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情感敏锐的人鱼族, 他看着伊兰时的喜悦和悸动都是极为深刻的，而伴随而来的，也有无法承受的酸涩、痛苦和忧虑。
他很害怕伊兰的注意力会被其他人夺走。可他知道, 伊兰并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任何人。
他觉得自己真的病了，而伊兰，是他唯一的药。
一年级的教室在三楼，伊兰下到二楼的时候，一个身影恰好从旁边跑向楼梯，和自己撞了个满怀。
碰！
伊兰感觉到自己的额头撞在什么东西上。她揉了揉脑门，有点痛。
“喂！很痛啊！”
这声音有点耳熟，伊兰抬起头，一对毛茸茸的白色狼耳首先进入她的视线。身材高大的兽人少年被自己的头撞到，正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唇。
“霍蒙？”
狼耳少年显然怔了一下，把手放下来，嘴唇通红，还带着一丝血迹：“伊兰·利诺威尔？你怎么在这？”
“你的嘴流血了。”伊兰抬起手，在少年的唇上轻轻一抹，那个小小的伤口很快就治愈了。
“做什么啊？这么点小伤，自己就能好。”狼耳少年双耳一动，耳廓染上绯红，小声补充了一句，“不过，谢了。”
“你这是要出去？”霍蒙漫不经心地轻咳了一声，“我，我正想去找你！”
“找我？”伊兰疑惑片刻，这才问道，“是不是那群家伙又欺负你了？”
少年的耳朵忽然向后一转，毛发炸起来，脸色瞬间通红：“干什么说的我像来跟你告状一样？他们没有找我麻烦！不对！就算找了，我|干嘛要专门去向你汇报啊？”
“没欺负你就好。”伊兰也认为那群法师小混混应该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那你有别的事找我？”
“对！”狼耳少年吼道，随后意识到他现在这个态度根本不像是道谢，这才缓和了脸色，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声音放的有些低，“那个，我们狼人有恩必报，我晚上想请你吃顿饭，作为上次的感谢。我就在学院的独角兽餐厅打工，晚上你过来找我，随便点什么都行。”
独角兽是少部分贵族学生才会去光顾的餐厅，饭菜精致，但价格十分昂贵。大多数学生都会选择在学院食堂进餐。
而在学院里打工的学生，条件多半比较拮据。
霍蒙请自己吃这顿饭，恐怕要花掉他好多天的工资。
看到伊兰迟疑的目光，狼耳少年显然有些不高兴：“一顿饭钱我还付的起，你不用担心这个。”
她的眼神有那么明显吗？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晚上在独角兽见。”伊兰点头同意。
霍蒙灰蓝色的眼睛闪过片刻欣喜的光芒，随后便立刻恢复到那副全世界欠他十万金币的模样。
只不过伊兰注意到他的尾巴还在不由自主地来回甩动，明显心情很好的样子。
还是匹心口不一的别扭小狼。
对毛茸茸没有抵抗力的伊兰，看着霍蒙的耳朵和尾巴，萌生了危险的想法。
不行不行，她硬把这个念头压下去。
“那我先回去了。”霍蒙想了想，皱起眉头，“今天晚上！千万别忘了！”
“不会的，有人请吃饭，我怎么会不积极？”伊兰微笑道。
“嗯，那我们晚上见了。”霍蒙向少女挥了挥手，快速跑回二楼走廊。
伊兰的注意力全在少年摇晃的尾巴上。怎么请别人吃饭还那么开心？兽人的快乐她不懂。
到达圣光之塔的时候，伊兰没有在授课室看见光明神赫利修斯。
倒是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自己，站在窗边。
听到有人进入时，那个有着夜色般深沉的黑发，纤瘦高挑身材的少年转过身。
两人在面对面的那一刻，同时沉默了许久。
最终还是伊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你怎么在这？是为了神格的事？”
黑暗神约齐亚点头，随后便垂下睫羽，抿唇不语。
伊兰看着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知道自己就是勇者‘希莉’的事了。”
约齐亚瞬间抬头，惊异地望向少女，随后眼神又冷下来：“赫利修斯告诉你的？”
“不，不是的。这件事我本来也会跟你讲。”
伊兰把昨晚遇见魔王贝利尔的经过说给约齐亚。
黑暗神听着，脸色愈加阴沉。
“那个家伙没死？”约齐亚的身上仿佛有散不尽的乌云，他的手伸向原本存在神格的心口。
