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这百官跪下身来,不是朝着皇宫的方向,而是朝他们俩的方向。
孟茯吓了一跳,恍惚间有种这百官是朝自己跪下的感觉,忙移动着脚步,朝沈夜澜靠近了几分。
这眼前看到的一切太真实了,真实到她觉得下一刻可能他们就真的走来了。
而那宫殿里,有宫人抬着龙撵从中出来,顺着那百阶玉梯上缓缓走来。
方向仍旧是朝着他们俩人。
场面过于壮观宏伟,便是没有任何声音,孟茯也晓得,这是要迎新君登基了。
整个场面,一直延续到那宫人们抬着龙撵从两扇大门里出来,然后似乎真的要踏云朝着他二人走来。
只是影子却越来越淡。
然这时,太阳光芒终于穿破云层,射出第一缕光芒的瞬间,这一切幻象便逐渐透明起来。
然后到最后,看不清楚。
但依稀能看到那龙撵已接到新君,正往最上方的宫殿而去。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恢复了正常,将孟茯还没来得及藏在头巾下的墨发吹得乱舞。
她才从震撼之中收回思绪,转过身进马车里,拿了头巾过来将头发当藏好,这才忍不住兴奋道:“跟真的一样,那些人似乎就在咱们面前。”即便是没有声音,也好像能感觉到了新君登基的恢宏场面。
“是啊。”沈夜澜不知道为何,觉得这一次海市蜃楼,与往前所看到的那些不一样。“阿茯运气好,才来第一天就看到了,从前我们都等了三五日,看到的也不过是小街小市罢了。”
孟茯晓得这要运气的,也不是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有。
所以听到沈夜澜又说起这运气一事,心情甚好,“可见我是真的转运了,咱们不要着急走,再容我挖一天呗?”清澈犹如那爱人泉一般的眸子,满怀期待地看着沈夜澜。
沈夜澜哪里能拒绝得了?何况这一开始也没想到来就看到了,也是计划要等几天的,索性也就点了头。“好。”
吃早膳的时候,与孟茯说起这一片戈壁下,其实很多年前是有一座王城的,只是不知道为何,被黄沙掩埋,忽然间整座城所有人就没了踪迹。
似乎不曾来过这世间,从未在这历史长河里走一次。
孟茯听着,心想这莫不是跟自己历氏上那楼兰国一样吧?
沈夜澜也没忘记这最重要的问题,“你莫要去碰这些泉水,是有毒的。”
孟茯闻言,连连应声,不过想起昨天碰了,不也没事,所以便以为沈夜澜说的别碰是别喝。
因此下午收工的时候,还是继续去那清澈的泉水边去洗手。
兴致冲冲地将自己的战利品拿来给沈夜澜看,“怎么样?”她挖到了一颗蚂蚁琥珀,还有小小的一点金子,还不如蚂蚁的脑袋大,也亏得她火眼金睛能从那些细沙里寻出来。
得意了一回,又把那些漂亮的石头挑选了几回。
毕竟她捡回来的石头太多,却不能全都带回去,所以她只能挑一部份。
沈夜澜小息了一会儿,起来猎了一只兔子回来,正收拾干净放到火塘上,本想喊孟茯帮他将调料盒取过来。
只是下意识觉得身后有人。
猛地回过头,只见孟茯光着小脚,看着她那白皙的皮肤下透着的粉色。
沈夜澜忙在心里念起清心诀,一面不再去看她,反手封住她的穴,飞快地从马车里拿了披风出来,将她抱回马车里去。
手起掌落,熟稔地敲在她脑后。
爱人泉的毒性这么强么?昨天碰的水,今天还在?他太难了。
索性第二天他也懒得喊孟茯起身了,天还没亮就赶紧收拾东西,急忙离开此处。
凡事不过三,他没那萧元脩的耐力,在孟茯身上扑空了三次,还能有好耐性。
孟茯再有一次,他是忍不住了。
马车飞驰在戈壁上,哪怕已经做了很多减震措施,可孟茯还是被颠簸醒来了。
仍旧觉得后脑勺的脖子疼,从厚毯里钻出来,很是疑惑自己昨天是怎么睡着的?好饿?她记得晚饭都没吃呢。
一面掀开车帘喊着沈夜澜,“这是第二天了么?”看着这外面明晃晃的太阳,她忍不住大呼了一声,自己居然从昨天睡到现在?
这会儿应该已经快要临近晌午了吧?
