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有柔和的白光融进自己神格内。伊兰知道德米安所说都是真的。
凡界的生灵信仰并不唯一, 只是大多数人都认为, 专注于对一位神祇越虔诚, 受到的庇护也越多。
但像德米安这样同时信奉两位神明，也并不是稀奇的事。
只是对于身为其中一位神明的伊兰来说, 心情就有些微妙了。
有种“和那位至高神主一起成为了别人的翅膀”这样奇怪的感觉。
碧翠丝的声音早已逐渐离远, 德米安王子却没有要退后一些的意思。
他皙白的脸颊上是淡淡的绯色，伊兰能听到他略有些混乱的呼吸。
“你妹妹已经走了。”伊兰提醒他，“你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说吗？现在可以说了。”
指尖微烫, 德米安依然还在回味那小巧唇瓣的触感。他努力冷静下来，向后退了一步。
“冕下为什么一定要进入艾斯蒂尔学院呢？”他问。
伊兰犹豫了一下：“我喜欢凡界, 也很想体验凡界人的生活。”
德米安用金银异瞳望着她，眸中带光：“是吗？其他神明也像冕下一样，喜欢在凡界生活吗？”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我们的校长就是位神明。
“也许吧, 毕竟如果是高位神的话, 连我也看不出对方的真身。”德米安是半天使，算半个神族，有些事情让他知道也没关系。
“冕下认为, 那位至高神主也会以化身来到凡界吗？”想起伊兰在神殿亲吻光明神像的那件事, 德米安始终很介意。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她的导师就是那位至高神主。
伊兰讪笑：“祂可是神主，谁能猜到祂的想法呢？”
至高的光明神给智慧神打工, 这谁能想到？
“冕下似乎……很尊敬光明神。”德米安从少女的情绪中，看出不寻常的变化，他立刻警觉起来。
“因为祂是诸神之主啊。”伊兰想起那张绝美的容颜，心情就十分舒畅，赏心悦目这个词果然是真的。
德米安读懂了伊兰的想法。
他们一定是见过面的，而且少女对那位至高的神明很有好感。
银发少年心底涌起一股冷意。
“是啊，祂是至高无上的神主，本就应该接受万物的景仰。”他不由衷地微笑着。
“下节课差不多快开始了。”伊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星楼，那上面的星象仪也有计时的作用，下一节是跟随各自的导师上课，伊兰前往圣光之塔去见那位至高神主，“说好了，今天的课程结束后，我们在炼金塔见。尽量别让其他人看到。”
“好，我会记住的。”
德米安望着少女的背影，手指拂上自己那只金色眼眸。
这份能力让他能轻松辨别身边人对自己的看法，知道对方在面对自己时，怀着怎样的情感。这也让他从小就过于敏感，小心翼翼。
他没有告诉伊兰，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即将堕落的天使，被赏金猎人发现时，翅膀已经黑了一只。母亲在地下拍卖会被当时还是王储的父亲以高价买走。
然而，母亲在生下他后，无法忍受继续堕落，选择了自裁。
他听宫中的仆从说，自己出生时，背后便有一只黑色单翼。而他的父亲命人将那只翅膀砍掉了。
父王对自己的避讳，王后对他以及他母亲的恨，大王子对自己深深的恶意，以及碧翠斯公主过度的依赖，他在王宫里的每一天都是痛苦的。
直到他察觉到大王子开始对自己产生杀意，不得不离开王宫。只因为那次皇室访问边境之行，他比大王子更受那里人民的欢迎。
他时常住在自己的封地，只和光明神殿里心思纯净的骑士们交好。他自称圣尼弗尔伯爵，不再提起自己王子的身份。
曾经痛恨自己，也厌恶那份继承自母亲的特殊能力，他把自己埋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他一直认为。这世界上其实根本没有光。
直到那位少女神明的出现。
初遇时，他没有告诉伊兰，魔气并不会让他堕化。
因为……他生来就已经是堕落的半天使。
“我的光，我的神明，愿意拯救你的信徒吗？”德米安的手指用力陷入自己的眼窝，仿佛要把那只金眸给生生抠出来。
伊兰赶往圣光之塔，在二楼的授课室里见到赫利修斯。
“冕……老师，早安。”伊兰向光明神打招呼。
“我们开始上课吧。”赫利修斯颔首。
“上课之前想问您一下，封印有没有再出问题？之前那些泄露出的魔气，以及逃出的深渊魔物怎样了？”
金发青年摇了摇头，看到伊兰还有些担心，补充了一句：“魔气的动向即使我也无法预料，至于深渊魔物……很可能会化身为凡界生灵。它们有特殊的方法，可以隐藏自身魔气。”
