛地扔了,连退了两步,惊恐地看朝沈夜澜:“夫君。”
“方才还有气息。”沈夜澜以为玲珑的脉搏停下了,轻轻拍着孟茯的后背安慰了一下,走上前试探了一下,“气息还在。”
“可是没有脉搏。”孟茯刚刚并没有试她的鼻息。
可是作为一个有着些许经验的大夫,她总不能摸错脉的。
沈夜澜听得这话,伸手试了过去,脸色也陡然变了,立即喊着刚追来的书香,“快去接旬老。”
旬老在江湖上颇有些名声,算得上是个神医吧,正居住在星盘山下一处小村庄里,谋事就是在他的药庐里养伤。
书香不明所以,但是听得沈夜澜的吩咐,不敢迟疑,拿了他的令牌,急急忙忙出城去了。
“怎么办?”孟茯小脸苍白,她知道玲珑会死,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提前这么久,而且是以这样的方法。
重点是那些药是她制出来的,算不算是她将玲珑毒死了?
“你先别着急,等旬老来了看看什么情况,她虽没有脉搏,但呼吸是正常的,兴许是各种毒素汇聚一起,她经脉受不住,所以你感受不到罢了。”沈夜澜安慰着快急得哭起来的孟茯,将玲珑抱起,“我带她到隔壁客院安顿,你将这些药收拾好,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