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静嘉怀孕六个多月时,西南传来大捷消息,听说定宁侯断了一条腿, 茂武战死沙场, 其他人倒是没听说有什么不好。
这时候正是腊月时分,西北是打不起来的, 都屯兵操练着,只能来年春过后才会见分晓。
静嘉平日里就很紧张西南的局势, 经常会问皇帝那边的情况, 这大捷消息一传出来, 静嘉就赶忙往乾清宫送了汤水。
皇帝没主动去告诉静嘉, 等得就是静嘉主动送上门,见着汤水他只矜持了不到半个下午, 屁颠屁颠……哦不,是带着屁颠屁颠的孙起行就去了储秀宫。
“给万岁爷请安,听说西南打赢了?宝赫可会回来?”皇帝一进门, 静嘉就殷勤给他行礼,忙不迭问道。
皇帝赶紧拉着静嘉不让她蹲身, 先将人揽着小心坐下, 这才跟她说道。
具体是什么情况皇帝没有告诉静嘉, 他只挑拣了重要的说——
“宝赫安然无恙, 并且立下了大功, 那边驻军需要修整, 年后他会与禄成一起回京, 到时候说不准就能见到外甥了。”
不怪皇帝不仔细跟静嘉说,主要她怀身子才六个多月,吃得好睡得好, 还因为身体底子略有些薄弱,日日在温补,她那肚子大的跟别人快生了似的。
也因此是瞒不过宫中诸人的,静嘉总不能日日闷在殿内,所有人都知道贵妃怀的是双生子了。
这下子本就嫉恨贵妃得宠的,心里可痛快了不少。
尤其是墨贵人和定常在等人,这些时日私下里没少幸灾乐祸——
“这般不吉利的事儿都能叫贵妃碰上,可见外头传言贵妃天煞孤星的事儿也并非空穴来风吧?”
“那谁知道,只是双生子历来为皇家所避讳,到时候万岁爷就是想抱去乾清宫养着,朝臣们也未必肯。”
前头出了逼宫的事儿以后,皇帝没有大发雷霆闹得血流成河,却也动了真怒,后宫妃嫔想要往上爬是人之常情,可自打前朝出了废后耶拉氏,宫中便很忌讳有人拿皇嗣来争宠陷害。
大阿哥早先中毒就不说了,一回两回的,宫里统共就三根苗子,这些女人一个都不放过,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动手。
这是不将司尔勒氏放在眼里,这么能干还做什么后妃,干脆上天算了。
宗正端亲王得了皇帝暗示,以宗人府名义上奏,请皇帝亲自教养宫中阿哥。皇帝康然应允,并令端亲王拟了皇子阿哥与生母之间请安的次数和规矩。
阿哥年满八岁后进入南三所,宫妃轻易不得前往南三所探视,未满八岁前,则住在乾清宫后面的弘信殿和昭仁殿,由万岁爷亲自抚养。
如此一来,柔妃和仪嫔都放心了许多。
公主们则规定由生母亲自教导,年满八岁后仍住在南三所,只大公主和二公主都还年幼且情况特殊,皇帝便让柔妃照顾着她们在南三所的生活,并不叫平贵人再接触。
且不说平贵人惶恐后悔如何日夜难安,皇帝办妥了这事儿,此番除了跟静嘉说西南的事儿,也是找静嘉讨赏来了。
“日后孩子在乾清宫,你想什么时候去看便什么时候去看,别人轻易也接触不得,如此可好?”皇帝跟静嘉仔细说了宫中阿哥教养的规矩后,笑着道。
静嘉在皇帝面前依然是恹恹的模样:“进来京中关于我刑克六亲的传言屡禁不止,天煞孤星之说虽然钦天监已经证实子虚乌有,可我怀了双生子,总归是不吉利的,若是妨到了万岁爷,只怕御史要死谏。”
