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姑娘，您还是进去吧，这天冷得很，可别冻病了。”其中一个宫女素梅给佟晓晴披上一件毛披风，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这个小主子给冻着。说到底，她们位卑言轻，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只怕太医也不好请呢。
“今日膳房做了全羊，等会儿奴婢给热热，正好夹饼吃。”那饼还是昨日膳房的妈妈给的呢，苏梅笑着说道：“倒是不知道您为何如此爱吃饼，那玩意儿干巴巴的。”
佟晓晴只笑，没说话。
素梅与素兰两人伺候佟晓晴也将近三个月了，她们作为佐领家的包衣奴才，从出生就在宫里头长大。八岁的时候开始培训，十二岁就分配到各宫去做活儿，若是有幸得皇上宠幸，或许能一飞冲天。
可更多的宫女却是在宫中过完了凄凄一声。
虽说明文规定里，宫女二十五岁是能出宫去自行婚嫁的，可那仅限于有体面的主子开恩后的赏赐，更多的是滞留，孤独终老。有的能混个出人头地，好歹让别人尊称一声嬷嬷，发挥余热，有的则是被分配到无人知晓的偏僻角落，孤独终生。
而素梅与素兰，本就是那食物链最末端挣扎求生的人，能伺候佟晓晴，她们也挺高兴的。她们在藏污纳垢的后宫长大，奴婢之间的争斗较之主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看过的惨事多不胜数，能跟在这么一个主子身边，也是福分。
只是不知道能持续多久而已。
佟晓晴在素梅的再三催促下往屋里走，她住的是承乾宫的后院，环境倒还好，房间里有一个小小的壁炉，分下来的炭火省着点儿用，倒也还能过。
进屋后，她看到放在壁炉架子上的水壶咕噜咕噜响，吩咐道：“素梅，提水去给素兰吧，这么冷，可别冻坏了。”她时常要洗澡，条件简陋，想了想法子，将这壁炉改造了一下，放了个铁架子，架着后放上一个老旧的水壶，取暖的同时，还能有源源不断的热水用。
再加上佟晓晴自己收集了东西做出来了护手霜，这个冬天，素梅和素兰两人手上的冻疮竟然没有复发。而她们也凭借着这些小东西，打通了自己的交际圈，好歹维持住了佟晓晴在承乾宫的平静生活。
素梅点了点头，拿起厚厚的棉布抱住把手，提着热水往外走。从房间的一边走出去，后头的庭院里有个小小的井，一般都在那儿洗衣洗物。
两人在后头忙活，佟晓晴自己在屋子里头，埋头在自己的小制作上。最近她尝试着做一些安神的药，被圈养在这儿，总不能一直傻呆着，利用好这段时间，做好准备才是正确的。而已经入迷的她，没有发现悄悄进来的胤禛。
难得休沐，胤禛今日很早就来到承乾宫给他额娘请安，磨磨蹭蹭了好久，踌躇着想要说出自己的心中的想法。他很心疼佟晓晴，小小年纪被困在宫里头，跟家人分开不说，还被额娘刻意忽视。可妹妹刚刚去世，他不想在额娘心中插刀子，再加上，他立场颇为尴尬，亲生的德额娘刚刚剩下皇九女，跟病怏怏的皇八女不同，健康得很……
胤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皇贵妃从来对胤禛都很上心，对他情比亲子。而且她聪慧过人，对情绪的感知超过别人，自然也就看出了胤禛纠结，可她就是不想开口为他解决难题，佟佑宁如今是心灰意懒，甚至都提不起兴趣来服侍皇上。
“行了，如果没什么事儿就别在这儿待着了，去给你德额娘请个安，然后乖乖回阿哥所去读书。”她懒懒的抬眉，不耐烦等着胤禛琢磨。“时儿，送阿哥出去吧，本宫也累了，让人都下去。”
说完，径直躺下，面朝床内，闭目休息。
胤禛见状，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无奈的在时姑姑的恭请下走出皇贵妃的寝殿。“姑姑，额娘她最近都是如此吗？”胤禛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了。他对皇贵妃还是很关心的，妹妹去世之后，她大病了一场，性情也有所变化，胤禛不是特别适应。
对于时姑姑而言，主子的艰辛她看在眼里，宫里头的形势千变万化，四妃虎视眈眈之外，还有八嫔以及数不尽的贵人答应。而自己的主子却一直沉浸在丧女之痛中走不出来，叫她如何不担心。
“是啊，阿哥有空多来请安，陪娘娘多说几句话吧，她就只有您了。”时姑姑不想示之以弱，毕竟，皇贵妃并不喜欢。可私心里，她还是要帮着皇贵妃笼络四阿哥的。
眼看着德妃生了皇九女之后，成为宫中孕育皇子皇女较多的人之一，她替自己的主子着急。再加上皇上这些年似乎对满蒙贵族颇为冷淡，更愿意亲近低位嫔妃，皇贵妃的荣宠早就不及当年了。早年间崛起的嫔妃们个个膝下有子有女，只有皇贵妃，仅有一养子。
