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回到长公主府次日,便知道沈邵要选皇后了。是赵九特意来告诉她的。
她坐在窗下看书,正读到不解处,听赵九连声唤她,才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何时进来的赵九,听见他说沈邵昨夜下旨礼部,要挑选皇后了。
永嘉点了点头,继续看书,许久,却发现赵九还留着不走。
“赵长侍,还有什么事吗?”
赵九听了,忙抬起头,尬笑了一声问:“殿下…没什么话吗?”
永嘉闻言慢慢合上手中的书,抬眸望着赵九看了半晌,眼见他愈发紧张,弯了弯唇角:“那恭喜陛下了。”
***
离开沈邵后,永嘉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她白日里常去行宫陪着淑太妃,待上一整日,日落后再回府,若遇上阴雨,还能留宿。
姜尚宫也不似从前忧愁了,愿意与府里的小丫头唠唠闲事,教她们做些针线活。
貌似一切复归平常,回到长公主正常应该有的生活。
但只有永嘉自己知道,多少午夜梦回,她独自惊醒在榻,总是慌张的去看身旁,她怕极了,怕那里会像曾经,出现沈邵的身影。
***
肃王妃设了宴,请了众多世家闺秀,到王府赏枫叶。
永嘉也收到了帖子,她本不愿参与这种热闹,但念起先前换佩剑的情意,倒没推脱,宴会当日,更衣梳妆,带着姜尚宫去了肃王府。
王府中,永嘉终于见到先前一直病着的肃王妃,她今日倒是容光焕发,打扮的雍容华贵。
肃王妃见她来了,格外的热情的迎上来,拉着她的手,穿过庭院,将她拉到里屋说话。
“许久未见,殿下似乎瘦了些,我之前一直病着,也没力气去看看你和太妃,不知太妃现在身子可好些了吗?”
永嘉闻言低头笑了笑:“劳婶婶病中挂念,母妃如今好多了…”她说着又抬头看向肃王妃:“我瞧着婶婶的气色,可也是大好了?”
“放心放心,”肃王妃拍了拍永嘉的手:“我那不过是老毛病,每年都要折腾几番才肯罢休。”
府中宾客渐多,肃王妃忙于应酬,教永嘉不必拘束,只当是自己府上,随意转转,一会便开宴。
永嘉请肃王妃去忙,她带着姜尚宫寻了个安静处,等待开宴。
姜尚宫不知肃王府上还魂丹一事,与永嘉私下说,肃王妃倒是个亲和的人,与先帝在时待她一样。
永嘉闻言笑笑,没说什么。
不久,有肃王府的下人来传,枫林开宴了。
永嘉携着姜尚宫往王府花园去,肃王妃在自己坐位旁设了个次位,请永嘉与她同坐厅上,厅下各设了客人的席位。
永嘉落座后,朝厅下看去,入目的皆是妙龄少女,少说也有二三十位,各个人比花娇,规规矩矩坐在下面,一时间花园胜似春日,两侧的枫林倒成了这帮女孩的陪衬。
肃王妃举杯简单说了几句,教大家不必拘束,便开了席。
肃王妃亲自给永嘉夹菜:“尝尝这鱼,今早刚从江上打上来,快马加鞭送回来,还活蹦乱跳着呢。”
永嘉道了声谢,正拿起筷子,忽听厅下传来一阵笑声。
众人寻声望去,见女子一身湖蓝裙裳,从席间傲然站起身,有性子乖巧的,对上女子扫过来的目光,忙低垂下头,装作吃饭。
肃王妃见席间站起来的人,唇畔的笑僵了僵,忙给身旁的女侍递了个眼神。
“欢儿,怎么了?”肃王妃面上堆满笑,问厅下的何欢。
“王妃万安,”何欢闻言目光移到肃王妃身上片刻,她低身见了礼,抬起头时,目光再次回到永嘉身上:“王妃婶婶,我若没看错,您身边坐着的是永嘉公主吧?”
“是呢…快见过长公主殿下。”肃王妃笑着点头,她话音未落,却听厅下一声冷笑。
“呦,我原当自己眼花呢,永嘉公主不住国寺了,都能来王府参宴了?”
肃王妃闻言,忙去看一旁永嘉的反应,接着佯装严肃:“云熙郡主…不得无礼。”
永嘉只在最初听见笑声时扫了一眼何欢,见是她,便收回了目光。她耳听着何欢的挑衅之言,面上分外平静,手执着筷子继续夹鱼,尝在口里,果然很鲜。
何欢话落,见永嘉不接茬,也不恼,抱着手臂继续道:“听说前阵子你和宋思楼私奔被抓了,在御门外罚跪了一整夜,我以为,这事若是换成旁人,早就羞愧的去死了,永嘉公主倒是心宽,不躲起来,还有脸出来见人?”
