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伊人睽睽
时间:2021-04-16 10:10:33

  戚映竹费尽力气,才用极轻的声音憋出一句话:“那你……不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闯我闺房,尤其是不能夜里。还有,你不能让姆妈发现……”
  时雨笑露虎牙。
  他凭借少年独有的狡黠,看出她分明也是想和他玩。
  自然。
  戚映竹纵是整日恹恹无趣,被病所困,可她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她亦会为病痛以外的新鲜世界吸引到……侯府没有过的,侯府不愿给她的,她再厌世,也终究有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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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下午,成姆妈陪着戚映竹看书消磨时间。
  成姆妈完全不知道他们院中的那棵古树高高的树杈上,躺着一个时雨。成姆妈唠唠叨叨,说些家里鸡蛋没了、女郎可想吃肉之类的闲话。戚映竹屏着呼吸,紧张地拿着一本书坐在旁边翻看。
  她猜时雨就在树上,她眼睛时不时向上瞥一眼,但她不敢让成姆妈发现。
  戚映竹碰了碰案上的茶盏,抿一口水。她突然想到树上的时雨两个时辰没动静了……是不是他终于觉得她无聊,走了?
  “轰”一声巨响,吓得她一个哆嗦,心跳狂乱。成姆妈慌忙把她搂到怀里,捂住耳朵。成姆妈:“不怕不怕,老婆子在,没人敢伤害女郎。”
  她怕女郎犯了心疾。
  戚映竹被抱入姆妈的怀抱,心中感动万分。她张口说不出话,便被烟雾呛得咳嗽起来。
  好了一会儿,戚映竹小声安抚姆妈,与姆妈一同看去,见原来是一棵树上的树杈压下来,砸在隔壁的两间厢房。两间房子被砸出了两个破洞,尘土飞扬。
  他们院中除了戚映竹住的寝舍,剩下的两间厢房,都被高处树枝砸下来,压塌了。
  成姆妈诧异:“好端端的,房子怎么塌了?”
  戚映竹呆住,她本能地仰头往树上看——是不是时雨做了什么!
  她看到葱郁树枝间,时雨大约也被弄懵了,他趴下来往下探头探脑。成姆妈抬头,戚映竹慌忙一声:“姆妈!”
  正仰头打算细看的姆妈一愣,低头看到戚映竹捂住心口。戚映竹虚弱道:“我,心口疼……”
  姆妈连忙扶戚映竹进屋休息,顾不上管外头被压塌的房子。戚映竹回头,心有余悸地看一眼树顶。树上的时雨,默默地爬回去——
  真的不关他事。
  他饿了,正好看到一只鸟,他便站起来去捉鸟。
  他就跳了几下而已,他跳了那么多下都没事,鸟一落下了就出事……是鸟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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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山间潺潺下雨。
  厢房塌了,戚映竹原本想要姆妈和自己分开睡,此时也只能让姆妈搬回来与自己一道睡。但因为戚映竹下午时说心口疼,成姆妈担心她,对她寸步不离。
  戚映竹心神不定:夜里下雨,时雨可有走了?
  他那么大个人儿,又武功高强,下雨了总会躲雨吧?
  夜间睡在榻上,戚映竹听到外面姆妈的呼噜声有节奏地响起,她试着唤了两声姆妈后,没人回答,戚映竹便蹑手蹑脚地船上鞋履下了床,向外头走。
  戚映竹关上门,立在廊上小声唤:“时雨,时雨!”
  天地如黑河浇灌,雨声轰烈。戚映竹的声音被雨盖住,她也听不到回应。她扶着栏杆走两步,突然天上一道闪电划过,雷鸣声轰然而来。戚映竹身子一颤,心跳正加快……她被抱入了一个少年怀里,少年捂住了她的耳朵。
  时雨很开心:“你关心我啊?”
  然后,他调皮又懂事的:“不怕不怕,没人伤害你。”
  戚映竹被抱在少年潮湿的怀抱中,少年的怀抱清新硬实,和姆妈不同。
  电光照耀天际,戚映竹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耳边明明被捂住,却发出轻微的嗡鸣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让戚映竹恍惚地仰头,看到时雨漆雨夜一般的眼睛。
  他伸手捂住她的耳朵,嘴巴一张一合。她听不到他说什么,但她从他咿呀学语一般的生疏动作,判断出他的想法——
  他在学下午时的姆妈,哄她不要害怕。
 
 
第8章 
  檐角雨如溪流哗哗,密密如帘。雨敲树叶,待天边的电光消了,心如擂鼓的戚映竹反应过来,向后撤,退出时雨的怀抱。
  时雨没有阻拦,他打了个喷嚏。
  戚映竹心情便更加古怪。
  她分明怕这个少年打扰她,可是她看到他鼻头微红、眼睛如水的模样,又不忍苛责。她还要承认是自己放不下时雨,才会趁姆妈睡着后出来找他。
  戚映竹微偏过脸,有些恼自己。雨丝轻轻向廊内拂来,她披着斗篷,身形羸弱,乌发扫于颈内,被雨淋湿几绺,落落地贴着面颊与玉颈。她的侧脸在昏暗的雨夜下,生得明丽柔婉,透着朦胧美。
  时雨看得呆住。
  他脑子里没有什么赞美女性的好听的话,可他心知肚明,她病歪歪的样子,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美人。
  时雨看着她发呆时,见她转过脸来,乌黑的眼珠子几分嗔恼地盯着他。时雨看她嘴巴一张一合,这才后知后觉地听到她一直在说话:“……我都说让你夜里不要来了。”
  时雨反驳:“你说的是不要进你房子,我是在房子外面的。”
  戚映竹:“那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时雨向她摊开自己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方才他捂她耳朵时,那只手都一直握着拳。戚映竹低头看去,豁然一惊,只见时雨的手中,紧巴巴地攒着一只硬邦邦、垂着翅膀、一动不动的鸟。
  戚映竹:“死、死的?”
