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忍不住跟着笑出来,慎嫔坐在原地跺脚不依:“嫔妾不是这个意思,老祖宗冤枉人嘛。”
容妃脸色淡淡地看着慎嫔放刁撒赖,自打进门起她就忍不住鸟悄关注着静嘉,即便涂了暗色面脂,静嘉没掩盖自己的憔悴,仍能看得出这些时日是遭了大罪的。
再想到昨儿个听到慎嫔在咸福宫门口欺负静嘉的消息,容妃下意识想起太后跟她说过熬鹰的流程,这大概就是叫山中猛兽威吓的时候吧,她眸底闪过几分不落忍。
太后没错过她这份优柔寡断,脑仁儿隐隐有些作痛,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冲着静嘉笑道:“哀家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好些日子没瞧见你了,在丽景轩一切可都妥当?”
静嘉挺着腰背低下头去,恭谨道:“回老祖宗话,劳您挂记着,奴才一切都好,不敢叫老祖宗费神。”
慎嫔眼神闪了闪,突然冷哼出声,站起来蹲下身去,脸上委屈极了:“老祖宗容禀,按理说安妹妹刚进后宫,有些规矩不清明也是有的。嫔妾本着好心肠想拉她一把,没成想倒是好心碰上驴肝肺,昨儿个就挨了安贵人一顿呲哒,求老祖宗给嫔妾做主啊,且不说嫔妾热心落了空,这也不合规矩不是?”
太后皱眉扫了眼静嘉,意味深长冲着慎嫔温和道:“你先起来说话,安贵人在哀家身边伺候也不少时日,她素日里并不是个不识好歹的性子。”
静嘉心里哂笑,太后还真是时刻都不忘了提醒她。
慎嫔不肯起来,帕子往眼眶子底下一戳,立时就红了眼:“安妹妹在老祖宗跟前儿自然是不敢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人敢在您跟前儿放肆呀。这么说起来,还是嫔妾太好欺负了,您若不肯给嫔妾做主,嫔妾以后可没脸儿再出门,擎等着叫人欺负罢了。”
“安贵人怎么说?”太后无奈,只得冲着静嘉问道。
静嘉缓缓起身,不敢太快就怕眼前一黑晕过去,她慢着脚步上前跪在太后脚边,恭敬叩头下去——
“奴才本不该多嘴多舌,即便叫人欺负了,也是奴才出了岔子,您过去教导过奴才,吃亏是福,心宽些日子才过得下去。”静嘉哑声不紧不慢说完,抬起头,泪水在眼眶子里吃不住重量,扑簌落下来,看着太后的目光只有说不尽的难过,“可有些事能退,有些事退不得,奴才不介意自己如何,只老祖宗对奴才恩重如山,奴才无论如何都不能对慎嫔藐视天恩的行为视而不见,这才多嘴几句,奴才愿意接受老祖宗任何处罚!”
静嘉一眼都不去看慎嫔到底什么神色,对太后的濡慕,被人逼着不得不剖白心迹的委屈,随着泪珠子一颗颗往地上砸,叫难过几乎化为实质在大殿内汹涌起来。
既然都来唱戏,论装委屈和共情,静嘉自认,她还真没怕过谁。
果不其然,大殿内猛地一窒,德妃都忍不住诧异地拿帕子捂住了唇角,容妃死死皱着眉瞪慎嫔,太后垂着眸子喝茶面上喜怒不辨。
而同样跪在地上的慎嫔,扭头看见自己身后泪流成河的静嘉,恨不能吃了她的心都有了,眸底还有深深的忌惮和不可思议。
第30章 慎嫔猛地瘫软……
“你满嘴胡沁!我何时藐视老祖宗天恩了?”慎嫔冷脸对静嘉怒斥, 扭脸回去看着太后那真是说不出的委屈,眼泪也落下来,“求老祖宗给嫔妾做主, 今日安贵人要说不出个所以然, 嫔妾真真是没活路了!”
