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伊人睽睽
时间:2021-04-16 10: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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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迷路又淋雨,女郎的身体恐怕撑不住。经验丰富的成姆妈衡量后,决定相信一个少年真想害她们,不必这么麻烦。她做主跟上那少年,戚映竹默默地走在后方。
  行了不到一刻,时雨到了破败的山中小寺前。他收了伞,回头,看向那对主仆。
  成姆妈看到红墙小寺,心中一阵激动,因她想起两人住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成姆妈回头看向戚映竹苍白的面颊,握紧女郎的手暗示。戚映竹柔柔地点下头,跟着姆妈进了寺。
  落雁山如今人烟稀少,这山中小寺自然也没什么香火。时雨进去正堂后,找一个墙面白灰的角落坐下,他盘腿而坐,闭目调整自己的气息,为自己疗伤的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他听到虚弱的足音。
  时雨睁开眼,看到戚映竹被那老妪扶着进来。戚映竹抬起眼,悄悄望他一下。而只这一刹,那老妪又拧着肥胖的身体,挡住了时雨的目光。
  成姆妈拉着戚映竹的手,将女郎拽到离那陌生少年最远的距离。戚映竹静立着,成姆妈熟练地弯腰拍灰,扯下自己的斗篷小心翼翼地铺在地上,让戚映竹坐下。
  戚映竹自是不肯。
  成姆妈笑:“老奴皮厚肉糙,坐地上一夜都没什么。但这里湿气重,女郎要是因此生病,那才麻烦了。”
  戚映竹抿唇,为自己不争气的体质而微懊恼。她坐下后,握住姆妈的手,轻声:“姆妈,日后我定然……”
  成姆妈严肃着脸打断:“女郎,你还记得夫人让你背的《闺训》么?”
  戚映竹愣了一下,感觉到另一侧角落里,有一道灼热笔直的少年目光,紧盯向自己。她心里赧然,转移话题道:“姆妈,你说的是《归云集》吧?那本诗集蛮好看的,我背给你听……”
  姆妈不搭理她:“待一会儿雨停了,咱们再回家。左右现在无事,老婆子又不认字,就只记得夫人让您背的《闺训》。老奴也想当文雅人,和女郎说说话。女郎,咱们这就背一背吧……
  “凡为女子,大理须明;温柔典雅,四德三从……”
  作为女郎的教养姆妈,成姆妈唯一熟悉的文章,便是这类教闺秀三从四德的文章。虽时人风气开放,男女交往并无那般多的避讳……但宣平侯是位老儒,迂腐中庸至极,戚映竹的教养姆妈,自然将这类文章日日诵读,好让女郎记到心中。
  成姆妈边背诵,边视线看向那个坐在角落里打量她们的黑衣少年。阴影挡住他的神情,他只露出半张面孔,和一双钩子般的眼睛。
  因为年龄尚小,他眼中的冷,被漂亮的眼仁和眼睛弧度中和。
  戚映竹冰雪聪明,阻挡姆妈不成,就要被迫听教诲。当着少年的面,她心里尴尬,觉得狼狈。她抱着臂,坐姿贤淑静雅,默默侧脸,面容红得更厉害了些。
  时雨不悦地看着她们:叽哩哇啦什么?
  必然是故意显摆有文化,让他听不懂。
  到底是少年心性,时雨虽没有听懂成姆妈对自己的警告和暗示,却因不服气,而懒得理那对主仆……他闭上眼专心调整自己的气息,小寺中,成姆妈背诵《闺训》的声音在风雨声中琅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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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涟涟不绝,山庙中泾渭分明。
  戚映竹用斗篷裹着身子,听姆妈唠唠叨叨许久。她静静望着天地间的雨丝,已然习惯性地当做听不到姆妈的说话声。
  空气中泥土芳香与雨的气息混在一起,小寺竟很静谧。戚映竹抱臂而坐,想着自己的心事,少有地心情平静下来。她渐渐有些困,便将脸埋在膝盖间。见她如此,成姆妈说话声也小了。
  浅寐不知过了多久,戚映竹被姆妈推醒。姆妈指着外头灰白的天光,小声:“女郎,雨停了,那小子好像睡着了。咱们趁他没醒,赶紧走吧。”
  成姆妈始终将那少年不当做什么好人。
  靠着自己膝盖的少女忍着身体的酸楚,清醒过来。外面一派濛濛的清光,雨水清亮亮地落在地上形成小水洼,她被成姆妈扶起来。戚映竹本没有想到那少年,听姆妈一说,她恍然想起。
  戚映竹侧过头,看到那靠着墙的少年闭着眼,外面的幽光,搭在他鼻梁上,皎白万分。成姆妈为她穿好斗篷,并飞快地把自己的斗篷也穿好。成姆妈拽着戚映竹要出门时,戚映竹略微挣了一下。
  她回头,看向那少年。
  成姆妈:“女郎!”