“这事儿不着急,等孩子出生,朕自有安排。”皇帝拉着静嘉的小手,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意,“墨家如今也是急上了热锅,才屡屡做这些子蠢事,他们蹦跶不了多久了。”
“您既然有法子,为何不跟臣妾说清楚?”静嘉抽出手来,不乐意道,“我心里没底,夜里做梦都不安稳。”
“朕是真龙天子,若是朕陪着你睡,你就不会做噩梦了。”皇帝不肯多说,笑着捏了捏静嘉脸蛋儿。
本来两个人你来我往,静嘉不留皇帝,皇帝想方设法想留宿,已经成了二人之间的情趣,要不皇帝也不会故意等静嘉送汤水。
这帝妃之间较劲儿的事儿先前奴才们还害怕万岁爷生气呢,如今听见都不紧张了,还生怕看多了撑得慌,没事儿都不忘跟前凑,只低着头当见不到的。
可这会子皇帝明显是调侃的语气,静嘉却‘啪’一巴掌打掉了皇帝的手,力道不算重,却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在殿内,魏嬷嬷和近身伺候的半夏当即就跪了。
静嘉还不当回事儿,也不去看皇帝蓦地愣住的表情,气呼呼站起身来:“万岁爷跟臣妾说话,总是这般云山雾罩的,往日也就算了,孩子的事情也是能拿来开玩笑的吗?”
“宁宁……”皇帝并没发火,他只是略拧了眉,定定看着静嘉,“在你心里,孩子比朕重要的多,是吗?”
静嘉红着眼眶子看着皇帝不说话。
皇帝等不到她回答,脸色慢慢就淡了下来:“朕自问对你够好了,有任何事情也不曾瞒着你,宁宁你呢?你可有事情是瞒着朕的?”
静嘉咬了咬嘴唇,二话不说扭身就往寝殿内去。
“安塔拉静嘉!”皇帝低喝叫住静嘉,怕吓着静嘉腹中胎儿,他连放肆都没敢说,可静嘉这无理取闹的模样还是叫皇帝心里窝火极了。
“万岁爷想听什么?您不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女人吗?是,我是看重孩子多过看重万岁爷,您满意了吧!您心怀天下富有四海,后宫更是妃嫔无数,您的心里可以装下很多人,很多人心窝子也满满惦记着皇上,只有我生下来的孩子才会满心肠都是我,这有什么不对吗?”静嘉到底没敢甩袖子就走,她不是任性到不管不顾的人。
若是这般折了皇帝的脸面,她可能没事儿,储秀宫的奴才就未必了。
“你在气什么?”皇帝压下心里的不虞,知道静嘉说这番话是顾虑着奴才,看样子连奴才都比他要重要……
他还是压着火气,皱眉不解问道:“可是谁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谁敢在我面前说什么不中听的,我就不能说实话了吗?”静嘉烦躁地刺道。
皇帝冷了脸:“你这是在跟朕无理取闹?”
“为何不能无理取闹?臣妾就必须得永远恭敬着对万岁爷,甭管您以后要如何处置臣妾,如何处置臣妾生的孩子,臣妾都只能受着?那我还不如不生!”静嘉流着泪大喊。
魏嬷嬷等人吓得脸儿都白了,好好说这话呢,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
尤其是在门口急得跟着掉眼泪的杜若,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伺候静嘉十几年,静嘉何曾这般闹腾过?这简直是无理也要闹三分,按照静嘉的话来说——傻子才会这么干,主儿怎么突然就傻了呢?!
万岁爷来之前主儿明明心情很不错的啊,到底是为什么?