时姑姑觉得，自己有必要努力帮皇贵妃拢住胤禛，所以，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对于后院住着的佟晓晴，时姑姑虽然不敢开口帮求，可是一应的供给是半分都没少，该给的都给的足足的，生怕她受了委屈给胤禛告状。
胤禛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他挥挥手，也不多说，径直到了后院儿去看佟晓晴，有日子没来了，好不容易来请个安，当然得见见她。
一路往佟晓晴的屋子走过去，他都在思考着，三个多月的时间，他自认为对佟晓晴已经是非常了解。两人的感情迅速增温，从饭友晋升到密友，胤禛觉得，佟晓晴既然想要回家，他理所当然应该帮忙。
其实往深层次探究，不过是因为他也觉得皇贵妃将人一个五岁的孩子扣押在宫里头不大好而已。
虽然，皇家一直都有这样的传统。前人留下的规矩，后人自觉得有例可循，便一味遵守。他已经开始跟着张英大人学习四书五经，对儒家思想有了初步的了解，在他看来，天伦之乐是不能磨灭的。
哪怕是他额娘，不也是希望妹妹能健康成长，享受这种感情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他学到的第一个词。
将苏培盛留在门外，胤禛自己进了佟晓晴的屋子。冬日里本就暗沉，加上她不爱蜡烛燃烧过后的味道，所以糊窗的都是她特制的，加入了澄粉的纸张，洁白且微微透光，分外合适。胤禛看着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调配，带有浓浓花香味的软膏状物体进入模具，等待成型。
其实这一幕是很违和的，一个五岁的小姑娘，手指头都还不大灵活，可她已经能做不少东西了。胤禛有时候是怀疑的，他觉得，或许皇额娘留她在宫里，并不是没有原因……
“你来了！”佟晓晴忙完一回头，就看到正盯着自己的胤禛，脸上立马带上笑容：“我都好久未曾见过你了，说，是不是又被皇上罚了？！”她立马走到胤禛身边，那样子就像是哈巴狗看到肉骨头，只差摇尾巴了呢。
胤禛有些失神地看着她那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因为自己而泛起的喜意，有那么一瞬间，心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划过一般，痒痒的。他定了定神，没好气地拍了拍佟晓晴的脑门儿，“就不能盼着我点儿好的，你看我这样，像是被罚了吗？”
说的好似他只会闯祸似的，明明他就是个无敌乖孩子，先前不过是他自己大意了，对，就是如此！
“不像，来，给你个饼吃。”佟晓晴知道自己说错话，讨好似的给胤禛递了一个两面焦黄的饼子，中间夹着的烤羊肉和青瓜丝，味道很不错呢！
12.那年匆匆 韭菜盒子
“晓晴，我……”胤禛有些尴尬，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坦白：“我本来想跟额娘说说，让她放你回家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今天我去给她请安了，一直没找着机会，我想，额娘应该是不乐意的。”
如同皇贵妃对胤禛了解一样，胤禛对他额娘也是挺了解的。从小他就知道皇贵妃不是他亲生额娘，奶妈妈私底下也曾经偷偷教过他，所以察言观色，他是几个兄弟里头比较厉害的。只不过皇贵妃一向待他非常好，久而久之，胤禛倒是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战战兢兢。
从进入阿哥所之后，跟着顾八代学习，见到皇阿玛的次数多了很多，他开始慢慢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渐渐往严肃的路线走去。当然，在熟悉的人面前，他不过也就是个六岁的孩子罢了。
“无妨，我已经做好在宫里一直待下去的准备了。”她朝着胤禛笑了笑，小小年纪，已初见日后的风华，“反正在这儿也还不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不能跟家人团聚，可大家都在同一个时空里，平安度日，已是万幸，不可强求过多。”
其实这不是安慰胤禛，而是她的心底话，毕竟，在佟晓晴看来，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的，按照历史走向，如无意外，皇贵妃也没几年命可活了。
等六年后，她也不过是十一岁的年纪，她有的是时间跟皇贵妃慢慢熬。更重要的是，如果在宫里头住着，能给家人带来平安，她也是愿意的。
“没事儿，等过段时间，额娘心情好些了，我再求求她好了。”佟晓晴这样懂事，反倒让胤禛有些心疼，“她最疼我了，肯定会答应的。”难得他说这样的话，说完自己都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