“也是呢,毕竟你一个庶出的公主,生母又是个粗鄙村妇,身上流着低贱的血,自也高尚不到哪里去。”
“何欢,你言过了。”肃王妃沉了沉面色。
何欢扫了眼肃王妃,倒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永嘉本不欲理何欢,可听她波及母妃,便不得不放下筷子,转头去瞧她,面挂淡笑:“何姑娘消息倒是灵通,只是这世上的事情多了,真真假假也分不清了,糊涂的人混淆了,宣扬出来,轻则说你无知,重则告你污蔑,再严重些,可是要受罚的。”
“你是在威胁本郡主?”何欢扬了扬下巴:“我说的句句都是真相,你私奔被抓的事,全京城都知道了,难道还有假?”
“说起真相,本宫这倒有一桩事不解,想问问何姑娘,”永嘉理了理衣袖:“本宫也听人说,何姑娘前阵子在京郊坠马了,是为了追陈国公家的小公爷…结果小公爷跑得太快,何姑娘人没追上,还摔坏了腿,如今能出来参宴…可是腿大好了?”
永嘉话落,宴席上下一时寂静,接着从角落里传出三三两两的笑声。
肃王妃闻言,面上的笑愈发勉强,她看着厅下的何欢脸色渐变,却也不好开口插话。
何欢满京城追陈小公爷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闻,出过的丑,也被后宅的妇人们扯来当作谈资,笑话多年。
只是大家虽都心知肚明,但多年来,却从无人敢在人前挑明的。
只因何欢是何家人,是大将军何长钧的嫡女,是太子殿下的表妹,更是何皇后的亲侄女。
早年何家权势滔天,谁敢笑话何家,何家便将谁变成笑话。
后来先帝有意打压何家,何家人的气焰渐灭,但如今太子登基,成了新帝,何长钧重新掌兵,何家人再次在京中豪横起来。
所以何欢即便再无礼霸道,扰得陈国公一家不得安宁,陈家也没人敢递一纸御状参上去。
何欢是何家唯一的嫡女,自然众星捧月,她自幼骄纵惯了,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从未尝过被拒绝的滋味…所以当后来当遇上陈小公爷碰一鼻子灰时,她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此后数年,一直锲而不舍的跟在小公爷身后。
为了此事,父亲和兄长私下骂了她多次,可从没有人当众折她的面子,揭她的短。
何欢听见笑声,回头朝席后瞪去,目光扫视一周,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压在心底多年的糗事,一朝被揭于众人前,又听见嘲笑声,何欢挂不住面子,瞬间气恼起来,指着殿上云淡风轻的永嘉大骂:“你…你母妃是个毒妇,一个杀人凶手的女儿,也…也配坐在这,你和你母妃那个贱-人都该去死,给我姑母偿命。”
永嘉冷笑一声。
何家人污蔑的说辞,当真是万年不变,所有人口中吐出同一句话,可笑沈邵便信了。
肃王妃耳听何欢恼羞成怒后开始口不择言,面色彻底变了,有些话说不得,说出来便是要死人的。
她连忙转头去看身旁的女侍,女侍见了快步走到厅下,到何欢身旁的低劝,请她先去偏殿休息,消消气。
何欢推开女侍,看了眼座上的肃王妃:“王妃婶婶,这时候你还偏袒着她?我皇表兄早晚杀了她,您不是很会见风使舵吗,如今怎还看不清局势了?”
肃王妃愣了,很快面色发青,她只觉得何欢怕不是疯了,任谁都咬?
何欢瞧了眼肃王妃僵硬的面色,嗤笑一声,侧眸看向身边穿着鹅黄衣裙的女子:“您今日请了这么多人,办了这么大的宴,兜兜转转,不就是为了她吗?”
黄衣女子猛被何欢提起,一时无措,她感受到四下瞬间涌过来的目光,白净的小脸涨得通红,她暗暗咬唇,深埋着脑袋,不敢露脸。
何欢眼见黄衣女子的反应,面上皆是不屑,她真想不明白,表哥到底是瞧上她什么了,竟然选她当皇后。
“为了咱们这位未来的皇后娘娘,拉着我们大家来做陪衬,哦,不对,这多么人,说不定以后还会有贵妃,妃子,嫔子…总之将大家都请来,是不会有错的。”
肃王妃盯着厅下的何欢,气白了脸,周身颤抖,气极的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永嘉听见何欢的话,也将目光落到厅下黄衣女子身上。
原来,她便是沈邵亲选的皇后。
第15章 “殿下,宫里来人传旨了……
肃王妃的赏枫宴被何欢闹得不欢而散。
姜尚宫陪着永嘉回到长公主府后,便差人去打听今日宴上那名黄衣女子的身份。
黄衣女子原姓白,祖上曾做过太师,如今白家虽不似曾经辉煌,但贵在清流人家,言情书网,白姑娘的祖父,父亲皆是极有声望的大儒。
永嘉听姜尚宫在耳边将白家诸事格外详细说了一番,不由不解笑问:“尚宫怎这般清楚?”
