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鸢于暗,看不见司俨现在是何神情。
却能明显觉出,男人周身的气压是越来越低,低到给人一种深深的压迫感。
司俨垂眸,低声问道:“阏临说,要让你做这个皇后?”
“嗯。”
裴鸢颔首,她在司俨的面前又渐渐恢复了平素温软的姿态。
——“那你是如何回他的?”
听罢司俨的问话,裴鸢却是一怔。
司俨不是个喜欢外露情绪的人,若他真的生气了,同人说出的话也是极为平静的。
可适才,他问她的语气,不仅深沉得可怕。
她还隐约从其中觉出了戾气和躁郁,他说话的语调也透着锋芒。
裴鸢总感觉,司俨好像变得同从前不一样了。
可是到底是哪处发生了变化,她又说不出来。
司俨见她不回话,复问:“嗯?”
裴鸢垂下了双眸,“夫君…你怎么了?”
司俨回道:“为何要这样问我?”
裴鸢如实地回他:“就…就感觉,你好像同从前不一样了。”
“那是哪处不一样了?”
“就……”
裴鸢自是不知该如何回复司俨,男人却于这时用修长的右手捧覆起了美人儿的小脸儿,亦微微倾身,与她额抵着额,随即他将语气放得很低,像是在哄着裴鸢说话似的,“鸢鸢,你莫急。那个位置,我早晚都会让你坐上去,那个曾经欺辱过你的杨皇后,她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了。”
司俨很亲昵地同她蹭着鼻尖,裴鸢看不清他的眼睛,却能明显觉出,其内流露的断不会是他寻常示人的温和,而是一种深重的野心。
裴鸢刚要开口讲话,司俨却于这时复又倾身吻住了她的唇,这番他的态势不如适才那般霸道,却依旧是强势且不容拒绝的。
裴鸢渐渐地阖上了双眸,亦细细地品味着他的亲吻。
她复又觉得,司俨好像又同从前并无什么不同,许是因为今日发生的事情过多,这才让她产生了司俨他变了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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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至相府时,天幕如墨。
实则在司俨去建章宫外接裴鸢归府前,他已在正堂同裴相聊叙了多时,无人知晓,他二人到底谈了些什么。
司俨穿着素简,且有意避着耳目,相府的下人中,亦无人知晓颍国的藩王竟是来到了此地。
自阏临下旨命人将百官朝会殿拆除后,原先相府中的掾属也被朝廷清退了一批,所以中门的垣墙之后,也空出了许多的屋舍,瞧着略有些凄索。
班氏觉天色已晚,便想让司俨和裴鸢先好好休息。
入夜后,下人也各回了自己的耳房,班氏便让司俨去那些屋舍处暂住一夜,如此也不会惊动府中的其余人等。
裴鸢放心不下司俨,亦觉那些屋舍有些陈旧,却不敢违抗母命,只得先行回到了庭院中。
裴猇这几日终于肯用些菜食,但前提是裴鸢得守在他的身侧,盯着他用下。
守孝期间,裴猇和裴鸢自是不能再如从前那般大快朵颐地食肉,裴鸢知裴猇本就无甚胃口,如此更不会去用饭食,她本还担心裴猇会用不下这些素菜,却没成想裴猇他并未对饭菜有任何挑剔。
少年饿了数日,眉骨瞧上去也比从前更硬朗英挺了。
裴鸢是夜同他一同用晚食时,便觉今夜的卤豆腐颇为下饭,便将自己的那份都让给了他,想让他再多食一碗米。
“小虎,你再多吃一些,我先回去歇息了。”
说罢,裴鸢便命女使将她的食案撤下。
裴猇近来一直沉默寡言,便撂下了筷箸,只颔首做为对妹妹的回应。
他下意识地往窗外瞥了一眼,却见裴鸢她根本就没有回她的正房,反是将女使都留在了原处,自己则只身一人出了庭院,却不知她到底要去哪儿。
裴猇撂下了筷箸,随即心中也渐渐起了疑虑。
他觉裴小彘虽然一贯同他不甚对付,却不会说谎诓骗他。
裴猇不知裴鸢为何要背着他做这件事,便决定悄悄跟在她的身后,查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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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偌大,裴鸢心中稍有惴惴,幸而在去寻司俨的路上,她并未撞见任何下人。
不经时,裴鸢终于寻到了司俨所在的耳房。
简朴的漏窗内,烛火明明灭灭。
这番她背着父母和兄长,偷偷来这耳房处寻司俨,心中不免觉得有些紧张,那颗小心脏也怦怦地跳了个不停。
裴鸢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并无其余人的身影,便要用小手去扣这耳房的门扉。
她还未落手,那门竟是“吱呀——”一声地开了。
裴鸢正觉纳闷时,却见司俨已然站在了她的身前。
她仰首无措地看了看眼前高大俊美的男人。
却见司俨淡哂,温声道;“先进来罢。”
裴鸢点了下头,男人亦于这时牵住了她的小手,领着她进了那简陋的耳房中。
她刚要询问司俨住得可还习惯,男人的手臂却已绕到了她的颈后,大手亦扣住了她的小脑袋,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拥进了怀中。
司俨亲了下怀中小美人儿白皙柔腻的额侧,随即低声问道:“想我了?”
