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昭昭热血凉了大半。
沈望舒越说越激动，用典型的贬低式教育方法不断地数落着她。
何昭昭也明白，她的出发点是好的。
可是天底下又能有几个十恶不赦的人？
这就是何昭昭不愿意回来的原因，沈望舒偏执了大半辈子，总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她反抗不了，只能跑。
何昭昭现在又想跑，她也的确这样做了。
只不过方法有些激进。
何昭昭撂下筷子，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北国的寒风像刀子，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所有人的肉体。
何昭昭走后，沈望舒怔愣地看着防盗门，一言不发地将筷子搭在碗边，随后又叹了口气，抄起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已经冷掉的素菜。
她没碰荤菜，想着等何昭昭回来了再给她热一热。
何昭昭此刻在小区门口的树坑旁蹲着抽烟。
原来不管哪座城市，树坑边才是她最终的归宿。
旁边是她刚才买烟的便利店，老板上小学的女儿帮忙看店，何昭昭让她拿包爱喜，小屁孩玩手机没搭理她，她就问：“你家大人呢？”
这时老板才姗姗来迟，抬起手就给小女孩身上来了一巴掌，怒喝道：“来人了看不见？没长眼睛得是？”
小女孩皱着脸小声回了几句嘴，又被骂个狗血淋头，老板再次问了一遍何昭昭要什么，然后抽出烟给她，接着又投入到骂孩子的状态中，何昭昭付了钱，漠然地扫了一眼，然后走出便利店。
她蹲着边抽烟边数地上的蚂蚁，耳边是老板喋喋不休的唾骂声和女孩的啜泣声。
何昭昭此刻的内心却十分平静，她脑中什么也没想，只是单纯地抽烟。
有出租车停在路边，何昭昭穿过云雾望去，看到了周灿。
他拉着行李箱，缓步走到何昭昭身边，像从梦里走来似的，与她一同蹲下，挽着袖子的胳膊搭在膝盖上，小臂白皙修长。
“受委屈啦？”她听到周灿温声道，“想我了吧。”
何昭昭哼了一声，然后把烟掐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身，说：“我就知道你会跟来。”
“嗯。”周灿将她拉进怀里。
何昭昭轻飘飘地说：“所以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了。”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
周灿的心脏仿佛被羽毛搔了一下，痒痒地。
他没说话，但是他想，这次回来该为何昭昭做点什么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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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知名大学的周教授突然要搞个聚会，邀请他儿子的高中同学家长来参加，目的是为了交流情感，了解一下孩子们的近况，顺便热闹热闹。
沈望舒就是受邀者之一。
本来她是不想去凑热闹的，这点何昭昭铁随她。
但是她想着这个周教授可是个大学老师啊，处好关系多条路子，指不定以后能帮衬着女儿点。
所以沈望舒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聚会就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周灿一大早上起来就看到周岭和孟书简在捯饬自己，周岭和孟书简都是大学老师，平时课少时间充裕，不像他那个做生意的舅舅，一把年纪了还天天忙得要死要活地。
所以一听儿子说要请何昭昭的母亲过来，二老立马答应了。
孟书简答应是因为老听儿子提起何昭昭，高中的时候十句话八句离不开她，现在看来是有戏了，自然立马同意。
周岭纯属是因为老婆同意，那他无所谓。
一起请来的还有李询的母亲和张放的父亲。
几个人坐在包间里，男女各自分成两个阵营各聊各的。
后来菜上来了，周岭和孟书简才开始进入正题。
“小张啊，李询现在干嘛呢？”孟书简和蔼又亲切地看向李询的母亲。
张兰回道：“他还打他那个电竞呢，咱也不太了解他们那东西。”
周岭则演黑脸：“哟，这个是正经单位吗？怎么没听说过。”
张兰看起来是很会说话的女人，面对发问一点也不局促，自豪地笑了笑：“不是事业单位，但是现在他们算运动员了呢。”
她又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笑：“没办法，儿子就喜欢这个，做家长的得支持。”
“哎不错不错，我记得昭昭那时候喜欢写小说吧？好像听周灿提起过。”孟书简又看向沈望舒。
沈望舒本来担心何昭昭现在混得不行会被人歧视，还打算编个谎话糊弄过去，但现在好像也被张兰带的有些自信了。
“啊，我女儿现在也还在写小说呢，是全职作家。”