“嗯,你想来最近太累,昨日我才要去叫你吃饭,发现你已经睡着了,就没好在吵醒你。”沈夜澜一脸自然地说道。
他素来是个正经的人,孟茯哪里晓得他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跟着自己说谎话。
然后孟茯就信了,只是后脑勺这脖子处着实太疼了,便道:“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了,脖子好疼,算了,我换一个方向睡。”
沈夜澜自然是应了,一面与她说道:“小桌上有些简单的零嘴,你随便吃些填肚子,等再过个把时辰,前面有牧民家,咱们在那里歇一歇。”
孟茯抽回身子回马车,果然见着桌子上摆了不少吃的,当然也少不了雪莲果。
这东西已经吃了一个月有余了,但这是眼下唯一能吃到的水果,他们吃的又全是肉干和馕,所以即便这雪莲果性寒,肠胃不好不宜多吃,但还是吃一些。
也算是荤素搭配。
两人在辽国地界上走了十来日,便转道往夏国去。
而也是他们转道入夏国的时候,韩宣云等人带着的六千匹哈青马也刚好到玖皁城。
沈大人早上才收到消息,是有人扔了个小纸团在他的桌案上,只当是恶作剧了,并没有放在心上,还同随从的同僚笑道:“这些人啊,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拿此事来消遣我们,也是如今腾不出人手,不然实在该抓几个放到那牢里,好叫他们知晓戏耍朝廷命官是个什么罪。”
几个同僚连连点头赞同:“是了,若是旁的事,还能叫人信个三两分,却拿这哈青马来说,还是六千匹?这不是闹笑话么?”
别说是六千匹,就是六十匹,也叫人难以信服。
大齐为何被金国辽国踩在脚底下,可不就是因为他们有铁骑么?
何况大齐这前前后后多少人,上百年的时间了,也没从辽人手里得来几匹。
如今却来个消息,一下六千匹,这样的玩笑,到底是什么没脑子的人传出来的?
沈大人还同几位大人一起将此事论了一回,直至上午公务忙得差不多,几人去一起用膳,城外双燕关的斥候急匆匆来禀:“报!有数千匹马正朝双燕关靠来!”
才拿着筷子的沈大人一行人顿时愣了,你看我我看你,不由得想起早上收到的那消息。
沈大人反应最快,先扔了筷子倏然起身,“此话是真是假?可是辽人的把戏?后头可有辽军?”
斥候摇着头,“并没有,只有十来人……”所有斥候里,就他经验最丰富,这消息是他探来的,双燕关那边的主官也打发他来回话。
就怕别人交代不清楚。
沈大人心里忽然有些不平静了,急道:“不行,本官得亲自去双燕关一趟。”看看到底是谁在耍把戏!
不过却被同僚拦住了,“沈大人不可冲动,咱们还不知对方什么来路,您是咱们玖皁城的主事者,不可去冒险。”
说罢,有人主动站出来。
要代替沈大人去。
但沈大人却打定了主意,正因为他是这玖皁城最大的主事者,就该到双燕关去看看。
何况只是去双燕关,又不是去双燕关外。
众人拦不住,急忙打发人去通知后宅里的沈夫人。
只是沈夫人晓得的时候已经晚了,沈大人已经骑着马出了城去,急得她一颗心都悬在喉咙里。
偏这已经过了年,她母亲已经回了京城去,如今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女儿又还小,只得求起菩萨来。
沈浅儿和萱儿见了,也跟着有学有样,与她一起跪在菩萨面前,磕头又作揖的。
而那厢沈大人出了城,一路快马加鞭,还没到双燕关,就遇着了瘦了几十斤的韩宣云。
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相认。
这韩宣云的兄长也算是沈大人的下属,韩宣云跟沈夜澜又是那志同道合的知己朋友,沈大人当然认得的。
但这才短短几个月就廋了半个人的韩宣云,沈大人有些不大确定。
不过比起韩宣云的变化,这一眼从官道上看去,看不到末尾的马群,才真正叫他心中波涛涌怒,激动地抓着韩宣云的手:“这是……哈青马?”
早上那消息是真的?
“是,本是六千,但我等一路上不敢停歇,又不敢在那有人烟的地方露面,所以这前前后后总共是死了十几头。”别说是马了,就是他们这些人,也折磨得不成样子。
就怕后头忽然有辽人追来,而且这么大规模的马群,若是在草原上遇着了各部落的辽人,他们也保不住,所以走的都是些没有人烟的地方。
也好在大齐的商贾们沿途给他们提供了草料干粮,不然不管是人还是马,也不可能坚持到现在了。
此事,自然也是跟沈大人细说了,到时候还要给这些商贾们记一功。
沈大人听得激动无比,看着这些哈青马,不由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又问他:“莫非,老三此番一定要做这使节,为的就是此事?”一面满怀激动地看着这一匹匹从眼前走过的哈青马。
他与韩宣云如今退到旁边的草地上,将这大道让给了马群。
韩宣云听到他的话,连颔首点头,“正是有这个打算,他那里也准备了不少银子,可惜我是个没用的,白白叫人戏耍,骗了银子不说,还伤了兄弟们。”
沈大人听他被骗,手下兄弟们还受伤了,一时紧张起来,“伤况如何?可折了人?”一时又好奇,既然是被骗了,哪里来的这些哈青马?