佟晓晴看着他，脸上泛着甜甜的笑意，“没事儿，不用你求她，你多来看看我就行了。”他是自己进宫后唯一一个将她当朋友看待的，而且时常来看望，陪她解闷的人，佟晓晴也是真心把他当成朋友了。
不得不说，胤禛的有些行为，总是会让她觉得暖心一击。
宫里头的日子不好过，但是有了这些温暖的存在，佟晓晴觉得已经能够支撑自己一路向前走下去了。
“那行，等有空了我就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胤禛点头应了下来，自动自觉地蹲到她身边给她帮忙。不是第一次来跟她玩儿了，胤禛适应良好，有了他的帮忙，速度快了很多呢。
等忙完了手头上的活儿，她带着胤禛洗了手，才将先前打包好的，已经结块儿的皂子包好递给胤禛。“这是我这几日做好的，带回去沐浴净手还是不错的呢。”她在里面加入了一些灵露，用多了也是有好处的。
胤禛倒是不大上心，随意地将东西放在边上，想着等会儿带走。“我要去一趟永和宫给德额娘请安，然后回阿哥所了。皇阿玛前几日刚刚考过我们，布置了不少功课，今日虽是休沐，可也不得放松。”他难得解释了一下，不是开玩笑，真的是挺忙的。
作为最苦逼的一代，康熙对他的儿子们是出了名的苛刻，当然，也正是因此，儿子们个个都成材，才有后来的九龙夺嫡。
佟晓晴其实挺佩服康熙这个人，她看过不少关于他的影视作品，从少年天子到所谓的宫廷剧，对他的评价都挺好的。可是，上辈子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对这些历史都不过是知道而已，从来没有去深究。
当她真正处在这个时代，她才明白，史书都是人写的。而服务于统治者的这些史学家们，真正能够做到公正的很少很少。尽管也有很多野史，可真假难辨，她如今身在其中，才明白其中的复杂。
送走了胤禛之后，佟晓晴开始完成自己每日的功课，拿起铲子，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后院儿盖了小棚儿的韭菜和黄瓜。
冬日里想要吃点绿叶子可不容易，御膳房的绿叶菜都是紧着得宠的主子。承乾宫的供给当然不可能少，可分到佟晓晴这儿的就不多了。对于一个一直以来都讲究均衡饮食的人来说，这样的日子是挺难熬的。
索性她自力更生，开始忙活起来。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她是胡闹，等韭菜叶子真的长出来了，倒是吓了一大跳。说实话，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像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但是她就是给种出来了，就在皇贵妃以为她这里头有猫腻，想去探究的时候，用同样方法在自己的庄子上种出了绿菜并且靠着这个发了一笔的胤禛，却在宫里头出了一次风头。
皇贵妃又沉寂了下来，她开始怀疑，之前的蜜炼枇杷丸，极有可能也是碰巧。但是，她还是将人留着，只是较之前的不闻不问好了许多，再不拦着胤禛去找她。
在皇贵妃的默认下，时姑姑对佟晓晴也放任的很，她成了承乾宫特殊的存在。宫里头的人知道的不多，虽然之前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面前露了脸，可宫里头的事儿一波接着一波，哪里有人会盯着一个不起眼儿的末流小官之女看。
“姑娘，这韭菜过几日就能割了，到时候给您做个韭菜盒子怎么样？！”素梅帮着她提了一桶水过来，将小壶装满递给佟晓晴：“前几日小厨房的嬷嬷还来问，说是能割了的话，可不可以匀一些给她。”
人家的意思，是想让素梅瞒着佟晓晴悄悄给她弄一些去，谁知道素梅转头就直接跟佟晓晴说了。这里头的官司，佟晓晴一听就明白了，却也没多在意。
“你看着办，要是跟你感情好的，给些也无妨，不好的话就算了。”她还挺随意的，反正她不出承乾宫，在这宫里头她已经抱上了时姑姑的大腿，除了皇贵妃之外，也不需要看谁的脸色过日子。
得了她的首肯，素梅也挺高兴的，“她这人还成吧，平时我们要什么也会尽量给的。就当是还了她的恩情，有来有往，免得落人口舌。”
佟晓晴觉得素梅和素兰都挺聪明的，倒是不知道为何会被“发配边疆”，这话也不能问，所以沉默着干自己的活儿。其实这韭菜叶子能发芽，的确是掺了灵露的，而胤禛的庄子，可是在后来非常出名的小汤山附近，地理优势明显，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要说这个时候的温汤监其实也已经掌握了反季节蔬菜的种植方法，只不过是受限于外界条件以及上位者的想法，所以没办法推广。她让胤禛做这个，不过也是钻了空子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