“奴婢去打听了呀,”姜尚宫在永嘉身旁坐下,格外认真的拉起她的手:“云熙郡主在宴上确非空口胡说,圣上的确命礼部开始操办了,想来要不了几日,封后的圣旨便能下来。”
“听说白姑娘是个极和善的人,倒是可惜了……”姜尚宫说着一叹,自从她知晓沈邵做过的混蛋事,才算看明白,她们的这位天子,足是个道貌岸然之辈,全非大家夸赞的仁义温柔。
永嘉见姜尚宫说着说着,又忆起以往,念恨起来,不由笑着摇了摇她的手臂:“好啦,往后如何都与我们无关了,我们只等着桓儿的信…若有可能,便带着母妃离开京城,咱们一家人寻个僻静乡下,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姜尚宫红着眼点头:“怪奴婢不好,总提伤心事。”
永嘉依偎在姜尚宫怀里:“我知道…尚宫是心疼我。”
姜尚宫听了,鼻子一酸,偷偷抹泪,声音上故作镇定:“奴婢一会再去陆大人府上,看看可有信寄回来。”
永嘉曾与陆翊约定好,若是他或沈桓有信寄给她,不要寄去行宫和长公主府,直接寄到陆家。
陆翊虽不解,却还是未闻缘由的一口答应下来。
永嘉如此做,是因她愈发怀疑,自己曾经寄给沈桓的信,是否真的出了长安城,还是转手出现在了沈邵的书案上。
还有桓儿…他不会这么久一封信都不写给她的,她先前迟迟收不到信,也难说不是被人扣下来了。
她不得不防,沈邵如今虽不发难,但他喜怒无常,她见识过了他对她们的恨,也领教过他的手段,她不能将母妃的性命,寄托于沈邵的一时喜怒。
现在沈邵立后正繁忙无暇,是她们逃走的最好时机,若是迟迟等不到弟弟的回信,她还要再想个别的法子。
***
姜尚宫下午出了趟门,回来时带回一封信。
永嘉惊喜以为是沈桓寄来的,却见姜尚宫摇头,说是她在回来的路上,当街被人撞了一下,手上就多出了这封信。
永嘉闻言眉头轻蹙,疑惑撕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展开,她望着信上的内容,神色愈发凝重。
姜尚宫在旁问:“这上头说什么?”
永嘉将信纸递给她:“是宋哥哥的字迹。”
姜尚宫忙接过来看,面色也渐渐严肃起来:“这…这可如何帮忙…咱们帮不得啊…”
“不能帮也要帮,”永嘉拿回信,贴近一旁的烛火烧了,她望着化成灰烬的信纸:“宋哥哥若非因我连累,也不会到今日这般走投无路的境地。”
“明日,我们不去行宫了,直接出城。”
姜尚宫听着永嘉的话,却一时犹豫,她自知她们欠着宋公子的情谊,不应推脱,可殿下如今的处境艰难,刚才勉强保全自身,若是再行这等险事,一旦暴露,便是又将自己折进去。
永嘉自看出姜尚宫的犹豫,她叹息一声:“我知道尚宫不放心,但这件事于情于理我都该去做,何况…是宋哥哥,我欠他太多了,我必须去。”
姜尚宫见永嘉心意坚决,只能应下来,正欲退下为明日做准备,忽见赵九急急跑进来。
“殿…殿下,宫里来人传旨了。”
永嘉携着姜尚宫走出夕佳楼,见一行宫人走来,为首的是王然。
王然捧着圣旨,看到永嘉,面上的笑容多了几分不自然,他低下头轻咳一声,接着展开圣旨。
永嘉与长公主府一众下人跪地听旨。
这道圣旨不是给她,而是宣告给全天下的,是沈邵封后的圣旨,而皇后正是她昨日在肃王府宴上见到的黄衣女子,白家的嫡女,白毓晚。
王然宣完圣旨,姜尚宫正欲扶永嘉起身,忽又听王然开口。
“圣上口谕,十日后良辰吉日,行封后大典,届时还请长公主进宫帮忙操持大典内务。”
姜尚宫闻言,面色一变,心底已然大骂起来。
永嘉跪在地上,听见口谕,格外平静的垂头叩首:“臣接旨。”
王然宣旨后走了,姜尚宫屏退下人,扶起永嘉回夕佳楼。
“大典自有礼部的官员忙着,宫内各司局也都不是摆设,陛下请您入宫主持,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沈邵这道旨意在外人看来,或许并无什么不妥,后宫没有长辈,同辈里,除了大王爷,只有永嘉这个姐姐是最年长,请她帮忙操持,再适合不过。
可是他们大家都心知肚明,沈邵与永嘉是什么关系,沈邵更是最最清楚自己对永嘉做过什么,他亲手毁了她的好姻缘,毁了她,如今他自己娶妻封后,行人生乐事还不够,还偏要命永嘉来帮忙主持。
姜尚宫气得大骂,也不顾及长公主府上下的眼线,她只盼真能传到沈邵这混人耳里。
永嘉没拦着姜尚宫,她心底并非一点不恨,可木已成舟,她失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与其无用气怒,不如想办法离开这是非之地,离沈邵远远的,才是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