就听韩宣云解释道:“这不是有孟大夫跟着去了么?有她在,兄弟们当然死不了。”想起孟茯那日忽然喊他去赶马的事儿,哪怕这些哈青马他已经给不负众望,送到了玖皁城,但还是觉得不真实。
只与沈大人细细说道:“她给我们瞧的伤,我们这做了什么也瞒不住她,我便与她提了,她却一心都在意夜澜的银子被骗了。我当时也没在意,只想着这银子多半要不回来了,此事也成不了,便去合计旁的事情,哪里晓得才过几天,她就匆匆喊我过去。”
沈大人听到这里,多少是有些明白了,“孟大夫给出的主意?”
韩宣云叹着气,“倘若是她出主意就好了,她直接扔给另外一堆钥匙和腰牌,让我们去冒充人,直接赶了马就走。这全程我们是一丁点都不清楚,不晓得她是怎么弄来这些东西的。反正听了她的话,赶着马头也不回地出了上京城,这一路躲躲藏藏,好歹是没有辜负她的一片心。”
沈大人有些懵,“是孟大夫?”
韩宣云很确定,“是,她没跟夜澜在驿馆里,与我们落脚地方倒是相近,我是敢保证,夜澜只怕也是与我们一样的,根本不知道她是怎么得来那些东西的。不过后面有咱们大齐的商贾沿途投放粮草物资,想来是夜澜也知晓消息了。”
沈夜澜和那些商贾关系好,又是为民为国的事情,商贾们自然才会尽心尽力。
沈大人还是觉得不可信,看了看韩宣云,又看这马。
一面要韩宣云仔仔细细跟他说,是如何去冒充辽人,又是如何骗得这些马的。
听罢,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但这马却是假不得的,急忙赶回城里去。
这些马才来,宝贝得不行,根本就不敢往京城那边送去,不然真闹个水土不服,病死一片,那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而这玖皁城临近草原,环境其实也差不了多少,重点是这玖皁城也是有合适做马场的地方。
沈大人几乎都没顾得上回衙门,只在城门口喊了同僚们,大家站在城门口商议着,直接就将这些宝贝送到香木甸去。
那里连绵不断数个山头,生长的都是些矮脚灌木,山下又有河,从前一直荒废着,如今正好用来养马。
又当即拨了不少兵将去守着,这可都是大齐的将来和希望,是半点差错都不能出的。
还要征集那最擅长驯马养马的人,只是这些马宝贵得很,沈大人也不敢随意招人进来,到底还是要用朝廷的人,于是安排好一切,连夜回到衙门里,顾不得此刻大半夜,掌灯写了奏折立即让人快马加鞭往京里送去。
却仍旧不得休息,还有一堆事要忙。
这么多马涌入玖皁城,城里辽人本来也不少,这消息是瞒不住的,所以他还要先做些措施。
好在,这些马不是直接从辽国皇家牧场里骗来的,不然只怕是真要起战事了。
又忙着安排韩宣云等人,还要将这一路上给马队投放物资的商贾们都统计起来,种种事宜,等他忙完,已经是三天后。
终于得以回去休息。
沈夫人当天晚上就晓得马是真的,并非什么传言。
她是国公爷家里养出来的小姐,哪里不晓得这些哈青马代表着什么。
于是也不敢去打扰沈大人,只叫他安心做事。
如今他回来了,也让他好生休息。
至于这些马的来路,她依稀听了不少传言,都说是孟大夫的功劳。
几代能人异士没办成的事儿,却叫孟茯给办了,还整整六千匹,沈夫人实在是觉得难以置信,就想等着沈大人醒来,亲口问一声。
所以当这沈大人休息一夜起来,便叫沈夫人逮住:“外头的传言是真的么?都说这些马,是孟大夫弄回来的。”
沈大人颔首,虽然他当时初听韩宣云说的时候也不信,但目前为止,的确没有别的证据证明,不是孟茯所为。
沈夫人听罢了,震惊不已,好一阵子才道:“若是真的,再好不过了,她与三弟的婚事,公婆虽是点头答应的,可少不得族里有哪些多嘴长舌的,如今孟大夫立下了这样的大功,哪个还敢那她的身份来说事?”
沈大人其实怀疑是自家弟弟所为,将这泼天功劳给孟茯,就是为了让孟茯以后到沈家后,不会被人看低。
但从韩宣云等人种种言谈中可以证明,这还真跟三弟没什么关系。
所以听到沈夫人的话,只笑道:“老三那眼神素来就是不凡,能叫他放在眼里的,果然非那池中之物。”
沈夫人听罢,心里也算有了数,当下也不耽搁沈大人:“你那几位同僚已经寻来了,这会儿在花厅里,我让人将早膳摆在那里,你们一边谈一边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