太后掩下眸中思量,不冷不淡道:“那就让安贵人说。”
静嘉擦干眼泪, 她记得太后和皇上说过的话,委屈难过适当便可, 哭过头叫谁看着都犯忌讳, 宫里是只容人咧嘴笑的地方。
“回老祖宗话, 奴才自打伺候过万岁爷, 就开始从御膳房提膳,可在园子里时, 提回来的膳食都是馊的,米饭里都掺着沙子,也难为御膳房竟然还有这样的饭菜, 按理说采买是内务府广储司的事体,若无人吩咐, 那便是底下人中饱私囊。”
“内务府如何, 跟我有什么关系?”慎嫔脱口而出, 随即脸色一变, 赶忙对着太后解释, “老祖宗明鉴, 绝非阿玛他治下不严, 安贵人说自己被亏待,为何当时不说?如今说什么还不就是她一张嘴的事儿,恁脏的水她都敢往嫔妾身上泼, 借着嫔妾阿玛的关系栽赃内务府她也不是不敢。”
慎嫔这反应不可谓不快,德妃用帕子遮住唇角的讽刺,这就不是她跋扈的时候了,心思倒是缜密。
静嘉点头:“不管奴才是叫谁给算计,得知老祖宗身子不适,奴才不敢上前碍眼,终归没留下证据,奴才也不便多说什么。可回到宫里,内务府的宫人叫奴才在丽景轩席天慕地等了两个时辰才来人,广储司和尚宫局依然是内务府辖内。”
慎嫔这会儿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闻言只冷笑出声:“你说等了两个时辰,可有人为你作证?”
半夏咬咬后槽牙想要开口,静嘉余光看到后微不可见对她摇了摇头,半夏不敢不听话,只能低下头去。
“你看,你身边儿的宫人都不说话,你还想泼多少脏水?”慎嫔见半夏低头,愈发理直气壮呵斥道。
静嘉略抬起头,委屈看着慎嫔:“慎嫔姐姐说杜若看到你并不行礼,敢问除了你身边的奴才,还有谁看到了?”
慎嫔皱眉毫不客气道:“我身为后宫的主子,犯得上栽赃一个奴才吗?我跟你无仇无怨的,作甚给你机会反咬我一口?平日里我虽然张扬些,可大伙儿爷都能给我作证,我可从来都是守着规矩的。”
“够了,只为点子小事就这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太后听了半天,只听得脑仁儿疼,见静嘉说的都是些无法佐证的事体,便不耐烦打断二人,“有功夫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伺候皇帝,再叫哀家看见你们闹将这些有的没的,就都给哀家滚大佛堂静静心去!”
慎嫔满脸的不甘心,心窝子里也是一阵阵拱火,没能告静嘉个以下犯上不说,还得一顿训斥,更甚者这贱人还敢反咬一口,如何叫她不恨。
若是就这么算了,等出了慈宁宫的门儿,谁还会把她放在眼里,德妃头一个就要笑死。如此想着,慎嫔瞧静嘉的眼神就多了几分狠辣,这事儿没完,看她怎么收拾这个贱人!
静嘉难得跟她心有灵犀,这事儿才刚刚起个头,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那她和杜若岂不是白挨打。
“老祖宗恕罪,奴才所说的一切,并非为了秋后算账。奴才只是想言明,绝无在后宫兴风作浪的打算,万岁爷口谕叫奴才懂得安分守己,谨言慎行,奴才日夜不敢或忘,能忍的奴才都忍了。”静嘉又给太后磕了个头,“可慎嫔昨儿个千不该万不该教训奴才的宫女,此等不将老祖宗放在眼里,奴才实在忍不了。”
慎嫔气得简直想笑出来:“我身为有封号的嫔,难不成连收拾个宫女的资格都没有?”
她看着太后叫冤:“老祖宗,这可不是嫔妾找事儿,安贵人这意思,难不成嫔妾就要由着人欺负才对?”
太后心里略略闪过些朦胧心思,不由得对静嘉多了点子期待,听见慎嫔哭诉,她垂眸忍下笑意,故作冷淡问道:“安贵人你说仔细些,为何说慎嫔不将哀家放在眼里?”