裴鸢微抿柔唇,她刚要回复司俨的问话,却听耳房外,竟是骤然响起了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伴随着“怦怦怦”的三下扣音,裴猇充斥着怒意的声音亦响了起来:“裴小彘,你竟敢骗我!我从窗外看见你和一个野男人在里面搂搂抱抱了,你还不赶紧给我出来!”
第70章 囚鸢(肥更+补红包) 他甘愿做裴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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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裴鸢已于适才在这耳房周遭观察了一番,觉其旁并无其余相府下人走动,但裴猇的嗓门儿实在是太大, 难免会让人听见些什么。
故而裴鸢心中一急, 便从司俨的怀中钻了出来,待她急步走到门口后, 便一脸愠容地对裴猇道:“你小点儿声,他…他不是什么野男人……”
裴猇听罢, 眉目一沉。
她竟还护上他了!
虽然裴猇并不喜欢司俨, 但是无论如何, 司俨也是裴鸢名正言顺的丈夫, 且裴鸢从前也曾要死要活的喜欢过他。
裴猇并不希望妹妹会做出这种背德之事,他决意替司俨将这耳房内的奸夫揪出来, 再替司俨好好地教训裴鸢一番,让她恪守妇道,不要这么花.心, 见一个就爱一个。
思及,裴猇咬牙冲进了烛火幽微的耳房, 却见其内高大男子的相貌, 于他而言竟是异常的熟悉。
他虽穿着朴素, 却也难掩其面容的冷隽和英俊。
裴猇再一定睛一看, 便发现适才同裴鸢搂搂抱抱的野男人, 原来是司俨。
裴猇因班昀的去世倍感伤怀, 除却去侯府灵堂守丧, 便一直待在自己的北房中闭门不出,除却裴鸢谁也不肯见,所以自是不知司俨擅出其封国, 来到上京的消息。
他遇见令他吃惊的事时,还是一如既往地微张了张嘴,亦伸臂指了指司俨,复又调转方向指了指裴鸢,一脸难以置信,“你…你们……”
“所以说让你小点儿声了嘛~”
裴鸢的面色含愠,嗓音亦很娇软。
这处的耳房原是相府户曹的住所,虽然面积小了些,但各种摆件却是一应俱全。
房内的正央亦有长长的条案,其下被草席铺地,案上烛台的烛火燃得正旺,红红的烛泪亦凝结成团,落了一案。
司俨敛眸,面色平静地对裴猇道:“裴将军,请坐。”
裴猇哼了一声,随即便大剌剌地撩袍而坐,他因沉湎于亲人离去的悲痛而消瘦了许多,从前尺寸正好的袍服而今再穿在身上,瞧着有些松松垮垮的。
裴猇这个不速之客既是突然造访,司俨的计划也便被随之打断,他知裴鸢定要问他在这儿住得可还习惯,随后他便可同她说自己有些冷,但如果她陪着他在这儿睡下,他便能温暖许多。
而裴鸢贯是个性子软且知疼知热的小姑娘,所以她定会应下在这耳房陪他睡下的请求。
实则如今,司俨越看裴猇,越觉他竟是很像前世桑桑养的那只老虎。
这般想着时,祈稹的记忆复又慢慢涌入了他的脑海中。
在那些画面中,祈稹在大病初愈后,还主动去了次巫祝桑桑的住所,当时桑桑养的那只虎就对他甚为防备,一见到他就对他咆哮嘶吼,那副凶态就像是随时都要将他吃掉似的。
老虎甚至将祈稹所着的华贵冕服撕咬掉了一大块,桑桑得见老虎如此野性难驯后,还用自己纤白的小手力道不轻地冲着它额上的那个王字拍了一下。
适才还在呲牙咧嘴的老虎被主人教训了后,立即就安分了下来,它庞大且毛绒绒的身子也趴在了地上,虎尾也可怜兮兮的耷拉了下来。
老虎是百兽之王,最是凶悍暴戾。
而桑桑却是个年岁尚小的纤弱少女,却能近身靠近此等凶兽,还能驯服它,并让它服管教。
任谁见到这样的场景,都会啧啧称奇。
但是裴猇却比虎还要难驯,裴鸢无论对他怎样生气做怒,裴猇向来都会无动于衷。
裴鸢这时也乖巧地同司俨席地而坐,却见裴猇愁眉深锁,明显是在思虑着什么对策。
裴猇知道皇帝阏临对自己的妹妹是有觊觎之心的,且近来他父亲的相权被削,而外祖父长平侯又去世,北军的统治之权也完全归到了阏临的手中。皇帝现在权势膨胀,自是要对他的死对头抚远王下手了。
所以现下自是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司俨擅自进京,可司俨明明身处危局,却还是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
裴猇也搞不清他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但是他的脑子原本就不正常,这些过于聪明或是有才智的人,想法也往往会同常人不一样。
他一藩王,当年竟是做出了要同太子抢婚的事,便足以可见其内心的疯魔了。
这耳房外偶尔也会有别的下人经过,长此以往不是办法,也会连累裴家。
思及,裴猇单手撑膝,亦掀眸对司俨道:“前阵子相府有个骑奴年岁大了,我母亲就放了他的身契让他归乡了,现在这府内正好缺一个为裴小彘出行护行的骑奴…不如,你就暂时先装成是相府新招的骑奴,你也好有个身份做掩护,若被下人发现了,也能对他们有个交代。”
话音甫落,裴鸢水盈盈的眼眸便瞪了起来。
裴猇于对面得见裴鸢的这副神情,不禁微嗤一声,随即便斥向她道:“你个小白眼狼,我这是在为了你夫君做筹算,你拿眼睛这么瞪我做何?”