“我认为，三百年前魔王体内的深渊魔种并没有被完全摧毁。”伊兰说，“可是我记不得以前的事，也不知道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顿了顿：“约齐亚，既然你们都说我就是那个勇者，那你有没有办法让我恢复过去的记忆？”
黑发少年轻轻摇了摇头：“如果能够找回神格，我就可以做到。可是现在……”
“我会帮你的。”伊兰走到那一整排书架前，抽出一本书翻动着，“神主冕下他也许会听听我的请求。”
约齐亚走到伊兰身边，也从书架上随意拿下一本书，低头看时，封面上写着《与神同行》，他嗤笑一声：“他也许并不那么在乎你。不，至高的神主谁也不在乎。”
黑发神明目光沉郁：“他最在意的只有这个世界的稳定，其他人在他眼中根本不重要。如果哪一天凡界人影响了这个世界，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毁灭所有生灵。就算是你，他也可以牺牲。”
大多话本中的神明都不在意凡界人，大概就如同凡界人不会在意脚下的蚂蚁那样。
可是光明神赫利修斯真是那样的神祇吗？
伊兰侧头盯视约齐亚挺翘的鼻尖，以及削瘦的下颌，他的眼睫如同黑鸦的羽毛，浓密而纤长。
“那你呢？”她忍不住问。
约齐亚的视线移到她身上，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乌黑的眸子闪烁着星子的光辉。
伊兰见他没有回答，就补充了一句：“我是想问，作为原初之神，你在意凡界人的生死吗？”
约齐亚合上书，把它放回架子上。
“凡界的所有灵魂最终都会来到我的黑暗冥土，成为这个世界的养料，滋养新的生命。”他微微勾起唇角，“凡界人说我暴戾无端，只因为他们惧怕黑暗与死亡。但他们却不记得，先有黑暗，才有光明。没有死亡，生命便不再宝贵。”
“我并不期待凡界人像崇拜赫利修斯一样崇拜我。”约齐亚深深凝视着少女，“我从混沌中诞生后，便一直居住在冥土，最厌恶的就是光明。可是唯独你……你是破晓的光辉，是我唯一愿意迎接的黎明。”
伊兰很少听到黑发少年说这么多话。以往他总是比较沉默，幽潭般的眼睛是深沉的黑，无光的夜。
伊兰并不知道自己过去为什么会到冥土寻找这位黑暗神，多半与她勇者的使命有关。
但她可以理解，那种被世界所抛弃，在无尽的黑暗与荒凉中渡过几千上万年的孤独感。
她对黑暗神的芥蒂在这一刻瞬间消失了。
伊兰向约齐亚伸出手，微笑道：“和好吧，我们依然还是伙伴。”
黑发少年愣了一下，一双眼尾带钩如同花瓣形状的眼睛细细描摹着少女精致昳丽的笑颜。
他握住那只白皙柔软的小手。
“你之前是不是已经打算不再理我了。”约齐亚垂下乌黑的睫羽，一副马上就要自闭的模样，“对不起，上次是我的错。”
“你不要生气了。”他紧抿着唇，看上去是真心后悔。
“你是原初之神，八柱神之一，我只是个中位神而已呢。”伊兰有意揶揄他，“我可不敢对你生气。”
“你不原谅我吗？”黑暗神睫羽翕动，冷白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粉色。他望着少女，眸光闪烁：“我……真的没那么可怕。”
伊兰这才收敛起玩笑的心，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接受你的道歉。”
约齐亚微微勾起唇角，一向阴沉的面容此时如同乌云散开而露出的温柔月色。
恰在此刻，大地忽然毫无征兆地震动了一下，伊兰望向窗外，远处原本蔚蓝的天空竟然变成一片血红。
轰隆！
大地又是一次战抖，旁边的书架在这次震动中倒下来。
暗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住倒下的书架，将它推回原位。
从书架上掉下的书本全都被约齐亚身边涌动的黑色能量弹开，没有一本砸在两人身上。
“封印越来越不稳定了。”约齐亚盯视着远处那片血红的天空，蹙起眉头，“赫利修斯那家伙，神魂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了吗？”
伊兰想起上一次封印出问题时光明神的反应，有些担心。
“我去找神主冕下。”
“等等。”约齐亚拦住少女，“你现在还帮不了他。”
“可是，如果神主他支撑不住，这场异变也停不下来。至少先找到他，再看看有没有能帮他的地方。”
约齐亚凝视少女片刻，然后抬手捧起她清丽的脸颊。
伊兰刚想要挪开他的手，黑暗神轻轻摇了摇头：“我的神格虽然不在这副躯壳内，但可以将暗影的神力分给你。这样可以让你更快接纳‘秩序’的神格。”