“回老祖宗话,您不愿意为宫中杂事烦心,自来将六宫之事交由德主儿和容主儿负责,这是满宫都知道的。膳食乃是妃嫔份例,分配宫殿和宫人也是妃嫔份例,敢问德主儿和容主儿,自打奴才被封了贵人,内务府可有与您二位请示过?”静嘉轻声问。
慎嫔蓦地变了脸色,猛抬起头去看德妃,瞧见德妃一脸为难,眸中却隐约可见笑意波澜,她突然心窝子开始发沉。
虽说后宫事宜由德容二妃管着,可一来后宫妃嫔算不得多,二来她们都是前年选秀入宫的,并不算老资格。
除了大事儿内务府会禀报,小事情一般都约定俗成,由着内务府自己来处理,只每月初到二人宫里汇总罢了。
配宫一事是皇上下的口谕,按规矩来说需要容妃安排,可一则刚回宫,二则也没多少事儿,内务府都是人精子,知道慈宁宫也有意为难静嘉,谁也没费这个事儿。
至于饭菜等份例,按理该是德妃过问的事儿,德妃虽没主动为难过静嘉,站干岸看她倒霉却也乐意,可如今从静嘉口中说出来,谁都不会认自己接过内务府的禀报,只会当自己被略过。
慎嫔嗓子眼儿发干,立马就要解释,静嘉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磕了个头继续道:“至于处罚宫女,奴才哪怕没进后宫时都知道,若有人犯了宫规,不管是宫女还是宫女的主子,本都该是禀报皇后娘娘处置。慎嫔觉得被冒犯,可以禀报容主儿,也可以跟老祖宗说,她却直接动用私刑。奴才自问再卑微,如今也是后宫妃嫔,若老祖宗和万岁爷要罚奴才,奴才绝无二话,可慎嫔不但要打死奴才身边的宫女,连奴才都没能躲过去……”
“你胡说!分明是你自己扑上去,打板子的苏拉没来得及放手——”慎嫔气急败坏道。
话没说完,一个茶盏‘砰’的四分五裂在慎嫔身前,吓得她差点叫出来,脸色瞬间苍白,剩下的辩驳都噎在了嗓子里。
太后沉着脸猛拍在桌上,锐利的眼神冷冷扫过殿内所有妃嫔,直将所有人都盯得低下头去,才重重哼了一声。
“前阵子出了敢算计皇帝的,哀家就说过,你们这是打量着哀家这几年万事不管,是个佛性子好欺负是吧?”
众人连同容妃在内都跟着跪下来,齐声道:“奴才(嫔\\臣妾)不敢!老祖宗息怒!”
“哀家早就说过,安贵人在哀家身边是个懂事的,怎么才入宫一天就成了四六不知的顽货,感情早叫人欺负了这么些时候,你们心里打什么陈仓算盘当哀家不知道是吧?”太后越想越生气,她想着熬鹰,却不允许别人趁机作乱,“内务府也真真是皇家的好奴才,就差骑在主子们的脖子上了,这大清到底谁才是主子?”
慎嫔趴在地上,后背已经叫冷汗沁湿,却一句话都不敢在太后气头上说。此刻她只是恨,恨自己太过谨慎小心,昨天没让苏拉将那个宫女打死,没叫苏拉将最后一板子打在静嘉脑袋上,才叫这贱人找着机会如此咬人。
太后居高临下睨着静嘉,心里却是复杂极了,其实内务府甚至妃嫔们往日的行为,也不算太过出格,大都是先帝爷在时留下的隐患和习惯,皇帝继位后,内忧外患之下前些年也顾不得整顿后宫。
而太后能爬上如今的位子,早年也没少了内务府帮衬,并不好兔死狗烹。再者她也知道后宫前朝是连着的,轻易动不得,未免扰了皇帝算盘,私心也想多替容妃筹谋,才纵容大了内务府心思,导致如今越来越不像话,成尾大不掉之势。
得知德妃的盘算,纳喇家先是说动了端亲王与之联姻,又拿出好处诱使关尔佳府过来求情让自己替纳喇家说话。
中秋宴上,慎嫔阻止乌希哈进宫,更是露出内务府如今对宫闱的掌控,若是由着慎嫔继续如此,以后她总要比别人占些先机,这才成了扎在太后心窝子上的一根刺。
太后一路走来,最是知道后宫奴才能起多大的作用,她想让慎嫔压德妃一头,却不准备给容妃留个敌人,见纳喇氏占了上风,太后算计着让静嘉中招时,便想好了要借此敲打内务府。
只太后没想到,她这边还没查个清明,静嘉倒是主动将把柄如此巧妙又自然地送到自己面前,她还不是主动控诉,而是不得已为之,更添几分说服力。
太后心里感叹静嘉聪慧,知道她这算是投诚的心思,却也不得不替容妃愁得慌。太后担心若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容妃那性子能不能压得住静嘉。
百般心思萦绕心头不过转瞬之间,她面上怒色更甚:“慎嫔你来说,安贵人所言可属实?”