裴鸢被裴猇这么一斥,便垂下了双眸,也安分了许多。
其实她也觉得裴猇说得有一定道理,只是司俨毕竟是一国国君,她怕这样会太委屈司俨了。
裴鸢故而看向了司俨,软声问道:“夫君…您愿意暂时装作是相府的骑奴吗?”
司俨沉静的眸中,竟是含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淡声回道:“无妨,我甘愿做小姐的奴隶,为小姐保驾护航。”
如此惊人之语,自是让龙凤胎的神情俱都一变。
裴猇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他难以相信,这种话竟是从一国之君的嘴里说出来的。
司俨这入戏入得也太快了,这就小姐、奴隶地称呼上了。
裴鸢的双颊渐渐染了层淡淡的红意,还以为司俨说这话是在同她和裴猇开玩笑。
惟司俨一人知晓,那番话并不是玩笑话。
他本来就甘愿成为裴鸢一个人的奴隶,就算她要拿长鞭来鞭笞他,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裴猇暗觉,司俨是在拿这句话故意激怒他,既然他这么喜欢玩相府小姐和骑奴的游戏,那他就陪他玩玩好了。
他觑了觑眼目,又轻咳一声,随即正色对司俨道:“时辰不早了,我要带着我妹妹先回去了,你也先在这安置罢。”
“且慢,我还有话要同鸢鸢讲。”
裴猇挑眉,假意斥道:“你唤什么鸢鸢?你只是个骑奴而已,怎敢直呼相府小姐的闺名?”
裴鸢细声细气地制止裴猇道:“小虎,你别闹了。”
裴猇睨了裴鸢一眼,随即冷声威胁她和司俨二人,“有话快说,不许在耳房内做别的事。”
司俨淡声回道:“尽量。”
他回的这轻飘飘的两个字,终是彻底激怒了裴猇。
裴鸢刚要软声央求裴猇,让他先出耳房去外面等着她,裴猇却怒声对二人命道:“我还就不出去了!你们俩个若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作何要背着我说这些话?”
裴鸢无奈,她一贯是拗不过性情倔强的裴猇的。
司俨身在相府,也只得选择在裴猇的盯视下微微俯身,附耳同裴鸢说了几句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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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未颓的盛春之际,裴太后一如往年惯例,在桂宫大设迎春之宴,众邀皇室宗亲,及京中的世家贵女一并入宫赏春。
裴鸢在相府的这几日,也为了避嫌并未得空与司俨相见,只陪嫂嫂王氏看护小侄,又逗弄逗弄那两只拂菻小犬。
她表面看似平静,实则却在蛰伏隐忍,一直等待着时机。
她身为裴太后视若亲女的侄女,自是也被邀请入宫参宴。
而这春日宴,便是裴鸢一直在等的时机。
实则宫里的许多人都认为,颍国王后从前同如今的新帝有婚约,而今她定会为了避嫌,而不去宫里参宴。
却没成想,裴鸢竟是于这日盛装打扮,步态亭亭地行在了宫道上。
绮丽罗裙,云鬓花颜的绝色美人儿,自是引得无数宫人侧目,不自觉地便想多看她一眼。
且裴鸢如今正值十七妙龄,从前面容的稚嫩之态也尽数褪去,一举一行,皆是倾城之姿。
桂宫大殿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满殿都溢着桃花酒那醇美的气味儿,混着妃嫔和世家女子身上的脂肪香,大有让人不饮自醉的汰奢之气。
宴上,皇帝和裴太后自是坐于主位。
而裴鸢却和杨皇后分坐左右上席,足可见裴太后对她这位侄女的偏宠和贵重。
阏临于宴,自是寻机便会用眼去悄悄打量裴鸢,却觉她今日的妆容甚为浓重,衣发也很繁复艳丽,衬得她那神态再无平日的温驯和娇柔,反是肆意又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