孟书简说：“那太好了，孩子们长大了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真有福啊。”
沈望舒忽然有些害臊。
“昭昭，是那个何昭昭吗？”张放的父亲张建民忽然插话，“我好像听我娃提到过，她有个外号叫什么来着？叫、叫、哦我想起来了，叫‘昭爷’。”
沈望舒在喝茶，闻言被呛得直咳嗽。
她怎么不知道何昭昭有这么个外号？
女孩子家家的，真不嫌丢人。
张建民讲起来眉飞色舞地：“听放放说啊，昭昭这娃那时候可威风了，天天带着几个人翘自习课去食堂买夹馍吃，然后回来就被班主任抓住罚站，一点也不怯场。”
“对对，我也听我娃说了，这个何昭昭啊，就是那时候跟李询老一起去黑网吧那个。”张兰猛地想起来这么个人，有些激动，“当时我不同意李询去打电竞，后来听他说还是这个孩子鼓励他的。”
张兰大力拍了拍沈望舒的肩膀：“昭昭这孩子不错啊！”
沈望舒一直沉默。
在他们开始议论自己女儿的时候，沈望舒一头雾水，仿佛他们说的是另外一个人。
她安静、听话又省心的女儿怎么会翘课、被罚站？
沈望舒的头有些泛麻。
她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诧异、失落、难过各种情绪都有。
耐心听了一阵，沈望舒才恍然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第67章 P67 重新开始
“你真的了解你妈吗？”
何昭昭抿着咖啡, 听到对面坐着的中年女人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杜婧是沈望舒的多年好友，也是曾经的同事，算是从小看何昭昭长大的半个姨, 她打扮得神采奕奕，镜片都挡不住一双凤眼的锋芒。
沈望舒早上出去后, 何昭昭被她约在楼下的咖啡馆里, 说是叙叙旧, 但是她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以为杜婧又是跟沈望舒一样的说辞。
“我……不知道。”何昭昭迟疑了片刻，放下咖啡杯, 直视杜婧。
杜婧笑了笑：“你知道你妈当年也算是风云人物吗？那时候我们单位追她的人也不少啊, 我们一起上班那会，还老去迪厅呢，你妈跳舞也挺厉害的, 这些你又知道吗？”
何昭昭还是沉默。
“后来你妈就遇到你爸了，你妈太颜控了, 被你爸那张小白脸迷得哦，认识几个月就跟他结婚了，婚后立马有了你, 本来那时候你妈发现你爸跟婚前变化太大了, 是不想要你的, 但最后还是舍不得，才费劲把你生下来了，她还在坐月子的时候, 你爸就有家暴倾向, 最严重的一次还叫我过去救她，可是这些她都没跟你说过，怕影响到你的心理健康。
后来她总算离婚了, 本来房子可以分到一半的，但是她为了你净身出户了，你那个爸呢，一开始捏着抚养权不放手，后来一听你妈要孩子不要房子，立马就答应了。
你以前可能不理解单亲妈妈有多不容易，现在这么大了，总能体会到一点吧？你妈这么多年把你拉扯大，确实不容易。但是我作为旁观者，也不能拿这个道德绑架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妈对你是真的尽心尽力了，也是真的想为你好。只是后来她越来越偏执，方式不对，这个也怪我一直以来没有插手。
你妈妈现在催你回来结婚，催你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也是怕她老了、走了以后你一个人没人照顾你。我说这么多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你能回来跟你妈做个伴，她最近身体也不太好，哪怕你能陪她一段时间把身体养好也行。”
杜婧说完这番话后，再度看向何昭昭。
只见何昭昭揉了揉眼睛，然后轻声说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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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询的母亲张兰忽然问孟书简：“周灿还在海城读研吧？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啊？”
孟书简瞥了眼还在神游的沈望舒，跟周岭对视一眼，温和地回道：“他昨天回家还跟我们说呢，说是打算回来当大学老师，不在海城发展了。”
“什么！”张建民喝了口酒，吃惊地将酒杯撂在桌子上，“周灿这么好的学历和条件，就回来当个老师啊！？你们也没劝劝他？这孩子咋想的……”
沈望舒也是吃了一惊，想着怎么跟她女儿一样想一出是一出。
周岭则笑笑：“当老师怎么了？我儿子他愿意当老师，那我们老两口就支持他，孩子都这么大了，早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考量了，一味地强迫孩子遵循家长的想法去做，到头来只能两败俱伤。再说了，人就活这一辈子，就让孩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只要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他们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对错之分。”