  戚映竹心中空落落的,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回头。半晌,她小声:“我们走了,万一再下雨怎么办?把伞留给他吧。”
  不等成姆妈阻拦,戚映竹轻轻推开姆妈的手,拿过伞,一瘸一拐地走向时雨。
  她走到角落里,蹲在时雨面前,屏住呼吸。戚映竹小心翼翼地将抱着的黑伞放下,但她气血不足,这般微小的动作,她蹲下身时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
  一只手伸来,指骨充满习武人的劲力。他轻松无比地抓住她手腕,让她没有摔坐到地上。
  时雨手按在她手腕上,戚映竹仰着脸,眼含流雾,轻轻眨一眨。斗篷的红色映着雪白的脸,如同雪地里的红梅一般。斗篷上细白的绒毛,被她的气息拂得轻颤。
  二人黑眸相对。
  好苦的香。
  狭窄的墙角,他鼻子耸了耸,突然上身一动,微倾身。
  少年凑得近,高挺的鼻梁差点撞到她,戚映竹骇然,猛地后仰。她抬头生斥,却见他眼神纯净凌厉,独独没有逗弄。
  他不像是故意欺负人。
  古怪气氛下,成姆妈刻意压低声音的说话声在后紧迫的:“女郎,你没事吧?悄悄把伞放好,咱们赶紧走。你没惊醒那小子吧?”
  戚映竹对着时雨的眼睛。
  他睫毛在幽暗中如银蛾一般,闪着清亮的光。他眼中的光不是清水,而是让人喝醉迷失的酒,醉醺醺的。
  戚映竹不知哪来的底气,轻声开口:“姆妈,他睡得好香,没有醒。”
  说完,她因说谎而脸绯红,伸手,轻轻推开他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一点点站起来,红色斗篷扬起的风,混着药香,轻轻拂向时雨。戚映竹垂下眼,转过目光,背过身走向成姆妈。
  时雨坐在角落中,因光暗的缘故,他并未让成姆妈发现他醒着。
  香气远离,只指尖柔腻尚在。
  时雨好奇地搓了搓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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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中,时雨低头走在山道上。他抱紧怀中的黑色大伞,脚步时轻时重,行路飘忽,脚步声轻得让人听不到。
  他忽然收起了所有的思绪,停住了脚步,抬目:“出来。”
  瞬间,从他身后的灌木疏影中,出来了三个黑衣人影。三人或立在草间,或站在树上,或离时雨只有几步距离。他们用微妙的站位,包围住时雨。
  其中一人阴恻恻地笑,竟是女子声:“时雨,你敢接刺杀‘秦月夜’自己人的单子,当真是要钱不要命!
  “我们奉楼主之命,抓你回去!”
  时雨道:“凭你们?”
  乌云藏在云翳后,他身影在原地消失。三人凛然,知其轻功之绝,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当即谁也不敢放松!
 
 
第3章 
  “秦月夜”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楼组织。
  时雨凭着卓越的轻功与狠辣的杀人手法,成为楼中排名前五的杀手中年龄最小的一位。
  “秦月夜”将这些杀手组织起来,平时杀手们各自接各自的任务,楼主只从他们的酬金中抽取提成,倒也相安无事。但是,最近时雨连续接了三个刺杀本楼杀手的活儿。
  排名前五的杀手,除了排名第一的金光御,其他三人都死在了时雨手中。
  如此手下,“秦月夜”的楼主大怒,自然要给他一些教训!
  下过雨的山道与灌木间,时而粼粼可见清水之光。时雨从人面前消失,派来杀他的三名杀手背靠背,低头时,忽见到地上清薄水洼,一道影子飘过。
  其中一人反应最快,他扭身一旋,一把暗器挥洒,却正好对上时雨手中挥出的短刃——
  雪白之光,逼得人向后疾退三尺,脸颊却还是被兵刃擦出血粒子!
  然如此一来,时雨的踪迹终于重新暴露。其余二人抓紧机会错步跟上,一柄长刀贴身而舞,急催向时雨。时雨不擅与重兵器相对,他腰腹被撞伤,闷哼一声后,向后疾退。
  时雨错开暗器,翻身蹲落到树梢上。眼前银光乍亮,时雨刷一下张开手中大伞。三人以为是什么武器,慌忙向后撤开。寻到这般机会,时雨从树上飞下,手中的短刃血光自伞后劈来。
  逆风而逼,手中伞“刺啦”被撕裂开,双方兵器交戈!