“也就是说，除非他们主动暴露身份，否则没有人知道他们藏在哪里？”
光明神颔首。
“这就很麻烦了。”伊兰蹙起眉头。
光明神沉默了片刻，向对面的桌椅摊开手掌，示意伊兰坐下。
“我会授意光明神殿随时留意魔气的状况，你不必担心。”他说，“现在，我会从如何使用秩序的力量讲起。”
伊兰在桌边坐好，开始认真听赫利修斯讲课。
半个等时后。
“老师的意思是，可以先从平衡五种自然元素开始练习？”伊兰记了很多笔记，习惯性地连写带画。
“是的，元素是魔法中最复杂的学派，而凡界的法师们在使用地、水、火、风、雷这五种元素时，不过是通过与自然界中的元素亲和，而使用出的力量罢了。”赫利修斯说，“而没有元素学派天赋的法师，就不可能使用元素魔法。”
金发青年伸出手，掌心飞出一道魔法能量，伊兰发现那道能量竟然包含了全部五种自然元素，首尾衔接，形成一个闭环，在赫利修斯掌上飘舞。
“而秩序，可以创造元素。”赫利修斯放开手，元素闭环浮在空中。
伊兰伸手去触碰那道魔法能量，指尖接触的一瞬间，闭环开始变得不稳定。
光明神的手在此时覆上少女的手背，伊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以及流向自己手中的强大神力。
魔法闭环稳定下来，并且膨胀为一股更大的能量。
“用你的神格，去融合秩序的真理。”赫利修斯的声音与以往相同，平静而清越，“如果是你，很快就可以掌握这种力量。”
伊兰抬眸看向眼前的金发青年。他的冰蓝色双眸却并不像平时那样冷静淡漠，带着少有的暖意。
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冕下，你为什么那么相信我？”
赫利修斯眼中的暖意逐渐消失了，他的淡金色睫羽翕动，挥手驱散了空中的魔法闭环。
“我们继续吧。”他淡淡地说。
“哦，好。”伊兰坐回桌边时，却不小心将笔记碰掉在地上。恰好落在赫利修斯脚边。
伊兰刚想去捡，已经被金发青年抢先一步拾起来。
那个用魔法纸装订的笔记本恰好摊开着，赫利修斯看到里面的内容，眉头跳动了一下。
上面画了很多……幼年体的他？
虽然那些小头像线条很简单，光明神还是可以从外形认出，那画的确实是自己。每个头像旁边还绘制了一个带尾巴的圆圈，里面是他刚才所讲解的重点。
冷冰冰的表情放在这些肖像上，反而变得可爱起来。
赫利修斯霜雪般的神情有一刹那融化了些许。
伊兰上学的时候就很喜欢这样一边画一边记录，这会让自己印象更深刻。
她看到金发青年表情的细微变化，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拿回笔记：“老师，继续上课吗？”
“嗯。”
伊兰在赫利修斯偏过头时，捕捉到至高神主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只是一瞬间，又恢复到淡漠的姿态。
……应该是她看错了吧？
暗影集|会所。
这是修建在学院地下，专门为暗影学派的老师和新生们准备的教学区域。
约齐亚靠在粗重的石墙边，微弱的烛光在他身边跳跃着，映在墙上的影子却稳定不动，就如同黑发少年的□□一样。
“冕下，我怎么说也是您选择的导师，至少也装一装在上课的样子吧？”对面穿黑袍的女人说。她的灰色长发和灰色双眸，衬着一张白纸一样的脸颊，虽然她的容貌清丽，但那毫无生气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具会移动的美丽尸体。
约齐亚看着她，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菲丽嘉，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不仅是过去的黑暗圣女，也是您的神眷者，为您做出合适的建议，是我的责任。”灰发女人捧起手中的《暗影与幽魂》教科书，随意翻动着。
“那次在黑暗神殿见到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约齐亚拿出那枚刻有双头乌鸦的吊坠，此时这件饰品正在散发出幽暗的光芒。
“您失去记忆是因为被神主封印神格而产生的后遗症。这枚吊坠里有冕下一部分神魂，但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帮助冕下恢复记忆。”菲丽嘉说，“而且，那时候您只信任那位爱神阁下，再加上失去了神格，我不能随便说出我所知道的情况。而且我说了，您也未必会相信。”
