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他也并非是要废他们这些藩王的王位,只是要削些封地,再褫夺他们手中的军权而已。
阏治和其他藩王,好歹还有个可世袭的王位,往后余生也能享尽富贵荣华。
宫婢已于这时持起酒器,在帝王的三足酒爵中倒满了醇酒,阏临将其接过后,便对六安国国君道:“叔父,朕敬你一杯。”
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六安国国君会起身持酒爵,仪态从容地同帝王对饮。
却未料到,电光火石之刹之间,大殿内却传出了瓷器碎地的哐当之声。
众人皆惊。
只见东平国国君阏闳竟是猛地将身前的玉盘抛掷在案,他亦顺势持起了离他手边最近的一块碎瓷。
这些国君的身后虽都立侍着佩刀的侍从,可此事发生得过急,也太过出人意料,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却见阏闳已然持着那个碎瓷片,走到了阏临的身后,亦将其锋利的锯边抵在了帝王的咽喉处。
阏闳不仅年轻气盛,也是先帝的几个皇子中,武艺最强的,阏临虽也习武,却并不是阏闳的对手。
皇帝的近侍宦官见状,立即便用尖锐的嗓子亢声道:“逆王要弑君,还不快护驾!!!”
侍从蜂拥而至,刀出剑鞘的森然之音使人不寒而栗。
弓/弩手在大殿中却不敢施展手脚,因为阏闳离阏临的距离太近,纵是箭术再高的人,也难免会误伤到帝王。
裴鸢自是被这种场面骇道了,司俨面色淡然地攥着她的手,低声道:“别怕。”
东平国国君阏闳这时呵斥那些侍从道:“孤看你们谁敢靠近!”
话落,阏闳又将那碎瓷逼近了阏临的皮肉。
六安国国君阏治这时终于起身,他嗓音平和,对着身前的两位小侄道:“陛下,东平国国君想必是醉了,这才做出了如此冒犯的举动。而今之际,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先帝甫一登基,便将这六个郡国的王位分封给了臣和在场的诸位阏氏子孙。先帝英明,他做此举之意,为的就是防止各地豪强会对中央皇朝有威胁。若您偏要削藩,违背先帝之意,自会有损大梁江山的阖闾兴旺,还忘陛下慎重决定。”
阏临本以为只有阏闳这么个沉不住气的,会行这种要威胁帝王的险招,却未料到,阏治竟是也同阏闳勾结到一处了!
这两个国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让他这个帝王手足无措。
阏闳复又对身前的阏临威胁道:“臣已派东平国的大将控制住了另两个郡国,再加上六安国的几万兵员,也能凑个十余万的大军。”
若真按阏闳所说,在西有虎视眈眈的颍国,在北亦用凶悍的匈奴,再加上上京之东,这几个作乱的藩国,那阏临即要面对的便将是被三面夹击的困境。
阏临丝毫都未预料到,这些小藩竟是也能欺侮到他的头上来。
而他,却不得不做出妥协之举。
他亦未猜到,真正摆布这些国君的人,竟是这其中唯一的异性王,司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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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黄昏人定之时,颍国的舆仗队已在归程的途中。
皇帝这次非但未成功削藩,竟还折了个御史大夫进去,为了平息诸王的愤怒,阏临不得不说自己是受那御史大夫的挑拨,这才动了削藩的念头。
裴鸢却觉,若不是上京的军队刚同匈奴打完仗,仍需休作一段时日,阏临此番是不会放过那几个逼他放弃削藩的诸侯王的。
这几个国君竟是做出了这种举动,那朝廷将来也定会派兵去攻伐各国。
但是无论如何,这番阏临并未得逞,此番他本想通过削小藩,来对司俨施以威慑,可却不仅未能成功,反倒还被司俨看了笑话去。
她和司俨终于脱离了险境,且舆仗队也已接近金城的城池,即将进入颍境。
骏马扬颈微嘶,伴着呼啸的积北之风,其音稍显凄厉。
裴鸢却于这时觉得异常疲累,人在高度紧张过后,精力也自会如都被抽/走一般,再加之她乘的这辆马车也是稍有颠簸,她便想在归颍的途中憩一小会儿。
故而美人儿用纤手掩住了唇瓣,模样娇慵地打了个哈欠。
司俨用余光瞥见裴鸢的举动后,便低声问道:“困了?”
“嗯。”
“靠我怀里睡一会。”
话落,司俨便伸出了左臂,揽着身侧美人儿的纤腰,让她的小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处。
裴鸢属实困倦,人亦因此而迟钝,她丝毫都未觉出,男人周身已然散出了愈发浓重的阴鸷气场,只神情温驯乖巧地靠着他,亦将浓密的长睫垂于薄嫩的眼睑,很快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美人儿并未完全睡下,仍尚存着几分浅浅的意识,却听圈着她腰肢的男人嗓音低沉地问:“鸢鸢,你在白日的宴上,是不是看他了?”