  黑伞轰然倒地,时雨追随跃下。寒夜照山,他在林中飞快穿梭,身形和树影融在一起,更加难以辨清。
  那个女杀手观察敏锐:“他气力不足,身上血腥味重,显然已经受伤。我等齐上阵,不可让他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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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夜山中唯一的居院中,满院花香树影,厢房中一灯如豆。
  戚映竹已经吃了药,却并未入睡。她散着发,垂坐在床帐旁,单薄的妃色裙裾铺地。烛火昏黄,她微拧着眉,悄悄打量一下成姆妈。
  成姆妈正训她训得语重心长、唾沫横飞:“女郎,你实在太不当心了。今日那小子,你知道他是好人坏人,就送他伞?何况男女有别,你是已有了人家的女郎……”
  戚映竹轻声:“我没有人家。”
  成姆妈失笑:“长安城谁不知道唐二郎对你的心思?你可莫这么说,老婆子还等着沾女郎的光,跟女郎风光回长安去,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都瞧瞧!唐二郎……只要他回来了,知道女郎身上发生的事,他定会心疼至极,来接女郎回去的。”
  成姆妈分外乐观,因那端王府中唐二郎自小迷恋戚家的女郎,人尽皆知。二人青梅竹马,唐二郎风雅端庄,戚映竹柔弱娴雅,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成姆妈觉得只要戚映竹是被唐二郎娶回去,那夫人和真正侯府小姐的想法,自己都不算违背。这是女郎最好的出路……何况成姆妈自第一次见到这位女郎,这般相貌,她丝毫不觉得唐二郎会因女郎的身世而变心。
  唐二郎只是端王府上的一位寻常公子,又不是端王世子。这样的年轻人娶妻,自然只要他自己喜欢,约束会少很多。
  成姆妈说了许久,见戚映竹只是垂头不语。她心里一咯噔,怕戚映竹心中有别的想法。她连忙坐下,握住女郎的手劝道:“女郎你看,你常日喝的药都那般贵,若是侯府停了供药,你可怎么办?你身体弱,和寻常女郎都不同……”
  戚映竹恹恹道:“老死乡间有什么不好。”
  成姆妈握着她的手一用力,戚映竹为姆妈出主意:“我这般身子骨,也没有别的去处……到时候姆妈埋了我的尸骨,你好好地回长安……”
  成姆妈在她手背上重重一拍。
  戚映竹吃痛,唇角笑涡却若隐若现:“我开玩笑的。”
  成姆妈见她慧黠可亲,却仍掩不住眉目间气弱之色,心中一怜。她舍不得再说女郎,只努力把戚映竹拉回正道:“唐二郎一去两月,女郎不若给他写封信,也亲近些……”
  总不能一直不冷不热的……
  戚映竹侧过肩,脸埋入了床帐后,她伏到了褥子上,掩口打哈欠:“我困了。姆妈,熄灯,咱们睡吧。”
  成姆妈无奈地看着她半晌,叹口气,持着高烛出去,没再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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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间,山上武打激烈,皆是搏命之战。同是杀手,你死我活,谁也不曾留情。
  在三人的围攻下,少年黑衣身影如雾一般飘忽,更加诡谲万分。而不管他们如何逼迫,时雨手中的短刃都不曾乱起。他紧盯着一人,将一人杀掉后,再对付其余二人。
  当两名杀手都死于他手下后,时雨身上也伤口不断渗血。他喘着气跪在地上,血珠子滴答答地顺着手腕向下滴。最后一名杀手与他对视,心中生骇。
  一双稚童般无情又无辜的眼睛,是世间最卓越的杀手的标志。
  这样的眼睛,时雨拥有。
  那杀手向后退时,时雨已飞身袭来。对方露了怯意,两人只对招了十几回合,对方的脖子就被时雨压着抹开了。对方临死前求饶:“别杀我!你中了我的毒,我给你解药……”
  他的呼吸,还是断在了时雨手中。
  时雨抛开他的尸体,没有从他衣襟中找到解药。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他头重脚轻,视线看到地上被撕开了一道长缝的黑色大伞。
  鬼使神差,时雨喘着气走过去,他染着血的手伸出,吃力地将伞抱到自己怀中。
  短短一个动作,他脚步更加飘虚,自知是毒开始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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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厢房中的灯熄灭后,成姆妈睡在外间,戚映竹睡在里间。
  外室姆妈入睡得很快,呼噜声此起彼伏,内舍床帐内的戚映竹,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入睡前,姆妈提到的唐二郎,让戚映竹想到了桩桩往事。唐二郎是待她很好,但是唐二郎真的会放下世人成见,娶她这个侯府假千金么?他愿意,端王府会愿意么?
  就算所有人都点了头……难道她也应该点头么?
  婚姻到底是什么呢?
  古诗中说的婚姻,爱慕,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她虽身体不好,却亦有慕少艾的欣羡之心。只是也许是因为自己缠绵病榻太久……她并没有那般机会。
  戚映竹并未觉得唐二郎不好,她只是、只是……茫茫然地想着,难道此生要与这人绑在一起么?
  侯府,真假千金,唐二郎,婚姻,爱恋……戚映竹笔直地躺在床上,盯着上方的帐子。昏昏暗暗的光中,那些心事好像卷入了床帐中,成为了起伏卷纹,如海浪一般一重重向她扑压而来。
  逼仄、难受。
  心脏跳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痛……
  戚映竹捂着心脏,冷汗淋淋地扶着床柱坐起。心悸的毛病突然发作,让她面如白纸,手指颤颤。她手胡乱地从帐中伸出,扶着几案去找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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