“……算了。”约齐亚握住吊坠，漆黑的双眸中是隐忍的愤怒，“光明神那个老家伙，他就在这个学院里，我要找出他。”
他一字一句地咬着：“他应该为那一日的事，付出代价。”
约齐亚的身体瞬间化为无数黑暗无光的乌鸦，将吊坠蚕食，随后便冲出地下教室，潮水般掠向学院上空。
已经临近下课，伊兰看着自己记录的知识，心中还有一些问题，她打算整理一下再向赫利修斯提问。
金发的神明垂眸，看到少女一手撑着下颌，正在低头专注地研究笔记。一绺长发垂在她额边，在窗外吹来的微风下摇曳着。
赫利修斯的手指动了动。
少女似乎感觉到脸上有点痒，只是挠了挠脸蛋，依然没有去动那缕头发。
光明神的手指再次颤动了一下。他此时的心情：仿佛看到自己书架上一排摆放整齐的书，却偏偏有一本放歪了。
在看到伊兰好不容易向后撩了一下那绺长发，却依然剩下一半挂在额角的时候……
“冕下，我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可以给我再讲……讲……么……”
“？”
准备提问的伊兰，一抬头就看到光明神修长的手指正向她脸颊边靠近。
赫利修斯拈住那一缕蜜金色的柔滑，确认没有漏掉一根发丝后，将它别在少女耳后。
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柔软的耳廓。
少女有些诧异地望着自己，那张昳丽纯美的面容竟让他一时忘记移开目光。
金发的神明睫羽微颤。神格受到他情绪的影响，将整个房间染上闪耀的光辉。
伊兰对上光明神的视线，那双浅青色的眸子正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她像是仰望着山巅之上的霜雪。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停留在自己耳边。
“你总是这样，不拘小节。”赫利修斯轻声开口。
“我没注意到头发掉下来。”伊兰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开始整理另一边的发丝。
恰在此时，赫利修斯眼神忽然一冷，转头望向开启的窗户。
无数黑色暗影化作的乌鸦铺天盖地冲向圣光之塔。
黑潮般的乌鸦群从窗外涌进来。
伊兰立刻站起身，下意识地挡在光明神前面。
奇怪，似乎曾经什么时候她也这样做过？
至高神主清冷的冰蓝双眸瞬时化为灿烂的金色。
以赫利修斯为中心，圆形屏障迅速覆盖整个圣光之塔，形成一个凡界人看不见的巨大结界，将圣光之塔里发生的一切都全部隔绝。
鸦群如同落下山涧的瀑布，快速而纷乱地坠入地面，汇聚成一片暗影深潭，黑发的隽秀少年逐渐从深潭中如鬼魅般浮现身影。
刚才远远看到的那一幕，让他的愤怒无可抑制地涌上脑海。
“赫利修斯！离她远点！”少年全身散发出惊人的暗影能量，他身旁的空间甚至也被染成一片漆黑。
赫利修斯静静望着眼前的黑发少年，清冷俊逸的容颜上，出现一丝不可察觉的波动。
“约齐亚？”伊兰看出黑发少年的失常，却不明白为什么，“你认识赫利修斯老师？”
“老师？”约齐亚顿时明白了，原来少女的导师竟然就是光明神？
约齐亚那双比夜色还昏暗的眸子逐渐染上暴戾的神色，他开始向前，逼近光明神。
每走一步，便有无数黑影从他脚下蔓延，向金发神明的方向快速蜿蜒。
赫利修斯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身上散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将蛇一样攀行到脚边的黑影全部驱散。
约齐亚向金发神明身边的少女伸出手：“伊兰，他会杀了你的。到我身边来。”
他说什么？光明神会杀了她？伊兰心里一惊。她想起了那个噩梦。
但约齐亚为什么会这么说，他不可能知道赫利修斯的真实身份。
除非……
赫利修斯冷漠地看着那个少年。
“黑暗与冥土之神，约齐亚。”他开口，“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第34章 温暖拥抱
黑暗神？约齐亚就是那个司掌黑夜与灵魂的原初之神？
伊兰的脑子混乱了一下。
她回忆起与黑发少年相遇的场景。
马车一撞就撞上个高位神, 很好。
“赫利修斯，你把我的神格藏在哪儿了？”约齐亚的怒气都化作幽暗的黑色火焰，在他周身燃烧着。
至高的神明垂手而立, 修长身影散发出圣洁的神光，逐渐驱散黑发少年身边的黑暗, 甚至熄灭了他身上的黑色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