裴鸢软软地唔了一声,随即娇糯糯地问道:“看谁呀?”
“阏临。”
司俨声音微沉,这番,他竟是连皇帝二字都不称了。
裴鸢意识迷糊,亦未觉察出司俨对阏临的称呼有何不对劲,只懵懵地如实回道:“嗯…就只看了他一眼。”
司俨听罢,眸色一黯。
一眼?
一眼也不行。
裴鸢的神态带着对男人的眷恋和依赖,正要往司俨的怀里靠去,却觉男人的手臂,竟是蓦地松开了她的腰肢。
她于这时,也终于觉察出了司俨的异样。
随即便觉,自己的腿弯竟是被他用臂担了起来,美人儿因而睁开了双目,待惊诧地低呼一声后,便跌坐在了男人修长且结实的双腿上。
裴鸢懵然无措地看向司俨时,他已然渐渐倾身,却只是在她的眉心轻轻地落了一吻。
觉出了男人薄唇的微凉触感后,裴鸢却觉,司俨分明待她异常的温柔珍重,却又莫名让她觉得有些悚然不安。
故而裴鸢眨了眨眼,她同司俨的鸦睫亦相触在了一处。
司俨渐渐抬首,薄唇亦离开了美人儿柔软的眉心,男人冕冠上的七旒珠串亦在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微微碰撞,其后那双好看的眼睛深邃且清冷,令她望一望,就会深深地沦陷。
可是,裴鸢却于适才,看到了他眼里闪过的那抹,极端又带着病态的阴鸷之色。
但是当她再度望向他的双眸时,却又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异常平静的。
裴鸢只觉,她此时此刻的感觉,就如在阴雨密布的海面上,乘着摇摇欲坠的一叶扁舟。
云翳虽重,天却仍未降雨,海面也只是微起涟漪。
她不知何时会狂风大作,但能够肯定的是,这海面早晚会掀起汹.涌的巨浪,她亦会沉入这深深的海底。
这深海之底亦如司俨的内心。
海的表面就算再平静,你却永远都不知道,它的里面到底都掩藏着什么。
第66章 哄夫 “鸢鸢,你小日子多久没来了?”……
【二更合一】
二人所乘的马车在路途中稍又些颠簸, 司俨用臂锢她腰肢的力道却很牢固,他丝毫未受其影响,也没让她从他身上跌下去。
这番, 裴鸢完全清醒了过来, 也想起了适才同男人的对话。
司俨他问了她,可有在甘泉宫的宴上看过阏临, 而她睡得昏沉迷糊,便同他说了实话。
这之后, 司俨便再没回复她, 反是动作颇为强势地将她抱在了身上。
裴鸢并不能完全猜透司俨的心思, 惟有一件事是能够确定的, 那便是司俨他很忌惮她看了阏临这事。
且她亦隐约觉得,司俨现下, 应是以为她对阏临怀有情意。
不知为何,司俨的面色虽平静,但却让裴鸢觉得,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某种使人倍感压抑的阴郁情绪。
男人的性情又贯是个强势的,就算他觉得心中受伤, 也自是不会对外显露出来, 可他越这般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裴鸢便越是心疼他。
她蓦地又意识到, 司俨既是有了这种想法, 直至今日, 他又以他的方式爆发了出来, 那这想法应是在他的心里存了许久了。
司俨曾在那藁街的府邸同她很认真地说,他是喜欢她的。
但是上次在明瑟阁内,她却没有把自己对他的感情很清晰地同他表达出来。
以至于司俨竟是一直认为, 她仍在想着从前险些便要娶了她的皇帝阏临。
“夫君……”
美人儿嗓音软软地唤了司俨一声,却见他用修长且指骨分明的大手捏住她白皙精巧的下巴,男人的食指微凉,力道略重地抵住了她下颌处的一小寸软.肉。
司俨凝睇着她娇妩的眉眼,他深邃的墨眸中,那略显极端的占有欲依旧未褪,只低声问道:“鸢鸢,你还是忘不了他吗?你是不是还在恨我?恨我当年把你从他的身边抢了过来…也害你远离家乡,再难见到自己的亲人。”
“我……”
裴鸢听罢这话,自是有些难以置信,她一时语塞,亦无法相信,司俨竟是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怎么可能恨他呢?