  她面白如纸,向后退一步,本以平稳的心脏,再次被吓得咚咚咚跳起来。
  时雨不知道她的害怕,还很高兴的:“白天的时候,就是这只鸟弄塌了你的房子。我估计你很生气,就替你报仇,抓住凶手了。但你不让我见你,我就不能把凶手给你。”
  他说完,责怪而委屈地看她一眼。
  戚映竹恍惚。
  她心情复杂,不知说什么好。她因为常年缠绵病榻,心中多多少少对世间有些失望与怨怼。一只死鸟被握在时雨手中,她知道他表现的很吓人,但戚映竹并没有太多善心去可怜。
  戚映竹嗔:“鸟是凶手么?”
  少年听她嘤嘤娇语,心头重重一颤。
  戚映竹抬眸乜他,清水微漾。
  时雨握着死鸟的手向她面前伸了伸。他心里发虚,藏着一件没有告诉戚映竹的事情——弄塌了她家的房子,时雨是想帮她补好屋顶的。
  他今夜徘徊在此,也是想补屋顶。
  但是时雨不承认自己是弄塌她屋子的人,当然也不会以此邀功。
  缓缓的,伴随着雨声,戚映竹侧过脸,不去看他递来的鸟:“什么怪东西,死掉的,我才不要。”
  戚映竹背对着时雨,她眼睛看着烟雾茫茫的雨间院落,平缓自己的情绪。她说话声音清浅如溪水,但她知道背后的少年听得到:“你今夜……就在这里淋雨么?”
  时雨随意万分:“嗯。”
  戚映竹垂下黑睫,手指轻轻勾扯身上斗篷的衣带,她轻声:“你不回家去么?”
  时雨:“我没有家,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戚映竹略微赌气的:“那就回你能够……”
  不等她说完,时雨打断:“不要。”
  戚映竹:“时雨……”
  时雨抱臂,别过脸哼一声:“不、要!”
  戚映竹回眸,与他偷偷望来的黑眼珠对上。时雨嘀咕:“别人没你好看。”
  戚映竹面颊红了,脊背微微地僵硬。她抠着衣襟上的花纹,飘来的雨丝连粉色指甲都淋湿了。戚映竹声音更轻:“你不是会武功么?我之前见你,雨下那么大,你没有被雨淋到。”
  时雨“啊”一声,慵懒又耐心:“那样是需要很多内力的。我现在有伤在身,还要抓一个人,我不想浪费内力。”
  戚映竹低着头:“……可你就淋湿了啊。”
  时雨没吭气,或许是他不知道她纠结的心事,不能明白她的怅然是为何。
  戚映竹最后的问话,被淹没在雨中:“那你……一整晚都要淋雨么?”
  时雨回答:“啊。”
  戚映竹回了身,轻轻地看他一眼。她走过他身边,袅袅娜娜,敛着目向屋舍中走去。带着苦味的药香自她身上传来,被时雨闻到。
  时雨不掩饰他的失落和期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戚映竹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他一眼。
  雨丝飞溅,一道廊庑下,佳人与少年别立两侧。
  戚映竹抿唇:“你……进来吧。”
  时雨眼睛亮起,如同银河雨落,星辰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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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映竹不忍心在知道时雨要待在外面淋雨后,还当做不知放任不管。关上门的那一刹,外头的风雨被关在外,她和时雨那单纯的关系,也一同被关在了外面。
  戚映竹心里慌张又紧张,她手搭在门上,轻轻颤抖。
  她定了下神,垂下眼,小心地拽住他的衣袖,拉着他往寝舍里面走。姆妈的呼噜声一顿一顿的,在两人耳畔响彻。
  时雨低头,看到她握着自己衣袖的手在轻轻发抖。他见她哆嗦得那么厉害,于是伸手来握她的手。女郎羊脂一般柔腻而冰凉的手被时雨抓住,雪白肌肤外,宽大的翠绿玉镯轻轻磕到时雨手腕。
  时雨微恍惚,戚映竹则惊得猛烈颤了一下。
  戚映竹回头,责怪地瞪他,低头看向他抓着她的手,欲挣扎。
  二人别了半天,戚映竹终于推开了时雨的手。她提着裙裾,小心翼翼地引路,绕过姆妈睡的床榻,回自己里面的寝舍。她这般一惊一乍,时雨这个没良心的,只知道好奇地四处张望。
  两个少年猫腰而走,眼见着要带时雨走过外舍,不想戚映竹转身时,斗篷带子飞扬,勾到了一个落地青瓷花瓶上。时雨在后跟着,他看得清清楚楚,可他记恨她不让自己牵手,便仰脸看天,根本没有提醒。
  戚映竹被自己的衣带子扯得脚步一趔趄,拉得花瓶在地上“刺啦”一声。
  仰着头看房梁的时雨背着手,噗嗤一声笑,将戚映竹吓得直扑来捂他嘴。
  姆妈的呼噜声消失了,模糊的唤声响起:“女郎?”