黑暗神的力量来自于世界诞生时的混沌中，要真算起来，原初的神力是可以媲美三大意志的，也因此，黑暗神的神格阶级其实与光明神不相上下。
伊兰不清楚约齐亚是怎么被赫利修斯拿走神格的，尤其是光明神一直因为尽力维持封印而神魂虚弱。
黑发少年垂眸，将额头抵在伊兰的额上，暗黑色雾霭从他眉心缓缓析出。
伊兰感觉到体内充满一股奇异的力量，与她的神格纠缠融合，还让她全身产生一种无法言喻的舒适感。
黑暗神的手有些冰冷，两人的额头紧贴在一起，鼻尖也免不了相触。
约齐亚感受到少女清香的呼吸喷吐在他脸上，她的皮肤也因为神力融合而逐渐炙热。
黑发少年气息紊乱，心跳如同擂鼓。他很想触碰她，想要更亲密地接近她。
伊兰的神识此时被黑暗能量所包裹，她发现自己竟然在渴望约齐亚的触碰。
这种想法出现时，她立刻将手抵在黑暗神的胸膛，想要推开他，却没用上力气。
这样几乎变成自己是在亲近黑发少年。
“集中精神。”黑暗神声音暗哑，带着轻微的喘|息，“神识交融不可分心，否则神魂会受损。”
“神，神识交融？”听到这个词，伊兰的神色一动。
这本书原本就是带肉的，伊兰在男主杰克成为神祇，并第一次和原主酱酱酿酿时，看到过这个词。原主当时要把神力输送给杰克，修补他的神魂，用的就是神识交融的方式。
只是进行完这一步，两个人就开始了各种不可描述。
书里的解释是，越亲密的接触，交融的效果就越好。
神识交融的过程中，双方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以及想法。
约齐亚察觉到伊兰的意识里掺入了杂念，甚至还听到了她的心音。
杰克，神识交融，不可描述。
黑暗神有一瞬间差点控制不住神力，咬着牙花了很大的力气稳定住自己的神魂。
本想让她集中意识，怎么自己也混乱起来。
伊兰也瞬间感受到约齐亚寒冷的杀意，还听到他黑暗的低语：要杀了那个杰克，杀了他。
他知道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她浑身哆嗦了一下，不再胡思乱想，尽力集中精神。
一时的安静，两人能够清晰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声。
神识交融时的心意相通让两人都在渴求对彼此的触碰，伊兰的手清楚感受到约齐亚胸膛的炙热，以及心脏剧烈的跳动。她就那么贴放着，没有推开黑发少年，也没有别的动作。
黑暗神的手不可抑制地滑落，掌心下是少女背后熟悉的蝴蝶骨。
约齐亚的目光流连在她因为神识交融的愉悦而蒙上雾气的湛蓝双眸，无法移开。
他一定要保护好她，即使她可能并不需要自己。
“伊兰……”黑发黑眸的神明低声呼唤少女的名字，鼻尖擦着她的鼻梁向上滑过，然后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第40章 不讨厌你
然而紧接着, 伊兰的手便用上了力度，将黑发少年隔开一定距离。
“神识交融已经结束了，你要控制一下自己, 听见了吗？”伊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脸色还带着浅粉, 唇瓣是娇艳的红。
她刚才便感觉到, 约齐亚的神力已经不再输入她的神格。
神识交融停止的那一刻, 她的意识也逐渐清醒，但心中的渴望却并没有立刻消退, 她知道黑暗神也一定是这样。何况他是个男性, 外表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
怀中一空，约齐亚觉得自己的心也空落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反应并不完全是神识交融所产生的。
仅仅是神识与神魂的融合, 如果他不想，是绝不可能产生任何谷欠念的。而伊兰的反应, 也是因为与自己心意相通，才会产生和他相同的想法。
是自己的执念影响了她。
“我的神力交给你，好好利用。”约齐亚的脸色苍白, 嘴唇也失了血色, “你去找赫利修斯吧。”
“你看上去不太好, 是不是把神力输送给我的缘故？”伊兰注意到黑暗神的异样。
“放心，很快就能恢复。”黑发神明的身体开始没入脚下的一片幽深暗影中。
“深渊魔物交给我。”
留下这句话，约齐亚的身体已经完全被幽影淹没, 化为成群的黑鸦, 朝血色天空的方向飞去。
他要去对付逃出深渊的魔物吗？可是他现在的状态……
虽然担心约齐亚，但现在封印的事情更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