他明明是她放在心尖上喜欢的人啊。
司俨见美人儿面色微诧,复用手托举住了她的小脑袋,亦倾身用唇稍显强势地堵住了她的小嘴,没再予她回他的机会。
裴鸢可怜兮兮地低呜了数声,司俨方才松开了她。
他额前的青玉珠串也因而膈到了美人儿面上柔嫩的肌肤,待他起身后,裴鸢白皙的额前便落下了几道红印。
司俨见此,复用指抚上了美人儿额上的那些印记,她的容貌过于娇美白皙,额上再一存着这些譬若晓霞的斜红,更是为其平添了几分靡丽的残缺之美。
裴鸢犹在平复着不甚均匀的气息,只听司俨又语气幽幽地道:“你别恨我,早晚有一日我会率军攻入上京,你也能时常见到你的父母亲人,只是你莫要再想着那个男人…你既已嫁给了我,便该知道,我和他之间必要斗个你死我活,而我是不会输给他的,他早晚都要死在我的手里。”
“…所以鸢鸢,就算你会恨我,你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也是我最在意的人,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再放手了。”
男人的语气越来越低,裴鸢也于这时终于恢复了些许的气力,她边听着男人越来越离谱的话语,边觉司俨说这话时微垂着鸦睫,禁锢她的力道也小了许多。
故而裴鸢终于寻机从他的身上爬了起来,司俨还以为她是要挣开她的怀抱,待他复要将身量娇小的美人儿禁锢在怀时,却是发觉,裴鸢竟是未离开他的怀抱,而是用两条纤细的小胳膊攀住了他的颈脖。
她鬓边的钗子从鸦发之旁滑落至地,她整个人也几乎跪在了他修长且结实的双腿上,裴鸢软声打断了他的话语,“我…我不恨你…我怎么会恨你呢?”
这时,却听车厢之外的车夫用鞭子狠狠地抽了下那并驱的四匹骏马,故而这车舆一下子便疾驰了起来。
美人儿亦因着突然的颠簸,险些从男人的身上跌落,幸而司俨及时将她圈在了怀里。
裴鸢整个人都靠在了司俨的怀中,却伸出了纤白的小手,将他额前的那几串珠旒拨开,亦在男人怔然的目光下微微探身,学着他平日待她的模样,尝试着要去吻他。
美人儿嘤嘤呜呜地用小舌尝试了多番,却没有一次成功地撬开了男人的唇缝。
司俨无奈,只得动作小心地捧覆着她的后脑勺,随即便夺回了主导之权,亦从他的额前抓住了她作祟的小手,并渐渐与她十指相扣,温柔却又不失深浓地予了裴鸢想要的亲吻。
裴鸢被亲得有些迷糊,却未完全丧了理智,她仍记得要同司俨解释清楚的话,便用小手推了推他,“夫君…我也有话要同你解释,你先…你先松开我。”
“好。”
实则司俨的理智适才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但是裴鸢主动的亲吻却如悬崖勒马般,及时地将他救离了万丈深渊。
裴鸢终于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亦将自己想同他说的话尽数说出:“我看他,是因为宫中形式诡谲,我怕他会对我的姑母下手,并不是因为我对他有什么感情…虽然那年我险些就成了太子妃,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喜欢的人是你,那日在明瑟阁中,我想同你说的便是这件事。我…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我怎么会恨你呢?”
美人儿娇软又真挚的话音甫落,司俨便蓦地攥住了她的手腕,亦将她又往怀中拽了数寸,他那双一贯沉静的眸也终于起了些波澜,略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声问道:“你真的喜欢我?”
“嗯。”
裴鸢坚定地点了点头,双颊亦因着紧张,渐渐地染了一层绯红,却是乖巧地侧着小脸儿,亦低敛着眉目,一脸温驯地将其贴在脸男人的心口处,复又柔声安慰着他:“我喜欢你的…所以你莫要再多想,也莫要再伤心了……”
美人儿温柔的安抚渐渐驱散了司俨内心的阴暗的云翳,他眸中的阴鸷寡淡了些许,随即便将两指并拢,力道缱绻地揉了揉裴鸢色如滴血似的软小耳垂。
司俨缄默着,未再言语。
裴鸢这番话让他的心里好受了些许,但是他对阏临的恨意却并未削减半分。
虽然裴鸢现在的心中没有阏临了,但是在几年前,这个男人却是她少时的意中人,他还是占据了她从前那一部分的心思。
司俨无法回到过去,也无法改变这一部分的既定事实,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亦让他丧失理智,思绪也是愈来愈混乱极端。
既是如此,他还是要将这个男人在世间存在的痕迹尽数抹灭,如此司俨方觉,他才能完完全全地拥有裴鸢。
谁让从前的那只小娇鸢,心中想的男人是阏临,而不是他司俨。
却见这时,怀中的美人儿仍用那双弥着雾气的剪水眸,神情娇气地打量着他。
她唇上的口脂虽被他亲花,颜色却依旧鲜红夺目。
司俨心中的极端情绪太多,却一直强自用理智克制着自己,他现在很怕自己会伤害到裴鸢。
且他适才竟是存了个可怕的念头,他很想将她嫣红的柔唇用齿咬破,亦想尝尝她鲜血的滋味。
那滋味一定很清甜甘美,而只有将她的血饮入了腹中后,他才觉得,自己现在是完完全全地拥有着她的。
裴鸢的双眸已略显懵然,她自是隐约觉察出了司俨内里掩着的那些可怕情愫。
“鸢鸢,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