  戚映竹抬头,看到睡在外舍美人榻上的姆妈坐了起来,她拉着时雨,登时蹲下去,瑟瑟地依偎着大花瓶,也不知道花瓶能不能藏住二人。
  时雨眯起眼,觉得这探险一般的、偷偷摸摸的经历,很有趣。
  戚映竹颤颤地回答一声:“姆妈……我起夜出恭,你、你不用起来,继续睡吧。”
  成姆妈:“老婆子扶你……”
  戚映竹声音一时尖厉:“不用!”
  坐在榻上的姆妈明显一愣,神智都要被女郎那一声急促的唤弄得清醒过来。她紧接着听到女郎似乎带着哽咽、羞耻的声音:“……我一个人来就好,姆妈,求你,别起来了。”
  成姆妈刚睁开眼,视线未曾适应屋中的黑暗。她没有发现那对蹲在榻边不远、靠着花瓶的一对少年。成姆妈寻思着女郎大了,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成姆妈迟疑的:“不是睡不着?真的不用姆妈陪你?”
  戚映竹声音低弱:“不用。”
  好一会儿,没有再听到姆妈动静,戚映竹才真的松了口气。紧绷了一路的她身子一颤,向后摇摇地歪倒。时雨张臂,就将她抱住了。戚映竹挣扎,少年温暖滚烫的呼吸,从后柔柔地拂来。
  戚映竹耳珠与后颈慢慢僵住。
  时雨贴着她的耳,气息撩乱她发丝:“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戚映竹耳根红透,她怕吵醒姆妈,不敢开口。她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她心里暗自懊恼时,时雨一声不吭,将她横抱了起来。
  戚映竹蓦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惊叫出声。
  长发荡在时雨臂弯,她一手搂住他颈,一手背被自己牙齿咬住。她仰头,看时雨俯下眼睛看她,她闭目躲避,睫毛颤抖。他轻轻松松地抱着她,如进自己的家门一般自如,去内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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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映竹自然不会让时雨上自己的床,她顶多肯拿一床褥子铺在地上,让他睡。即使这样,已经和戚映竹从小接受的闺训很不一样了。
  戚映竹一方面害怕时雨,一方面心里也憋着恼:她已经不是侯府千金,她前两日还被真千金找借口重新赶上了山。她故意要变得和以前的自己不一样。
  可是……她让时雨进来,是不是引狼入室呢?
  戚映竹蹙着眉,想不清楚。时雨则开心地团着被褥在地上打个滚,他眼睛仰头看她,眼里没有邪意,让戚映竹忍不住心软。
  戚映竹心想算了,他要是真想做什么,她也拦不住。
  何况她身体弱,此时已经撑不住了。
  这一夜过得足够跌宕,戚映竹难得脸一挨枕,便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中间没有如往日那般,被一点儿动静就惊醒。睡着前,戚映竹还勉强地想着:
  雨停了就让他走;
  天亮了,姆妈进来之前,就让他走……
  他可千万不能被姆妈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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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戚映竹的虚弱,时雨精力充足得很。他在地上打滚一圈,闭上眼装睡后睡不着,又偷偷睁开一只眼往帐子里看。
  片刻后,时雨托腮趴在床榻边缘。
  帐中香气犯苦,他凑上去,睫毛在她脸上跳颤,闻到香气来自她唇,以及唇下。
  他靠前挨着她的脸,气息与她轻缠间,又停下。
  时雨皱起眉,想到他如果不经她许可,亲了她,她是不是又要哭哭啼啼指责他?时雨已经发现,这个“七女郎”叽叽歪歪,有一大堆道理,一大堆“不行”“不许”“不可”。
  想到这里,时雨叹口气。少年懒懒的,抱着被子躺了下去。他面朝着床榻上的美人闭上眼,心想他明天就问她,能不能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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