孟书简用眼神给周岭表示赞同，然后又不经意地看了眼沈望舒，及时捧哏：“对啊，咱们该放手啦！”
后面他们又说了些有的没的，沈望舒都没听进去，神情一直有些恍惚。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孟书简有些忧心忡忡地拍了拍周岭：“老头子，你说咱们话是不是说重了，我看未来亲家母后面脸色一直不对劲啊。”
“你懂什么啊，这叫破而后立、重熔再生！”周岭则信心满满。
沈望舒出来后就坐在路边的凉椅上发呆，她看着车来车往，回顾着自己的前半生。
她从回忆的长河里挑挑拣拣，最后只能记起关于女儿的一切。
女儿的名字是她起的，昭指光明，她希望她的女儿未来前途坦荡、昭辉永存。
她真的很爱自己的女儿。
她回忆着昭昭从出生到学会叫第一声“妈妈”，从刚学会走路到背着书包对她说“妈我去上学了”，再到后来她越来越冷漠的态度，和去大学报道前如释重负的叹息。
沈望舒想，她错过了太多，也走错了太多路。
她一直以为她是为何昭昭好，但那些其实都不是她想要的。
沈望舒觉得自己这辈子失败极了。
“叮铃铃——”倏地有电话铃声响起，沈望舒回过神来，抹了把眼泪，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是何昭昭。
她有些忐忑地接起。
“妈，什么时候回来啊？晚上想吃西红柿鸡蛋面了。”熟悉的清亮嗓音传来，沈望舒又忍不住红了眼眶，索性电话那头的何昭昭看不见。
她连忙点头答应：“哎，好好好，我马上就回来。”
沈望舒挂断电话，又重拾起信心。
从今天开始，她想要重新了解女儿的一切，不再插手她的未来了。
走之前周灿的母亲孟书简对她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该好好享受享受自己的人生啦。”
沈望舒想，或许周灿的母亲说的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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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昭昭发现沈望舒参加完鸿门宴回来后整个人都有些变化，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变了，总的来说就是整个人都豁达了不少。
她也决定重新开始理解母亲。
沈望舒做好西红柿鸡蛋面后，何昭昭没让她动手，自己盛好两碗端到餐桌上，等母亲落座。
待沈望舒坐下后，何昭昭看了她一眼，然后错开目光，清了清嗓子，有些忐忑地对她说自己的计划：“妈，我有三件事想跟您说。”
沈望舒搓了搓手，也有些不安：“嗯，你说。”
“第一件事，就是我谈恋爱了。”何昭昭飞快地瞥了眼母亲，“那个人您也认识，就是周灿，这其中的过程很复杂，但总之就是他对我挺好的，我觉得可以处着试试。”
“啊？真的吗！”沈望舒有些喜出望外，想着那真是最好不过了，她还没见过周灿，但是就看周灿的父母，知书达礼、博学多识，想必他们的儿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沈望舒：“我闺女可以啊，眼光比妈好。”
何昭昭努了努鼻子，嘚瑟地笑了笑：“那是因为你闺女我也优秀啊，下面就是第二件事了，我有本小说卖出版权了，版权费有八位数。”
沈望舒吓得筷子掉了，这次是真的惊到说不出话来，对着何昭昭“你你你”了半天，又惊又喜。
何昭昭：“淡定淡定，我本来是不打算跟您说这些的，但是我现在想通了，左右您是我亲妈，不管是逼我干什么，目的也都是想让我过得好一点，现在我算是彻底有经济能力了，所以也希望您把心放回肚子里，不用再为我的事操心了。现在您不到五十岁，剩下的几十年好好想想怎么玩吧，您现在有什么想法我都有条件支持。”
何昭昭也是没对沈望舒报太大的期望，毕竟偏执了大半辈子了，哪能这么快就敞开心扉？
但是沈望舒的态度却异常地好：“今天周灿他父母也是这么说的，其实妈想了一下午，我这么些年无非也就是心里头实在是放不下你，加上最近我身体也不太好，就怕我走了你一个人再过得不好，所以一直催你逼你。本来我也是想通了，现在听你说你完全有能力养活自己，妈就彻底放心了。
昭昭，这么些年来是妈妈对不起你，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以后我会努力改变。
所以昭昭，请多多包含啦。”
沈望舒对何昭昭的压迫，何尝不是为自己上的枷锁。
何昭昭透过沈望舒，看到了身边许多人的缩影。
很多人走着走着，就把自己给弄丢了，但不论何时都请相信——还来得及。
“最后一件事呢？”
“我打算回西安买房了，冬天这里空气不好，这次就跟我一起去海城住一段时间吧，顺便检查一下身体，等新房下来了咱们再回来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