杜若偷偷打量着皇帝越来越僵硬的面色,心里急得恨不能去捂住自家主儿的嘴。
“所以你要如何?朕身为皇帝犹不能随心所欲,即便你成了皇后也要懂得尊卑规矩,你这般跟朕闹将出来,是想凌驾在朕之上?还是要让朕为你遣散后宫?”皇帝心里越是生气,面色越是冷漠,说话就有了点刚认识静嘉时候的刻薄。
这话孙起行都听得心惊肉跳,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恨不能通过哆嗦把心惊给抖没了。
“皇上这话是在扎臣妾的心窝子,您怎么不干脆问臣妾是不是想造反?”静嘉讥讽道,也毫不客气刺回去,“臣妾想如何,万岁爷都会答应吗?还是说万岁爷只是问问?那您不如厌弃臣妾,哪怕杀了臣妾,都好过……”
“放肆!”皇帝拍着桌子怒喝出声,他起身大跨步走到静嘉面前,浑身冷冰冰的气压几乎要叫人喘不过气来。
皇帝紧紧捏着静嘉的肩膀,目光锐利看着她:“出口无悔,覆水难收,这个道理要朕教你吗?朕是哪儿不当意说错了朕可以改,咱们好商好量的说话,你非要逼着朕……”
话没说完,皇帝突然反应过来,看着静嘉紧咬着嘴唇流泪满脸倔强的模样,他突然有点心疼,又有些好笑,还掺杂着点子难过。
“你就这么信不过朕?非要逼着朕将你打入冷宫?”皇帝突然笑出来,只是笑意有些苍白,“你前些日子说过,只有朕能暖了你的心窝子。可朕能做的都做了,哪怕是为了你不去宠幸别人,你这心窝子被朕捂暖了吗?”
静嘉这才忍不住倒在皇帝怀里放声大哭:“暖不了,臣妾害怕,害怕见不到孩子,害怕孩子被送走,害怕有人害了孩子……呜呜……臣妾梦里都是血海翻涌,咱们的孩儿就在血海中挣扎求救,臣妾却什么都做不了……”
皇帝见过静嘉哭的许多种模样,有梨花带雨模样的,有可怜无辜模样的,也有龇牙咧嘴丑兮兮模样的,却从来没见她这般放声过,她哭得几乎隔壁宫里都能听见,连奴才们都跟着惶恐落下泪来。
皇帝也顾不得自己心里的不舒服了,他只能由着自己心疼地将人揽在怀中抱到软榻上安抚:“都是朕不好,朕不该瞒着你,即便是双生子,最多不叫他们继承皇位便是。你以后还能生,有朕在,教导他们辅佐弟弟也是好的,你若是不放心,双生子便放在你宫里养着,朕保证,绝不敢有人从你身边把孩子夺走。”
孙起行闻言心下一惊,万岁爷这是什么意思?皇位这是定了以后要从贵妃肚皮里生出来吗?哎哟喂,这要是叫人听见可是要翻天了!
“呜呜呜……是我不好,我知道是我在为难您……”静嘉沙哑着嗓音边哭边认错,“我害怕极了,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被我遇到啊!”
皇帝叹了口气:“人一生福气是有定数的,你前面受了苦,福气还在后头呢,相信朕。”
静嘉哭着哭着哭累了,最后扶着肚子坐不住,只能回去寝殿躺着,没多会儿就睡了过去。
皇帝等静嘉睡下后,才沉声吩咐众人好好伺候着,回了乾清宫。
出门后皇帝眼神有些复杂,他扭身看了储秀宫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上了圣辇。
杜若吓得腿都软了,半夏也差不多,只有魏嬷嬷知道几分实情,有些摸不准主儿的脉络,却也没多担心。
主儿敢闹腾,那必定是有把握不会恼崩,她只是不明白,明明主儿怀的是……只要生出来,即便有再多流言都会破除,主儿为何突然闹这么一场呢?