慎嫔心头也是急转,却怎么都想不出逃脱法子,主要过去满后宫都习惯了,谁也没想过突然被清算,她哭着求饶:“老祖宗恕罪,都是嫔妾一时气急了眼,才会犯下如此大错!嫔妾的阿玛对老祖宗和万岁爷忠心耿耿,绝不敢纵着底下的奴才刻薄主子,求老祖宗明鉴啊!”
“奴才不敢说谎,前日晚间才搬进去的丽景轩西配殿里,老祖宗可遣人去瞧瞧,就连奴才给老祖宗供奉长生牌位的桌子都不是新的。其他东西……”静嘉声儿哑得几乎跟破锣一样,她眼前阵阵发晕,却依然努力把话说清楚,瞧起来更是凄惨至极,“敢问老祖宗,奴才可否把头所殿的东西搬回奴才宫里,实在是给老祖宗摆佛经的地儿太不庄重,奴才从接到份例开始,就寝食难安了……”
她实在撑不住脑袋,干脆泥首下去不起,至于那林姑姑送来的桌子,昨天静嘉就叫孙起行给换成了旧的,至于对峙……慎嫔说得对,谁能证明呢?
太后气得一连说了三个好:“内务府竟然敢如此伺候,干脆哀家这慈宁宫也叫内务府来当家算了!”
“老祖宗息怒!”所有人都被太后高涨的怒火吓得叩头下去,谁也不敢起身。
这时常久忠突然在外头扬声道:“给万岁爷请安!”
皇帝下了朝,想着今日静嘉给太后请安必定要将亏给还回去,想来想去,他实在等不及从孙起行嘴里听新鲜,干脆过来做回孝子。
进到殿内,瞧见太后怒容满面,地上跪了一片,皇帝心里哟呵一声,面色沉下来担忧道:“请皇额娘安,这些个不争气的又做什么蠢事儿了?惹您动这么大肝火?您可千万保重身子。”
太后见到皇帝后,本来一分真火都变成了三分真火,她又猛一巴掌拍桌子上,脸色都有了铁青趋势:“还不是内务府那帮子好奴才,我司尔勒氏对他们不薄,一个个不想着尽忠职守,尽知道扬鬃尥蹶子钻营!哪朝哪代都没见了拜高踩低的奴才,可欺负到皇家头上来的,还真是前所未闻!传出去皇家的脸面也甭要了!”
慎嫔闻言身子晃了晃,天都快塌下来了,她脑子恍惚着,怎么都想不明白雪球为何越滚越大,再说下去只怕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她哭着喊出声来:“都是嫔妾的错,是嫔妾有罪,嫔妾不该拈酸吃醋,叫猪油蒙了心,忘了规矩体统,求万岁爷责罚!求老祖宗处置!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嫔妾的阿玛忠心不二,万不敢做出藐视皇家威严的事情来,还求万岁爷和老祖宗明鉴啊!”
常久忠听了个全乎的,见太后气得不说话,而皇上还满头雾水,赶忙躬着身子在正和帝耳边说了经过。
皇帝脸色立刻结了冰,他冷冷扫了静嘉一眼,随后才压着火气对太后道:“儿臣也有错,虽安贵人无辜,到底朕心里膈应,不免就任性了些,倒是叫底下人猖狂的没了边儿。皇额娘息怒,该罚的罚,该打的打,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