皇帝心里也未必清楚,若是平时他还乐意多想想,可这会子他实在是有些伤心,只冷着脸睡下,也睡不着,只在乾清宫翻来覆去了半宿。
静嘉心里没那么重视他,皇帝心里是有数儿的。
像他们这样的人,最难的不是忠诚,而是彻底放开心窝子信任别人,因为能算计,心肠黑,他们最相信的永远是自己。
只是皇帝想着,他为静嘉打破了无数规矩,甚至身为帝王他简直称得上是为静嘉守身如玉了,哪怕是为了前头的亏心讨好静嘉呢,起码这事儿前朝都已经有所不满了,他也从未跟静嘉说过一句。
更别说静嘉腹中的孩子,他越想越难受,魏嬷嬷能瞒着,难不成那位秦大夫还敢欺君?哪怕是叮嘱过,一介草民往皇帝跟前一提留,什么能瞒得住?
静嘉心里有算计他能理解,毕竟他前头也瞒静嘉来着,可她今日突然无缘无故发作一番,什么扎心窝子的话都敢往外秃噜,是为了什么?
就像他说的,难不成就不能好好说吗?他何曾违了她的心意过?
静嘉发脾气时说过的话不停在皇帝脑海里转悠,叫他越想越不舒服,最后皇帝也无奈想明白了,静嘉敢如此,也就是仗着偏爱有恃无恐吧。
可心动这个事儿即便是九五之尊也是控制不住的,他也不可能说放就放下了,这才叫皇帝心里更憋屈。
惩罚静嘉?皇帝舍不得,就这么丢开手?他更舍不得,辗转反侧到孙起行过来喊起时,皇帝眼下青黑着坐起身,面色很不好看。
那就先冷她一段时间,倒不是为了叫静嘉吃个教训,这也是叫皇帝最无奈的,谁叫有恃无恐的那个不是他呢?
可上朝后坐在龙椅上面色冰冷的皇帝,略走神寻思着,谁还没个脾气了呢?他给静嘉权利发脾气,那他也能!哼!
底下憋了一肚儿话想要说的大臣们,还没开口,听见皇帝低不可闻的冷哼后,都有些懵逼。
怎么的,他们还没张嘴呢,皇帝这就知道他们被收买了?!
第106章 真是拿你没办法(二合……
好处收了, 把柄被捏了,即便底下臣子们心里忐忑,也不能不说。
皇帝没明着说什么, 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当皇上什么都没表示, 他们说一千道一万也是为了大清江山考虑不是吗?
这么想着,便有人先开了口——
“启禀万岁爷, 民间近来有则传言流传甚广,直言贵妃娘娘刑克六亲……”
皇帝面无表情打断:“什么叫刑克六亲?贵妃除了额娘和外祖去世, 其他亲眷不都活得好好的?贵妃的阿玛和继母不是人?舅舅不是人?弟弟不是人?朕不是人?”
说话的麻溜儿跪了:“微臣不敢, 可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安国公府如今公爷和夫人都相继病重……”
“你们觉得朕这个真龙天子是个命短的?”皇帝继续找茬。
底下人冷汗都流下来了, 他真的尽力了:“臣不敢,万岁爷恕罪!臣不是这个意思……”
大冷天的他用袖子擦着额间, 给别人使眼色。
就跟一茬接一茬收不完的韭菜似的,墨家下了大力气,自然又有人站出来。
这回是礼部尚书:“是刘大人说话不妥当, 贵妃娘娘天煞孤星之传言许是过重,只贵妃娘娘怀双生子为真, 此事确实不吉利, 臣等恳请万岁爷许贵妃娘娘出宫生子, 万不可由着此等不吉利之人沾了皇恩啊!”
“尚书大人所言甚是, 臣等听闻万岁爷独宠贵妃, 后宫本该雨露均沾才有利于绵延子嗣。贵妃娘娘虽然有孕, 却不能为皇家积福, 肯请万岁爷临幸后宫啊!”
皇帝冷笑出声,不紧不慢问道:“听闻?卢爱卿你是从哪儿听闻的?朕怎么不知道后宫的事儿还能传到臣子耳中?朕记得你家中并未有女儿亲眷在后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